大雪纷飞中,凌动就站在城主府的后山中,远眺曾经熟悉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

    “凌督将是有大智慧的人。”辰老伯拿起葫芦,灌了一口酒,笑道,“都说佛宗的最高境界是‘世人皆是佛,而我则为人’,我一直不解,今天倒是明白了,倘若人人都像你爹一样,这世间哪里会有普度众生的说法,众生无需普度,又哪里会有佛。”

    凌动转过身:“老伯对佛宗也有了解?”

    “佛本是道,都是修行,殊途同归而已。”辰老伯笑道。

    凌动低头沉吟,自己走遍了半个东洲,连佛宗的半个人影都没有见到过,第一次听到这个词,还是莫南山聊到净土北柯寺时,提起过一回,没想到今天辰老伯无意中又提了一次,于是,禁不止问道:“老伯,你知道净土吗?”

    辰叶心头一震,再泯一口酒,道:“春秋能够听过净土这两个字的人,不会超过五个,没想到你小子居然在其中。”

    “看来老伯也在其中。”凌动呵呵一笑。

    “听说过净土,就一定知道一寺一观两座院了。”辰老伯目光变得恭敬而凝重,他接着说道,“净土北柯寺,那里就是所有佛宗弟子心中的圣地,而南门观,是天下道门之首,至于神院和书院,更像是这凡尘世人的代表。”

    “一个是圣地,一个是道门之首,还有两个个是世人的代表,那为什么知道的人却寥寥无几?”凌动好奇地问道。

    “因为一个人,一件事情。”辰老伯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凌动,叹了口气后,重重地吐出几个字,“东洲李布衣,神庙一役。”

    凌动心头狠狠地颤动了一下,不是因为这个人造就的满身杀戮,而是因为这个人与自己有至亲至近的血缘关系,或许因为破境后的道心愈加清明的关系,或许因为好奇心的驱使,这一次,他没有打断。

    “神庙一役后,李布衣这个名字妇孺皆知,很多人都知道他来自东洲,但却很少人清楚……他是书院的弟子,也是书院的天下行者。”

    “书院?天下行者?”凌动默念一遍,满脸震惊。

    “不错!天下行者!”辰老伯再次泯了一口酒,“天道难寻,入世也是一种修行,哪怕净土中人也不例外,除了北柯寺中的僧徒不涉尘世之外,南门观,神院和书院,每三十年都会派出一名弟子离开净土,行走人间,这名弟子不一定是最强的,但一定会是最有代表性的,而这名弟子就是天下行者。”

    凌动站在飘飞的风雪中岿然不动,他不由地想起自己这个圣隐堂外事长老的“鸡肋”身份,再想到莫南山也是出自书院,心中禁不住多了一丝感慨,他笑了笑,说道:“佛说普度众生,北柯寺既然是佛宗圣地,就更应该有天下行者入世,不然,如何普度?”

    “你这句话有些道理,不过,北柯寺的僧众只诵经,不讲理。”辰老伯舒眉一笑,没有纠缠这个问题,而是继续说道,“当年,净土除了书院的李布衣之外,还有两名天下行者,南门观的叶霓裳和神院的道斯。”

    凌动不由一笑,禁不住打趣道:“都是些古怪名字,布衣、霓裳,能算是一对嘛。”

    顿时,辰老伯目露惊愕,他颤颤道:“你……你还真是说对了!”

    接着,他望了望凌动僵硬的表情,点了点头,缓缓开口:“就像世间的大多数爱情故事一样,书院和南门观的两大天下行者,也是最杰出的弟子,在他们离开净土的八年时间里,一次次的偶遇让他们相识、相知……”

    凌动呆呆地站在那里,眼前仿佛有两道模糊的身影踏着夜色,并肩而行,看不见天,也看不清脸。

    “如果神庙没有现世,或许……”辰老伯哀叹一声,“神庙一役,你还不足周岁,只是这蹊跷的一役,让书院和南门观最杰出的两名天下行者从此天人相隔,而丢下你这个苦……”

    “神庙一役,我……叶霓裳在哪?”凌动忽然打断问道。

    “照顾你。”

    “李布衣踏上断天涯的时候,叶霓裳在哪?”凌动又问。

    “就站在南门观观主的面前,但她哪里也去不了。”辰老伯语气陡然沉重,“南门观是天下道门之首,绝对不会允许他们的天下行者身犯杀孽,更何况……南门观秉承天道意志,一直修的是无情道,岂能容许门下弟子情愫暗结,偷食禁果。”

    “叶霓裳现在又在哪?”凌动再问。

    “触犯道门天规,南门观后山樊屋不见日月,禁足四十年。”

    凌动微微动容,任由风雪扑面,许久后望着辰老伯问道:“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辰老伯凄然一笑:“我虽说只是南门观一介奴仆,却是……看着她长大的。”

    凌动沉默,伸手取过辰老伯手中的酒葫芦,仰起头狠狠倒了一口,然后抹了抹嘴,问道:“神庙一役后,书院难道没有人出面。”

    “当然有,只不过来晚了一步。北柯寺佛堂首座先一步赶到了断天涯,这位首座在崖巅让李布衣皈依佛门,在佛前点灯三百年,以洗去一身杀孽。”

    凌动点点头,不愧是佛门圣地,相比于将自己置于事外南门观和那些落井下石的宗门,北柯寺算是做到了极致。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何尝不是解脱呢。”辰老伯摇摇头,目露感伤:“可惜……李布衣入魔已深,断天涯纵身一跃前,那句‘我不信佛’成为书院这位天下行者的最后绝唱,而神庙一役之后,净土开始不涉尘世,从此再无天下行者。”

    我不信佛!

    凌动低声喃喃,书院竟然会教出这样迂腐的弟子,和命相比,为北柯寺佛前的青灯添上三百年的香油又算得了什么,除非……他想了想,又开口问道:“李布衣既然是书院的天下行者,断天涯就算是天堑,应该也阻挡不了他的去路,又怎么会陨落呢。”

    “身为天下行者,李布衣要走,这世间真的没有什么人可以阻挡。”辰老伯苦笑,“可是如果在上断天涯之前,他已经堕入凡境呢。”

    “啊?”

    “没有什么奇怪的,要不然,你气海中的功法从何而来。”

    凌动蓦然想起当初在落镜城的时候,老古为自己解除封印时曾经提起过,他的功法是有人以传承的方式融进气海,只不过这种方式会让传功者……

    自己的身世和秘密在这一刻终于解开了!

    神庙一役后,李布衣应该是找到了自己,只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又选择离开,是因为满身的杀孽嘛,神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观主离开净土后,小姐自知时日不多,辗转中来到落镜城外的那座青山,将你托付给凌督将一家,只是那个时候凌督将还不是督将,小姐最终还是放心不下,所以安排了一场意外,让我隐姓埋名代为照看。”辰老伯将葫芦里最后一滴酒倒在嘴里,又晃了晃,道,“凡尘有凡尘的活法,你如果不提李布衣,也不知道净土,那这些事最终会和我这把老骨头一样,深埋黄土。”

    凌动转过身,望向落镜城外遥远得地方,然后悠悠问道:“稻湖在哪?净土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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