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次道别不一样呀。”幸伙皱紧浓眉,担心地叹了口气,“也不知初心在庵堂里过的怎么样。书上说,人长久在沉闷压抑的单一境况下生活,这里都有严重的问题。”

    说话间,他那白嫩的小手,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末药摇头失笑,“你担心太多了!庵里的女子,看破红尘一心向佛,心不染世俗,眼不观污秽,平日诵经祈福,修身养性,更不会害人。泗”

    惊宸老气横秋地嘟嘴摇头,占了半张脸的绿眸,稚气难脱却睿智静冷,不动声色地流转,探看外公的神情。

    “我们可以相信庵堂里都是好人,但是,也难保没有恶人。就连呼延明月这样的孩子,都会对暖儿和袭儿起杀念,更何况是经历过世俗才出家的女子?”

    末药哑然。发现自己竟是被这幸伙说的,好一阵词穷。

    惊宸眼见她语塞,忙又添油加醋。

    “初心不及她娘亲狠绝,又无防人之心,定然时常被那些精神不正常的尼姑欺负。既然我们要云游天下,该从好事做起。”话说完,见末药连神情也挫败,他得逞地看向严怀景,“是吧,外公?”

    严怀景顺应地点头,却也被外孙的话逗笑唐。

    这番处心积虑,这番牵强争辩,这番绞尽脑汁,不过就是去看一眼郑初心嘛!可真是难为这小子了。

    “既如此,我们便先走千里路,去做第一件好事——去万国寺后山的庵堂,去探望郑初心。”

    惊宸心里一阵欢喜,却不动声色地只是舒展了浓眉,不紧不慢地跳下椅子,优雅抚了抚袍子,“那……我再回去收拾点东西。”

    “还收拾什么?”严怀景瞧着幸伙端着伪装,下巴点了下他的包袱,“那里面带的还不够吗?”

    “不够,我要多给初心带些礼物。”

    “还是少带的好,我们只用一辆马车!”

    “哎!”幸伙应着,一出寝帐,就开心地撒了欢,蹿出去两丈远。

    他得多带些好吃的给初心,在庵堂里,怕是连肉都吃不上呢。

    还有,多带些好看的衣服,可不能让她只穿灰白的尼姑袍子。

    还有玩具,漂亮首饰,文房四宝,故事书……总之,女孩喜欢的,他都要带些。

    幸伙一门心思,都飞到了初心身上,身影快如飞箭,砰——一下,不知撞到了什么东西,自己都没看清。

    他忙停下来,就见呼延明月蹲在地上,哇一声大哭起来,肚子上还刺了一把匕首……那血就汩汩地往外涌。

    惊宸小脑瓜嗡——一阵轰鸣,煞是一片空白。

    自打出娘胎,他被保护的无微不至,纵然力量悍猛,却不曾杀过人。

    不远处,沈芊芊正指挥着下人们收拾行装,俨然已把呼延清歌所在的寝帐搬空。

    三辆马车高高如山,晃晃悠悠,摇摇欲坠,已然塞不下,贪得无厌的女子还是在嚷,“再挤挤就装下了,一件不能落下……”

    听到女儿的哭声,她气急败坏地嚷道,“呼延明月,你又给我闯了什么祸?”

    被那尖利的声音一刺,惊宸脸色苍白,似被针扎了一下,迅速离得呼延明月远了些。

    呼延明月生怕他跑了,一手捂坠部的伤口,一手扯住他的袍子……血沥沥拖了几尺远,惊宸再不敢动。

    宝蓝色的刺绣锦缎上,留下腥浓的血印,他毛骨悚然地急迫地甩开她的手,忙拿手帕擦拭,却擦不掉,血污渗透进了绣纹,顽固不化。

    他整个儿灿烂的生命,似都被这点血染污了。

    呼延明月冷笑扬着唇角,泪流不止地大声嚷道,“娘亲,惊宸杀我!我好疼……娘亲……呜呜呜……”

    她哭声震了整个军营,远处那些在营地间扑蝴蝶,散步,谈笑的官员家眷们,也都朝这边看过来。

    沈芊芊见女儿重伤,忙奔过去,母狮子般,对惊宸语无伦次地声嘶怒哮。

    “百里惊宸,你要为你妹妹复仇,可以来杀我!为什么要杀我女儿……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她再不好,也是我身上掉下的肉,皇上已经把我们贬为庶民,你为何还要这样狠毒地杀她……”

    她把女儿揽在怀里,手无措地握住匕首,要拔出来,小丫头却抓住她的手腕,深深地看她一眼。

    沈芊芊恍然大悟,却还是恐惧,怕这丫头下一刻就会死掉。

    “明月……明月……别怕,娘亲在这里……”

    如此铤而走险,若做成了,那贬为庶民的圣旨定会被收回,若是不成,便是欺君之罪!

    她惶惶环顾四周,已然顾不得诬陷惊宸,就怕百里玹夜突然出现。

    见惊宸这就要转身逃,她怒声斥道,“给我站好,杀了人就想逃,罪加一等,千刀万剐!”

    远处巡逻的护卫围拢过来,见呼延明月那状况,都知沈芊芊不好惹,没有人敢轻易开口。

    护卫统领

    tang见惊宸大声争辩,直嚷“我没杀她”,忙奔去御膳营帐。

    帐内,众人都在忙着清洗午膳的碗盘。

    而皇后娘娘则在最里面的角落里,如一位普通的母亲送别儿子一样,把切好的五大包酱牛肉,和三大包花生糖酥饼,收在连夜缝制好牛皮背包里,又把装满甘甜血液的四个大水袋塞进去。

    隐约听到儿子哭嚷着与人争吵,她提着牛皮背包出来,正见护卫统领匆促奔过来。

    “何事?”

    护卫忙单膝跪下,“回皇后娘娘,属下说不清,人命关天,您还是亲自去看看吧!沈芊芊哭得惨烈,一口咬定是皇子殿下杀呼延明月……”

    “什么?!”

    呼延明月暗害暖儿与袭儿在先,若非她年幼,绝逃不过死刑制裁。

    惊宸虽厌恶呼延明月,平日难免行事冲动,却绝不会做出这种不知分寸的事。

    再说,那小子今日起行,兴奋地直想去看外面的新奇事儿,怎会顾着给妹妹和袭儿复仇?!

    陌影一路寻思着,警告自己,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相信儿子是清白的。

    然而,奔过去,刚要问事情的经过,视线正敏锐撞在呼延明月腹上的匕首柄上。

    上面雕刻着展翼飞狼,那飞狼的一双翅膀上,镶嵌着细小的蓝宝石,无比精致奢华,正是她的皇帝夫君送给儿子防身的,平日幸伙习惯收在靴筒或腰间防身的。

    “严陌影,看看你儿子做的好事!”

    陌影被沈芊芊吼得,隐隐打了个冷战,本能地把儿子拉到身边。

    见幸伙袍子上染了血污,她玉颜顿时死灰般冷暗。

    惊宸恐慌地忙抓住娘亲的袍袖,“娘亲,我只是撞了她一下,我不知道怎么回事……”

    “匕首是不是你的?”

    惊宸不可置信地仰着脸儿,“娘亲……你不相信我吗?”

    “我信你,我只问你那匕首是不是你的?!”

    惊宸慌得忙摸腰侧的匕首鞘,却发现鞘里只有匕首刀鞘。

    陌影见儿子这才忙着找自己的匕首,愈加相信,幸伙是无辜的,看这情形,是被吓坏了。

    她伸手按住儿子的肩,安慰地拍了拍,对护卫统领道,“陛下和王爷们打猎也该回来了,派护卫去林子里迎着,呼延清歌是陛下钦封的王,事关他女儿呼延明月的生死,本宫也做不了主……若是陛下还没回来,就派人搜山去找,要快!”

    “是!”

    刚打猎回来的百里玹夜,带大队人马穿过林子,听闻护卫急报,自马背纵身展翼,疾飞过来。

    一众亲王、官员皆是紧随在后,其他闲杂公子世子等人,都被护卫隔绝于外。

    众人跪了一地,呼延清歌随百里玹夜落地,见女儿腰间刺了一把匕首,不可置信地脚步微滞,视线在妻儿与惊宸和陌影之间流转一遭,还是硬着头皮上前蹲下。

    “怎么回事?”

    沈芊芊忙抬手指向凶手,“百里惊宸杀我们女儿……”

    惊宸担心沈芊芊母女胡言乱语,不等父皇开口问询,便急迫地争辩,“父皇,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只是撞了她一下。”

    暖儿也忙在哥哥身边说道,“父皇,我们都相信哥哥,哥哥绝对不会杀她的!”

    “嗯嗯,我也相信惊宸!”呼延袭始终是暖儿的忠实捧场王。

    百里玹夜看了眼沉默的陌影,便知这事情古怪。

    他没有急着处置,反而命护卫统领,“去,把朕的龙椅抬来。”

    此处,距离帝王寝帐,不算远,也不算近,事关命案,坐着该没那么重要才是。陛下这是怎么了?

    众人不明所以。

    护卫统领忙带人把龙椅抬来。

    百里玹夜不羁地抚了抚龙袍护甲,舒服地坐下,好整以暇地看了看呼延明月腹部的大片血污,以及,没有拔出的匕首,手握着马鞭微抬一点。

    “朕该看的已经看到了,不想明月失血过多而亡,还是快些拔了匕首吧!”

    沈芊芊忙把匕首拔掉,见女儿腹部的伤口痊愈,她呼出一口气,握着匕首的手,却僵住。

    众人也都恍然大悟。这匕首若早就拔出,呼延明月不至于如此失血过多。偏要等到陛下来了,才把匕首拔掉……这目的,不言而喻。

    呼延清歌看出沈芊芊动作不对,疑惑地问,“芊芊,还不把匕首呈给陛下?”

    护卫忙端了托盘上前,她手微颤,匕首坠在了地上。

    呼延清歌忙捡起来,放在托盘上。

    百里玹夜拿起匕首,从怀中取出帕子一抖,用金黄的丝缎包住刀刃,把上面的血污擦拭干净,递到儿子面前。

    “给你这东西是防身用的,若这东西反被人拿来害你,你也就没必要再用了。既然明月喜欢,就拿去,送给她。”

    惊宸看着匕首,任他再如何坚强,

    到底也是个孩子。

    泪啪嗒啪嗒落下来,握着匕首,僵着小身体,不肯转身。

    “去吧z着外公好好历练,因这点儿小事儿就哭鼻子,将来如何当储君?!”

    百里玹夜大掌落在他肩上拍了拍,这便算是父子俩分别多年的道别。

    惊宸握着小拳头擦掉眼泪,转身拿过娘亲准备的牛皮背包,转身就朝外公的马车走去。

    前一刻欢天喜地要给郑初心备礼的好心情,稀里哗啦,都成了暗恨入骨的泪。

    陌影看了眼百里玹夜,见他摆手,担心地忙跟上幸伙。

    到了马车旁,她收着步,欲言又止,却也知道,多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凭这件事,恐怕他也学会了,何谓防人之心不可无。

    瞧着幸伙执拗地独自上马车的样子,泪倏然涌到眼眶,脑海中呼啸而来一片他蹒跚学步的情景。

    她忙别开头,抬手捂住口鼻。

    车厢里的严怀景见幸伙拖着大背包进来,没有多言。

    他掀开车帘,对女儿道,“我们先去看初心,一路都是游玩,没什么惊心动魄的大事要处置,你和玹夜放心便是。”

    “是!”陌影应着,终是忍不住道,“父王,那些不开心的事,大家很快会忘记的,您……不要去太久。”说到最后,那份不舍都溢出来,哽在咽喉里。

    “好。”

    严怀景这便催促车夫起行,末药在车窗里对陌影笑着摆手道别,“皇后娘娘放心,我会照顾好王爷和惺子的。”

    陌影说不出那个谢字,若这字出口,便是当末药是外人了。

    犹豫再三,她终是只道一句,“一路多保重!”

    马车出了大营,末药把一个大包袱放在惊宸面前,“这是我帮你准备的,我问过从前照顾初心的嬷嬷,这些都是初心喜欢的。”

    严怀景瞧着那包袱也是一怔。

    惊宸打开包袱,看到里面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还有单独收在徐丝缎包袱里的袍子,低着头,鼻翼酸楚微动,“多谢!”

    “不客气。”末药和蔼地摸了摸他的小脑瓜,对这孩子说不出的喜欢。

    有他在,她和严怀景一路远行,也不会太尴尬了。

    然而,大营内的事还没有结束。

    百里玹夜示意众人退下,就连呼延清歌和沈芊芊也被遣退,方圆两丈内,只剩了他和呼延明月两人。

    他背靠龙椅,冷眯绿眸,瞧着气定神闲大口喝血补充体力的小丫头,一团杀气在心头似浓重的阴霾。

    “看你你娘亲握着匕首的样子,恐怕,她也被你利用了吧?”

    从前的他,与普通狼人一样,杀人从不手软。

    如今,越是当了帝王,愈加羁绊诸多,碍于律法,碍于清歌,碍于臣民的双眼,碍于史官的笔,他不得不对这害他一双儿女的小丫头一再隐忍。

    “说吧!明月,你到底想怎么样?”

    小丫头随手便丢了手上的血盅,舔了舔唇角的血,绿眸阴狠地微闪,“我要当回你的义女,我要当靖周的公主,我要水晶阁,我要暖儿有的一切,十二年后,我还要当靖周的太子妃。”

    肃冷如冰雪莲花的俊颜,几乎要凝成冰。“哼哼,就连你父王,也不敢如此对朕讲话,如此狮子大开口,你就不怕朕杀了你?”

    小丫头力量恢复,这就站起身来,低头看衣袍上的刀口。

    “太傅教过律法,幼童七岁之前,凡犯有命案的,可严惩,不可害其命。”

    “学得不错。不过,人野心太大,往往都会自食恶果。”百里玹夜瞧着她的举动,无法想象她长大之后,会是什么样子的。“不过,你若急于要得到一切,朕可以成全你,只怕你得到了,也不会开心。”

    小丫头桀骜地仰着脸儿,半点不甘认输,绿眸里贪婪的冷光,一身狂傲的气势,活脱脱一只摇头摆尾大显神威的小恶狼。

    “我得到了便开心,而且,我会开开心心地向父皇和母后谢恩。”

    百里玹夜费解地挑眉,冷瞅着她,却是看了半晌,才看出问题所在。

    这丫头,是妒忌暖儿拥有的,才做出这等偏激之事,而且,她是连自己的父母都嫌弃了。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想起这丫头幼小时烂漫可爱的模样,不禁一阵痛心扼腕。

    犹豫片刻,他还是叫了邓慎言过来,“伺候笔墨,朕要写圣旨。另外,通传凤纯一声,让他马上收拾行囊,朕要命他去血魔皇宫送一个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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