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微百思不得其解,对于这个先生的事情实在捋不出头绪,想着等那人安顿下来他该去找林海问个分明,现在既已如此,他也便不再自己琢磨了仙傲苍天。

    回到西跨院时所有人都已不再忙碌,舒云和夕照带着众丫头一一见过林微,除了她二人还有两个叫随雨和听风的一等大丫鬟。另外四个二等的排花木,分别是梅兰竹菊,梅音、兰韵、竹心和菊意。剩下的八个是三等的粗使小丫头子,一般都是在院子里伺候的,如此就算安顿下来了。

    林微已是了解到黛玉身边的丫头便是此例,想来这林海对他是毫无偏颇的。不过林微也受之泰然,毕竟在这个时代与后世不同,家族的荣盛与否直接影响着一个人的分量,林家子嗣如此单薄,他的存在对林海来说也实在算得上是意外之喜了。

    这个时代讲究家世人情,便是如这林海般官居高位的,也得要妻族国公府的助力与扶持,那国公府便是再无作为,百十年的世家大族也不是轻易动摇得的。想来这林海官位显赫又是肥差,绝不可能无人觊觎,然而一般人就算真想出手,也得思虑一番这列侯之家国公外戚的可是他撼得动的,如此这林海也算得上无后顾之忧了。如今林家只出他林微一男,林海对他尽心教导,必是为着将来顶门立户与他伯侄相携,他若能挣出一片天来,毕竟比那外戚要腰硬得多。

    俗话说孤臣难为,纵是你再如何小心翼翼抑或手眼通天,也难躲官场上的汹涌暗流明枪暗箭。那等既无家世出身又无亲友扶持的,步步为营的经营出来何其之难?林海的心思林微自然深懂,所以如今他有此机遇也正是勤学上进的好时候。

    林微觉得自己年纪毕竟还小,林海既对他这般在意,那林管家必是一再叮嘱过的,这些奴才们必定不敢放肆,也便不做任何嘱咐。想着明日与那先生相会必有一场交锋,林微这日早早便用过饭歇下了,只备着养足精神,过日到紫竹轩把那人心里的想头挖出来。

    舒云和夕照打发了林微安歇下,知道他不习惯伺候的太过近身,便自带着众人退出外屋,分好了如何值夜,二人叮嘱其他几个新来的平日里伺候要注意什么夜里好有什么动静类的,也便各自做事去了。

    一夜无梦到天明,林微这一觉倒是睡得极好。

    早起依旧是夕照打发他穿戴好了,看着时辰还早便先往里头贾敏处问了安,贾敏看着他新上身的衣裳,嘴角微微浮起笑意,不过叮嘱他要认真念书不可偷奸耍滑之类的,也要注意身子好生保养。林微一一应了也嘱咐贾敏多歇息,莫要被俗事烦恼便退了出来,再到书房时林海已是在等着他了。

    林海细细打量林微衣着,点点头道:“徒先生年纪还小性情随意,你要好生听话不得冲撞了去,旁的事情我不多问,而在这念书上头,以后若有懒散可是定不轻饶的。”

    这人竟是姓徒?来扬州时那位赶车的老伯曾经提到过一句,徒姓乃是皇姓!林微心里一动,然而再想又觉得极是不能,后头的嘱咐却是没怎么入得心去,只问道:“徒先生?侄儿虽然小,却也是略有耳闻,现下这徒姓可是贵不可言。侄儿昨日便见先生一身气度不同凡响,莫不是有什么大的来头?伯父一定不要隐瞒我什么,别叫侄儿无意中再弄出唐突之事,冲撞了先生倒是不好。”

    林海心下沉吟,徒晏日前特意叮嘱过他,毕竟不在朝中,他身份不同多有麻烦,在林府坐馆必不是三两个月的事情,所以不想张扬,还强调说这事儿只他与杨知府二人知道便好。林海完全不曾想过,这林微才不过六岁,竟然只凭着观察便猜出了端倪,现下他问起来倒是不好应了。想了想倒不如叫他自己去问,他们师徒日后日日在一处,迟早也是要知道的,也便不算他自己食言了,于是便笑道:“这种想头你也能升起来,到底是小孩子心性,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们日后朝夕相处的,哪有大人计较孩子冲撞的事情,你若真有什么不敬之举,那也必是伯父和你先生的失职,自是教导你该如何的。好了,时辰已是不早,我们这便过去吧。”

    这话还能再含混点吗?林微觉得里头问题更大了,不过一两个字的事情都不肯交代,必是那先生叮嘱过什么的,当官的果然都是滑不溜手。反正他已是想好了要跟那人见真章的,说不说倒也没什么,于是便跟了林海往紫竹轩去了。

    林微已是听说那林黛玉如今也已跟着先生念书了,正是后来将荣国府扳倒的那位贾雨村,他先时以为那位先生必是住的东花厅的,而听说新来的先生住了紫竹轩才知道这待遇的不同,长安说那紫竹轩极是好的,林微却想着无论如何这也是应该的。

    紫竹轩乃是东花厅与正房之间向东延伸建出来的一个单独的院子,算是东跨院,中间有隔墙隔着,院门一直都不曾开过。林微跟着林海穿过院门进去,才发现此处果真是别有洞天。这紫竹轩的正房也是一明两暗的大三间,竟与外院的宽度不相上下,东侧还有厢房,后面的院墙才是这御史府的东街墙。院子前头是个不小的花园,小桥流水假山亭台应有尽有,而一眼就吸引住林微视线的,却是花园中间那座四周环水四个角上由汉白玉桥连接的小阁楼。

    林微赏过之后,不由叹息这个时代的别墅果真是韵味不俗,赞道:“这个水阁却是极好。”

    林海点头道:“徒先生一来就极爱那里,昨夜便是在里头安歇的。”

    倒是会享受。

    因着这徒晏的身份不同,又是他自荐要来坐馆的,所以林海去请时只是奉了厚礼与束脩,日前的考校也不过是走个过场,而林微这一次来见才算是正式的投师了。

    徒晏在堂屋中正坐,林微上前行叩拜之礼,给他奉了茶再献上投师贴,这便是入门礼了。徒晏倒是难得的笑得柔和,没了昨日见面时的随意,叮嘱他刻苦做文勤勉做事踏实做人,算是师长的训诫,才双手亲自扶他起来,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赠予他,笑道:“好生收着,你可是我唯一的弟子。”

    林微听着这话大有意思,拿起玉佩来看,见上面竟然也有刻字,却是个“睿”字,徒睿?

    林海见此却是大吃一惊,传闻如今这皇室子女都有一枚刻着自己名字或者爵位的玉佩,乃是代表其身份的,此物便如前朝皇帝赐下的尚方宝剑,见物如见人,所以从不曾有彼此相赠的,最多只是留给子女罢了。

    不过这徒晏身上还有一个风传,此人至今未娶据说是只好男色,所以更是膝下无子,这也是不论当今还是上皇,都对他与旁的皇亲贵戚不同的最大原因。如今朝中徒姓亲王四个异姓王四个,各自你争我斗暗通款曲不得安生,却唯这睿亲王手中兵权在握权势滔天一家独大,却无一敢打他注意,虽他一般不理朝政,然而他说话却是极有分量,是帝党最大的支撑。

    得他这般对待,连林海都是暗暗松了口气。不论朝臣还是地方官员,没有人不想方设法想对这位爷表忠心的,因为若能得他认可,便是在那交纵错乱的浑水中脱身而出,是对皇帝的效忠了。然而睿亲王从十五岁崭露锋芒至今七年间,无一人能敲开睿王府的大门,后来所有人都明白了,敲他的门还不如直接去敲皇上的门容易。

    所以这个收获对林海来说,可谓是惊天之喜。

    等林微拜过师,林海方告辞出来往衙门里去了,而这里师徒二人便开始正式授业。

    林微四下里看看,坐到自己的小桌子后,上面已是摆好了笔墨纸砚,然而他心里有事放不下来,便抬头看向徒晏直白道:“弟子尚有一事不明,还请先生教我。”

    徒晏听他终于问了出来,自然明白他惦记着什么,促狭的笑道:“就知道你会问,我这人极爱各色美玉,那日见你身持瑰宝便惦记到了心里,只是当时并无分文带在身边,所以才想看你家住何处改日再讨。却不想后来再去找你却是不见了,一番打听,见了如海派去姑苏的管事,才知道你竟是他的侄子。我与你伯父乃是至交,这才来与你授业,想来那玉佩便是你林家的家传之物了?如今你既已拜我为师,我自然会用心对你,必叫你学有所长出人头地就是。”

    林微原以为不定是什么事情呢,不曾想还真是为了一个心爱之物,于是也便放下了一颗心。如今他这么说倒也是了,看他相赠的礼物,竟也在上头刻了字,倒更加信了他的话。见过一次就用心去仿的,当年老三这个毛病就极为严重,甚至让他跟老大吃不消,几乎到了看到帽子就绕着走的地步。

    林微解释道:“我那玉佩乃是母亲留下的唯一信物,实不能随意相赠,还望先生海涵。”

    徒晏先是一怔,继而眉头一拧,走到林微面前极顺手的拿起戒尺,在他脑门上毫不留情的拍了下,怒道:“我给你当先生不是为了抢你的玉佩的!让你跪一次就要呕心沥血教导你长大成人,我就得你这般看待的?!现在,忘掉那些莫名其妙的事情,给我抄书。会写字吗?通通抄一遍,什么时候抄好了再来叫我先生!”

    林微:“……”

    伯父大人您说话不要太含蓄,这性情也太随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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