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风有些微凉,从窗户的缝隙中吹进来扰了她的浅眠。

    她蹙了下眉,睁眼后看到的是仍旧没有习惯的天花板,盖在身上的被子是夹杂着阳光味道的清香,抬手揉了下眼睛,先看到的是右手上那个大大的“咎”字。

    ……咎音。

    没错,这是她的名字,明明都快有一年,她竟还是要缓一缓才能想起。

    她眨了眨眼,脑袋继续迟缓地运转,直到门外传来鸡飞狗跳的声音才蹭得坐了起来,在确定又是那两个一大早闲得没事做吵闹起来后起身要出去。

    然后她拉开门看到的画面就是一大一小两位俩男的就衣服到底该谁洗产生分歧,争辩得那叫一个面红耳赤。

    “不是你说我在家里耗着不干活叫我去找点事做来证明下自己存在吗?!”

    “那也不是叫你洗衣服!女孩子的衣服是你可以随便洗的吗?!”

    “衣服有什么不能洗的!……啊!明明是你自己动了歪脑筋吧!”

    “你个臭小鬼!我今天非得揍你一顿!”

    “欺负小孩子!神明原来也这么不害臊!”

    而她刚想开口阻止就听见一个布料撕碎的声音,她眼角一跳,因为忽然发现这布料有点眼熟,可不就是她昨天放在后院打算今天的衣服里的其中一件。

    那两人余光一同瞥到了她,又是异乎寻常地同时撒开了抓着衣服的手,还往后退了一步,仿佛在说这事儿可跟自己没关系。

    明明已经生活在一起大半年了,这两个人相处模式只有更加恶劣,完全没有得到改善。

    她垂下头,认命般得走到院子里,把她那可怜的衣服捡回来,话还没有酝酿好就被小的一把扑了过来。

    “咎音姐姐,对不起,辽只是想帮姐姐做一些家务事。”辽这么说着还对着她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她对个孩子能来什么气,默默他的脑袋也就算了,但这在另一人的眼里可就完全不是一回事了。

    夜斗从后面一把揪住辽的衣领往外拖,脸早黑了大半:“你少给我找个机会就往咎音身上扑。”

    “哇!夜斗大坏蛋!”辽个子太小,没办法挣脱开,只好腾空着对空气拳打脚踢了一番。

    “我今天一定要把你丢出去!”

    “你敢。”

    她揉了揉额角,再怎么没法来气也不意味可以这么任由他们打闹下去,她拽着她坏了的衣服,再一展颜,比任何时候都笑得灿烂:“你们要是再吵的话,我就把你们一起丢出去哦。”

    “…………”

    “…………”

    刚还在斗鸡般的两人瞬间收声,夜斗一看到自家神器笑弯了眼就知道他还是趁事态没有升级前先溜才好,他松开了抓着辽的手,目光游移着说还有工作就转头跳墙头跑了,那速度之快,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身后有什么毒蛇猛兽。

    辽一看夜斗连门都没好好走地就跑了,眼珠子转转便也回头跟她笑着说要去帮夜斗的忙,也是脚底抹油般的迅猛。

    她看着那俩人的背影,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再看看眼前被折腾了一番的院落,胳膊使劲挥了挥把袖子翻卷。

    “看来得在他们回来之前收拾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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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起这三人现在能这么清闲地住在这里还得从大半年前朝玉那起事件说起,辽也是那之后跟着她和夜斗的。

    夜斗说人类是无法长久地记得神明或是神器的。

    辽说只要每天看见就不会轻易忘记。

    夜斗说人类寿命有限,无法长长久久。

    辽说他会比所有人都活得长。

    夜斗自然不会相信,但也无言以对,沉默了半晌后也没有真的再把辽甩到身后,只是表情淡淡的,没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如果说这时他对留下辽还有疑虑,那在辽将他们两人领到一处无人的院落,还明确说这是自己的房子,想怎么住就怎么住的时候,夜斗就一个拇指翘起,表示相遇绝对是命运的安排,缘分真是妙不可言,而当晚他们就这么住了进来。

    她问过夜斗,那他爸爸那里怎么办,他却回答不回去了呗,就好像是到了一定年纪开始玩叛逆的少年。

    当然她不会去反对,夜斗说去哪儿就去哪儿呗,反正她对他爸的好感度基本为零,变化区间也永远只会在左边。

    之后就慢慢地就变成了他们现在这样的相处。

    忙忙碌碌间一天已经去了大半,她晾好最后一件衣服,抱着木盆望着天空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差不多是时候出门了。

    她在厨房找了块干净的布包好之前做的点心,虽然卖相难看了点,但味道还凑合,她小心地揣进怀里后便掩门上街。

    她在街口的井边呆了片刻,是在等人,但四周望望都是行人,只是他们都看不到自己罢了,她也早就习惯了。

    “看来今天也不来呢。”她歪了下头,从井口那儿跳下来,打算自己先去了,不过好在脚慢了一步,她终于看到了久违的熟悉身影。

    “兆麻先生!”

    她朝从街角出现的男人如往常一般地挥手打了招呼,只是对方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好的精神,他大概本来就不是个会藏住心思的人。

    她有些奇怪,虽然跟兆麻认识的时间并不长,距离上次见面也有一个月有余,但她还没有见过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他走近了些,忧色挂在脸上,精神非常不好,看到她后还吃了一惊,像是才发现一般:“啊……咎音小姐,是你啊。”

    “兆麻先生……你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她有些担心,毕竟对方可是自己认识的唯一一个神器朋友。

    兆麻一愣,半晌后才扯出个虚弱的笑容:“没、没事。”

    ……怎么都不像没事的样子吧。

    但他都这么说了,她也不好再多问什么,只能也勾起嘴角微笑着换个话题道:“那我们今天还去练习吗?”

    “嗯……好啊。”他点点头,但显然心事重重,先一步转身向他们练习的空地走去。

    她有些疑惑,想说他有事的话今天就算了,但看着他沉默的背影还是没有开口,跟在他身后默默走着,最后要不是她开口提醒,兆麻等要走过了。

    “真不好意思咎音小姐。”他为自己的失态感到抱歉,勉强地笑道,“你最近练习得怎么样了?”

    “我给你看哦。”见兆麻来了精神,她便也竖起了手指笔在胸前,笑着朝他说道,“我在家一直有努力练习。”

    言罢,她便将手指笔直向前一比。

    这片空地平日里都没有什么人,过于偏僻反倒成了那些彼岸之物喜好聚集的地方,当然也包括现在。

    她对准一只小小的妖物,手指向前一划,正色喊道:“一线!”

    一股力量仿如由她指尖发出,那是道无形的墙,将那本要蠢蠢欲动上前的妖物狠狠击退,屏蔽在远处,只是她所设的境界无法持续太长时间,毕竟还不够娴熟,但对于才学习不久的她而言已经是不错的才能了。

    就是这样,她与兆麻约定的便是每月两次来这里练习身为神器该学会的技能,只是这话要说得久远些。

    虽然成为了夜斗的神器,但她并没有成为武器或是其他器具的形态为他做什么,事实上夜斗出门工作时也是极偶尔会带上她,多数时间都是留在家里做些琐事。

    她并不喜欢这种感觉,又或许是觉得这样的自己没有任何存在的价值,但她要问她是否真的有觉悟成为夜斗手中的刀刃,她似乎有无法给予肯定的回答。

    她总有种感觉,眼前有道看不见的界限,一旦越过了就再也没有办法回过头。

    她以为这是自己不够坚强,而就在这个时候她在集市中遇到了兆麻,他是有名的武神毘沙门的神器,入门不久,没有什么经验,据说器形还是一只小小的钉子,同她一样对自己的定位有些迷茫无措,有同样心境的两人一拍即合,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在不久的将来能帮助主人。

    不过与兆麻不同的是,她这一切都是瞒着夜斗进行的。

    “好、好厉害啊,咎音小姐。”兆麻吃惊地看着她使出的一线,而这么说完以后心中生起的便是对自己的失望。

    比他更晚成为神器的人已经能使出成形的术,但是他呢?……明明已经很努力了,但还是没有办法划出线来,更不用说对彼岸之物造成威慑,而如今、如今……

    兆麻攥紧了拳头,也同样比出了手指对着空气正色一划:“一线!”

    四周静得可怕,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没有放下手,咬住嘴唇后又再次提声喊道:“一线!”

    “……一线!”

    “…………一线!”

    一声接着一声,可依旧什么都没有划出,兆麻此刻的心神早就乱了,指尖根本无法聚集力量。

    “兆麻先生……兆麻先生!”她看出了他的不对劲,赶紧过去喊停,他却完全没有要停下的意思,额头的汗都顺着脸颊滑落。

    “一线……一线!”

    她没了办法,只好扑上去用尽全力架住他的胳膊让他停下划线,闭眼大喊道:“够了!兆麻先生!”

    兆麻一怔,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在做什么,只是眼前出现的全是那个少女的身影,全是她教导自己如何划出境界时的笑颜,可如今她都不在了,没用的他竟然还是没能好好使出这么基础的东西。

    他真的……真的、真的太没用了。

    “……怎么办?”

    她看向似乎已经冷静下来的兆麻,不明所以:“诶?”

    “怎么办……怎么办……询麻她被丢下去,询麻她……她被丢下风穴了。”兆麻拿手背抵着额头,说这话时的表情痛苦纠结,像是下一秒就要大哭起来,却又狠狠地把所有情绪都忍耐了下来,“可还是没有结束……明明询麻她、询麻她都已经……”

    面对这样忽然陷入自责的兆麻,她有些不知所措,无法从他的只言片语里面知道太多,但听到那位询麻被丢下风穴也能想象是怎样糟糕的事,她之前一直有听兆麻说起的那位负责指导他的询麻,在毘沙门的庞大家族里她或许是他最亲近的家人吧。

    风穴是什么?

    那是连接黄泉比良坂之处,盘踞着视神器为美食的彼岸妖物,所以一旦掉下去,结局就只有一个——死亡。

    她是第一次知道,原来神器也会死去。

    兆麻离开了,他始终没有告诉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唯一留给她的仅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她忽然有些害怕。

    夜静时分,她做在夜斗边上,他看着月亮,她看着他,只是要开口前又垂下了眸子:“夜斗,神器会死吗?”

    夜斗托着下巴的手一歪,看向她有些不解:“你在想什么呢?”

    “你先回答我。”

    “……当然会了。”

    “那神明呢?”

    “神明也会死的,只不过会以另一种姿态重新诞生。”

    她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问道:“那夜斗也是吗?”

    他眼里变得有些晦暗,其实明明可以随便扯个谎话带过去的,但看着她看向自己的目光,他发现自己似乎没有办法说谎,唯有露出稍许自嘲的笑容,话语间却一派轻松的样子:“像我这种无名小神,如果死了的话,大概就真的要彻底跟世界说再见了。”

    “这样啊……”她并没有表现得太过惊讶,或许早就已经猜到了是这样的答案,她正了身子,把目光投向了高空悬挂的弯月上,头慢慢靠向了他的肩膀,“夜斗。”

    “嗯?”

    “我想就这样一直呆在你身边。”她这么说着,而后便安心地闭上了眼睛,对于未来,她唯一的心愿或许就是这么一句话。

    夜斗微怔,目光移到双眸紧闭的少女身上,手臂几番犹豫最后还是落在了她的肩膀上,然后是轻轻地一声回复:“嗯。”

    ——我想要成为神器,我想要永远在那个人身边。

    奇怪?这是谁的愿望?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至少现在这已经成了她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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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事实上,她以为会平静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

    那是个本应与平常无异的午后,她时隔几日再见到了兆麻,然后一切都变了。她从没见过兆麻会像眼前这般凌乱无措,面上的恐惧与紧张仿如能将他撕碎。

    “兆麻先生……兆麻先生?!”

    他一怔,眼中像是早没了生息,但在映衬出她的脸后又恢复了些许光彩,继而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

    “咎音小姐……你说过你的主人便是可斩除一切的夜斗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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