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时刻,沈晶晶咬着嘴唇,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下,昏昏涨涨的脑袋立刻清明了一点儿。

    冷静,冷静……

    她大口大口深呼吸,一声一声地对自己重复。

    呼吸急促……呼吸急促……

    她目光一闪,立刻扯开马克的领口,露出他的胸膛。

    胸口没了衣服的束缚,呼吸应该会顺畅些吧?

    过了最初的慌乱,沈晶晶反而开始冷静下来,大脑高速运转,条件反射的做着自己能做的事情。

    以往数次半夜送外婆进医院的经验帮助了她。

    咣当两声,她把卧室里的两扇窗户都完全敞开,让马克安坐在床边,对着扑面而来的冰凉空气慢慢呼吸。

    “马克,我去打电话,等我!”

    此刻,沈晶晶只恨自己跑得不够快。

    几乎只是一阵风的时间,她跑进了马克的办公室,拿起话筒就开始拨110。

    她早已经忘了德国的急救中心电话是多少,只记得不知道从哪里看到过,110会转接全部的急救电话。

    电话几乎刚响,立刻被接通,她三言两语说了地址和马克的症状,挂断电话,又飞速跑回房间。

    沈晶晶气喘吁吁地跑到马克面前,蹲下来,满头大汗地对着他说:“我打了急救电话,很快就到,马克……”

    她的德语语速从来没有这么快过,话音儿到了最后,渐渐带了哭腔。

    沈晶晶抹了一把眼泪,开始满房间找东西。

    需要什么?去医院需要带什么?

    她狠狠咬着自己的食指,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对了,先穿衣服。

    她套上先前扔在沙发上的衣服,边提着裤子边往马克的衣柜前快步走。

    哐当一声,打开马克的衣柜,在最边缘抻了件浴袍。

    哗哗啦啦……

    叮叮咣咣……

    衣架乱七八糟地落在地上,她也来不及去看一眼,把浴袍扔在马克身边。

    还有什么?

    还有什么?

    她已经把自己的手指咬出了血,脑海里搜寻着自己的医院经验。

    钱,钥匙……

    对了,马克的保险卡……

    一阵又一阵风在马克身边飘过,沈晶晶在脸上擦了又擦,抹干自己模糊的视线,急匆匆却周到的把所有东西都塞到包里。

    几乎只有三分钟的时间,沈晶晶刚装好东西,门铃就滋滋啦啦响起,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沈晶晶又飞速跑下楼开门,到了外面花园才发现自己忘了穿鞋。

    光溜溜的脚不知道踩到什么,扎得生疼。

    她顾不得理会自己的脚,开门迎进来抬着担架的两个壮汉,跟在他们后面,指引着他们迅速上楼。

    当救护人员把氧气罩盖在马克脸上的那一瞬间,雾蒙蒙的哈气瞬间模糊了他的脸。

    沈晶晶一直提着的一口气终于缓缓呼出半截,咬住下唇,胡乱抹了一把脸上汗水和泪水的混合液体,揪着装满重要物品的包跟在后面。

    关上栅栏门,她跟着上了闪着蓝莹莹光的救护车,被安排在前面副驾驶就坐。

    乌拉乌拉……

    乌拉乌拉……

    救护车一路闪着蓝光打着喇叭,速度飞快地到了最近的医院。

    救护人员抬着马克下了车,脚步飞快地推着他往急诊室里跑。

    沈晶晶跟在后面一路小跑,深夜里寂静的医院里,她脚上的拖鞋啪嗒啪嗒,传遍了整个医院走廊。

    一扇严密的透明感应玻璃门前,一个原本在门口忙着什么的工作人员把她拦下,两个救护人员推着马克穿过了玻璃门。

    沈晶晶几乎能看到马克偏过来的侧脸,好像在寻找她的视线,却碍于工作人员的拦截不能跟上。

    “对不起,我能不能……”

    穿着白大褂的工作人员打断她,“请问,您是跟救护车一起来的吗?”

    沈晶晶目光仍看着马克消失的方向,快速答道:“是。”

    “请问,您有病人的保险卡吗?”工作人员是位褐色头发的女士,礼貌地询问她。

    “哦……保险卡……”沈晶晶手忙脚乱地开始翻包包,找到马克的钱包,从里面掏出他的保险卡。

    褐发女士接过保险卡,转身就要离开。

    沈晶晶连忙抬手叫住她,语气着急地说:“对不起,请问我可以进去吗?”

    女士客气疏离地问:“请问,您跟病人什么关系?”

    “我是他女朋友。”

    “对不起……”她面带歉意的摇头,“您不能进去,不好意思。”

    话闭,转身干脆利落地离开。

    沈晶晶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正欲前行的脚步被厚厚的玻璃门挡住,她又往前走了两步,玻璃门没有感应而开。

    她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自己不能跟着进去的!

    沈晶晶不信邪地到处寻找开门的按钮,最后,却徒劳无功地站在玻璃门前,久久一动不动。

    内心焦急如焚。

    马克,马克他,究竟怎么样了?

    她一直坐在前座,救护车后面是封闭的车厢,她什么都看不到。

    下车时,救护人员动作很快,她连握一下马克手的一秒钟就没找到。

    一眼都没看到,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他会不会有事?

    是过敏引起的呼吸不畅?哮喘?

    还是别的什么?

    会不会很严重?

    究竟是什么病?

    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巨大的恐慌开始渐渐袭来,沈晶晶一阵阵眩晕,站立不稳地捂着脑袋蹲了下来。

    “对不起,你还好吗?”旁边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

    沈晶晶缓缓地抬起头,茫然地点点头,眼眶红红的。

    “你可以去那边等待。”

    搭话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挺着不小的啤酒肚,指引着她到走廊右边拐角的等待区域。

    屁股挨着冰凉的椅子坐下,凉意顺着延伸到她的脑袋,呆呆木木的大脑开始慢慢运转。

    她转过头,机械地对坐她隔壁的男士说了声谢谢,然后坐着一言不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隔断她和马克的玻璃门。

    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马克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在德国已经一年半,即使是开始几乎就要流落街头的时刻,沈晶晶都从没有像现在一样恐慌。

    她的指甲扣进了自己的手心,抠出一道道红色的血丝,手掌剩下的部分,白得像纸。

    这种无法做任何事,只能耐住性子在外面一无所知的等待,实在太令人难熬。

    每一分,每一秒,都过得无比的艰难。

    她的心里,空出了一个黑洞,仿佛吸光了她所有的情绪,所有的情感。

    她蜷缩起自己的腿,抱在胸前,脸上苍白一片,发丝被汗湿又风干的汗黏在一起,黏成一绺一绺,乱七八糟地遮了半张脸,木木的不言不语。

    “喝杯热巧克力吧……”

    一杯泛着热气的棕黑色液体被递到了她的眼前。

    沈晶晶无意识地摇摇头,来人又把热可可往她面前递了递。

    她抬起头,见是刚才坐她旁边的那位男士,哑着嗓子说了句:“谢谢,不用。”

    然后继续盯着急诊室入口。

    男人把热可可放在自己右边的座位,挨着沈晶晶坐在她旁边,见她目光一直盯着急诊室,解释了一句:“你不用盯着看了,要等几个小时。”

    听到这句话,沈晶晶终于转过头来,脖子僵硬地看着他,问:“要等多久?”

    目光终于聚焦,眼睛亮得惊人。

    男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回道:“我也不太清楚,一般会做一系列的检查,估计至少要两个小时。”

    “哦……”沈晶晶呆呆地应了句,低下头,半晌,复又抬头问他,“德国急诊室不让跟着进去的吗?”

    “里面那是你男朋友?”男人又眼神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问道。

    “嗯。”

    “急诊室只让亲人进去,女朋友不行。”

    沈晶晶咬着嘴唇,无力地抱住膝头……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想起来跟隔壁男人说了声谢谢。

    复又抬头问:“请问哪里有卖饮料的机器?”

    男人拿起身边已经半凉的热可可,递到她面前,“你可以喝这个。”

    “谢谢,我不喝巧克力。”沈晶晶深吸一口气,扯了扯嘴角,摇头。

    “机器在那边拐角。”

    “谢谢。”沈晶晶又麻木地说了声谢谢,转身朝他指引的方向走去。

    路过厕所,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膀胱已经憋得很紧,拐弯进了厕所。

    从厕所上站起来,走了两步,她“哎呦“一声,疼得皱了下眉。

    抬起腿观察脚掌,光光的脚趾被冻得通红,脚心被小石子儿硌得坑坑洼洼,有两处还结了黑红的血痂,混着灰不溜秋的泥土,脏脏兮兮的。

    沈晶晶打开洗手池的水管,掬起凉凉的冷水,狠狠浇在自己的脸上好几把。

    镜子里映出此刻狼狈不堪的她。

    苍白的脸上水顺着往下流,浸湿了凌乱的发丝,流到上衣的衣领里,渐渐凸出一块水渍。

    当时太过匆忙,她只套了件t恤,外面披着一件黑色半长卫衣,拉链都没有来得及拉上,露出里面没穿内衣的上半身。

    德国四月初,深夜温度还很低,寒风刺激下,她几乎凸点……

    沈晶晶拍拍脸,拍得两颊通红,对着镜子深深吐出一口气。

    不能这样,要先照顾好自己,否则一会儿怎么照顾马克?

    沈晶晶把腿抬得老高,很不讲究地把脚伸进洗手池,旋到热水管,温热的水流下来,她慢慢清洗着自己乱七八糟的脚。

    洗干净后,抽出旁边的纸巾,一点一点擦干净。

    一只洗完,又换另一只……

    然后,她对着镜子整理了头发,把衣服拉链拉好,扭开厕所门走了出去。

    找到自动贩卖机,她从包里掏出钱包,塞进硬币买了一杯热咖啡,想了想,又买了一个冰冷的三明治和一块巧克力。

    两口热咖啡下肚,她的知觉终于恢复了不少,趿拉着拖鞋慢慢朝等待区域走去。

    沈晶晶选了个离刚才那男人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坐下,喝了一口咖啡,打开三明治,味同嚼蜡地逼着自己咽下去。

    刚才那男人离自己那么近,打量自己上半身的目光还有点奇怪,感官终于恢复的沈晶晶,颇有警觉性的注意跟他保持了距离。

    ……

    巧克力已经吃完,甜腻腻的触感留在唇边,挥之不去。

    沈晶晶品尝到的,却只有一丝丝的苦涩。

    她不断地给自己做着心里建设……

    没事的,马克身体一向很好。

    没事的,他看起来应该是过敏引起的哮喘。

    没事的,救护车来得很快。

    没事的,医院看起来设备齐全完善。

    ……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沈晶晶亿万次抬头注视的玻璃门又一次缓缓打开,这次从里面出来了一个她熟悉的高大身影。

    沈晶晶蹭地一声站了起来,放在膝头的包砰得掉在地上。

    她顾不得捡起来,趿拉着拖鞋啪叽啪叽快速跑到他面前。

    眼泪,瞬间涌上了眼眶。

    “你没事了吧?”她的声音发颤。

    马克一手拎着什么一袋子什么东西,空着的一只手一把揽她入怀。

    “对不起,晶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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