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慎言和所有退到远处的人一样,都听到了皇帝陛下与呼延明月的一番对话,却还是参不透,陛下到底何意。

    他忙通传凤纯一声,并备了笔墨和圣旨送过来,见没有桌案,忙跪趴在地上……

    百里玹夜把圣旨扑在他的背上,提笔蘸墨。

    见呼延明月瞧着邓慎言,他笔尖落在圣旨上,冷声道,“这世上,什么人做什么事,都是命中注定的,若你不满于上天的安排,强硬夺取,必然会受到最残酷的惩罚。泗”

    小丫头有恃无恐地冷笑,“听说,皇后娘娘当初是幽王百里羿的未婚妻,你改变了你的命运,也改变了她的命运,照你所言,竟是上天才让你众叛亲离,无父母疼爱,并失去了曾经倚重的祖母?!”

    邓慎言两手撑在地上,不禁为这小丫头捏了一把冷汗。

    百里玹夜却不怒反笑,“你错了!朕与皇后是命中注定要在一起的,至于父亲,母亲,祖母,他们对朕的离弃,是上天对他们的惩罚。因为,他们本该与朕幸福美满的安享天伦的,可他们都不肯安分守己。”

    说完,他把写好的圣旨拿起来,吹了吹墨渍,示意小丫头跪下,这便亲自宣读圣旨唐。

    呼延明月没想到,事情这样简单。

    她跪在地上,忍不锥喜。

    “朕曾废为庶人之义女,呼延明月,欺君犯上,阴险诡诈,小小年纪,工于心计,暗害公主,诬陷储君,威胁于朕,朕一再宽容,无奈其不知悔改。朕自今日起,恢复其皇族公主之封号,并册封为储君惊宸之妃,馈赠其血魔皇宫的水晶阁为寝宫,命其永居其中,不得任何人探视,亦不准其外出,年满七岁之后,斩立决!钦此!”

    呼延明月小脸儿上的笑僵住,尚未回过神来,就被一缕真气封住了穴道。

    然后,一个精致的紫檀木箱子被护卫们抬了过来。

    百里玹夜上前,亲自把她抱起来,放在了箱子里,顺便,把圣旨也丢进去。

    砰——一声阖上,亲自落锁。

    箱子里的呼延明月尖声嘶叫,显现了狼兽原形……

    凤纯背着行囊上前来,见护卫们在箱子上拴好了绳索,便扣住绳索,直接飞身而起,朝着血魔皇宫飞去……

    呼延清歌追着那方向跑了很远,颓然地跪瘫在地上。

    他还记得,那丫头未出娘胎,他便满怀期望地,为她布置了一座美丽的大房子,还对百里玹夜炫耀过……

    沈芊芊则跪扑在百里玹夜脚下,“陛下,开恩呀……民女宁死,换女儿一命!”

    “你求朕开恩?哼哼……”

    沈芊芊被他笑得脊背阴凉。

    “前一刻,朕的惊宸被你诬陷为凶手时,为何你没有开恩?!明月自幼,都是被你教导了要当太子妃的,朕好心成全你了,沈芊芊,你瞑目吧!”

    沈芊芊听得糊涂,“瞑目?”

    “呼延祈佑,还愣着做什么?把这女人拖下去,斩了!”

    呼延清歌忙冲过来,挡在沈芊芊身前。“陛下……”

    百里玹夜瞧着他,越看越是失望。

    “清歌,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朕已开恩,害公主,诬陷皇子,该是诛杀九族的大罪!”

    呼延清歌心灰意冷,低下头去,“臣……自请为庶民,永不再为官。”

    “随你!”

    百里玹夜起身,头也没回地朝着自己的帝王寝帐走去。

    在这个位子上,再亲密的兄弟,也不会再有从前的情谊,他早就准备好面对这一切,然而,事到如今,他才发现,这东西真的割舍,会心如刀绞。

    陌影听到他脚步声渐近,忙从椅子上起身,迎上两步,到了帐帘处,正看到帘幕轻启,那一袭金黄的龙袍铠甲到了眼前。

    担心地伸手握住他的大掌,她欲言又止,仰视着他隐藏了痛苦的神情,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

    她把他的手拉到腹部,半是玩笑地说道,“刚才也把他们吓坏了!”

    疼惜地轻轻环住她的腰际,他埋首她颈窝,深吸一口馥郁的香气,一身疲惫,顷刻便烟消云散。

    这两个小的没心没肺的,怎会担心?却是因这亲昵的举动,再难过的痛,也释然了。

    “影儿,还好,有你和孩子们……”

    “怎忽然又说傻话?你忘了,这次狩猎,你是要给我惊喜的。”

    他略松开她,抵住她的额头,“亏得你看得开!”

    她勾住他的脖子,仰头在他脸颊上轻吻。

    “下午我们带暖儿、袭儿,康儿一起去抓鱼吧,护卫也不带,就我们几个。”

    他不敢恭维地挑眉,“抓鱼?”

    一想到她那日抱着裙裾,幼稚地和一群孩子在水里抓鱼,他便哭笑不得。

    堂堂皇帝陛下,该是弯弓射大雕才对吧,闷在水洼里抓鱼,成何体统?

    “我们可以玩

    tang别的。”

    陌影不依,“孕妇多吃鱼,孩子才聪明!”

    “还是别太聪明的好,聪明了叫人头痛!”见她笑得揶揄,这话他只悻悻在心底想了想,没有说出口。

    南赢王的马车一路走,一路行,千里路,晃晃悠悠,边走边玩,走了三个月,方抵达一座钟声悠长的千年古刹。

    初雪刚过,惊宸跟着外公和末药下车,小靴子踩得雪地吱嘎。

    他仰头望去,就见松涛碧绿,山石雪白,映在湛蓝如洗的苍穹之下,浓彩重墨的山水画一般,令人叹为观止。

    严怀景似笑非笑地牵住末药的手,对幸伙说道,“我们终于到了,以后再也不必听你每日问百遍,何时才能到。”

    末药也解脱似地一叹,“最近,我这耳朵根子都快被磨出茧了。”

    “你们慢慢走吧,我先去找初心。”

    惊宸红着小脸儿说完,就咻——一下冲上台阶,站在庵堂门前朝他们招手,本就小小的人,在百层长阶之上,显得愈加娇小。

    严怀景无奈摇头,“这小子,总是学不会慢慢享受人生。”

    “随他去吧。”末药瞧着那庵堂的大门打开,若有所思地笑道,“见了,也便去了一桩心事,不必再痛苦的牵挂。”

    严怀景只是浅扬唇角,默然带着她往台阶上走。

    末药惊觉自己说的太过,便抿住唇,懊恼地不再开口。

    无尽的尴尬与沉默,直到看到了迎过来的尼姑,才结束。

    可他们谁也没有想到,这一身素蓝尼袍的女子,竟是已经剃度出家的百里香。

    曾经那样爱斤斤计较的女子,放下了红尘三千丝,洗尽铅华,出尘脱俗,坦然以光头示人,静美如此,令人不好大声与她交谈。

    严怀景见她腹部平坦,算一算日子,似不到生产的时候,不由得一阵堵闷。他虽不是这女子的父亲,依照辈分,却是她的表叔,到底也是看着她长大的。

    “香,玹夜和陌影让你来反思,并没有让你出家,你这是何苦呢?!”

    百里香握着佛珠俯首,“阿弥陀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从前的百里香煎熬于仇恨,愚蠢可悲,严施主莫要再提了。贫尼法号无痕,已断绝前尘。二位一路长途跋涉,快请庵里客房歇息。”

    末药忍不住问,“你……孩子怎没的?”

    百里香忙道,“一路舟车劳顿,到了此处,便早产,是女孩,母女健康,多亏师父们救得及时,并允无痕生产之后养在庵里。万国寺里的太皇太后已经看过那丫头,让她和初心同我一道出家。”

    严怀景顿时明白,太皇太后是怕百里香丢了皇族的颜面,才逼迫她带着孩子出家的。

    事已至此,她仍一脸宁静,似彻底解脱,他便不好再多言。

    然而,客房里,惊宸却郁闷不已,绕着一个光头小尼姑,左转三圈,右转三圈,确定小巧惊艳的脸儿没错,不禁就怒火三丈地跳脚。

    “郑初心,你的头发呢?”

    小丫头囧得抬手摸了摸光头,言简意赅地避过了他的追问,“长虱子了,每天捉虱子麻烦,所以就剃光了。”

    “你知不知道这样很丑?”

    这脸儿也瘦了,一双眼睛显得格外大,幽幽地眼瞳,点漆般清亮澄澈,似有柔柔的水波在荡漾。

    一路上,他也总惦记着从前那些情景。

    御学里,晌午午休,初心和暖儿都躲在廊下的阴凉处,看自己积攒的美丽闪耀的发簪,绢纱的,丝绸的,宝石的,各式各样的蝴蝶结,他瞧了也忍不锥喜。

    来时,末药在包袱里单独放了一个首饰盒,里面都是那东西。

    此刻,瞧着她的光头,他不知该如何把那些东西赠予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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