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毘沙门门下一族近日发生巨变,我能想到的办法唯有拜托夜斗神出手……救我主一命。”

    兆麻是这么同她说的,言辞恳切,不似有假。

    毘沙门是谁,她自然有所耳闻,那位从唐远渡而来的神明在这片土地早已成为了一位受万人供奉的伟大武神。

    兆麻温和近人,却鲜少提及门下之事,所以此刻的慌乱无措在她看来确实是发生了不得了的事,或许正如他所说甚至攸关毘沙门的生死。

    这个时间夜斗早就出门了,要想找他的话唯有去民众向其祈愿的地方,不管怎么说,夜斗一天的某个时间总会在那里出现。

    “你跟我来吧,我们去找夜斗!”

    她带着兆麻上了街朝那儿赶去,再沿途找找人,只是街上人来人往的,偏偏不见那人的身影,倒是看到了另个小小的孩子在摊贩间忙碌。

    辽抬首间看到了少女,立刻笑逐颜开,可再一看,她身边又有个没有见过的男人,又不自觉请蹙了下眉:“咎音姐姐?”

    她忙迎了上去,问道:“辽,你有见到夜斗吗?”

    “我刚跟夜斗分开不久,他应该还在集市中间那边的亭子里。”辽见她着急匆忙的样子觉得有些奇怪,看了眼那陌生的男人后又问道,“咎音姐姐你这么着急夜斗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摇了摇头:“具体的我也不清楚,还是先找到他人再说吧。”

    辽见状也明白了确实有大事发生,忙跟身后帮工的老板打了招呼,带着另外两人朝刚才与夜斗分别的地方快步走去。

    夜斗见到三人匆忙而至的时候刚要起身离开,他挑了半边眉,又靠回栏上打量起跟着咎音的那面生男人来。

    神器吗?

    她远远看到了夜斗,加快了步伐,还未站定便急匆匆跟夜斗介绍起兆麻,只是话未过半,身边的男人竟忽然朝夜斗跪了下来,一头狠狠磕在地上。

    “您就是夜斗神吧?!”

    这一举动吓了她跟辽一跳,倒是夜斗不紧不慢地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男人,眼睛微眯了一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没有得到回应的兆麻捏了下拳头,心中最后挣扎了一番,还是将话说出了口:“我乃毘沙门门下神器,名唤兆麻,我知道您就是夜斗神,此番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夜斗收回了打量的目光,只是神色仍是淡淡的,他是想不到负有盛名的武神门下的神器会有什么事来求自己。

    “拜托夜斗神,把我们一族全部都杀光吧!”兆麻闭着眼睛几乎是喊出了自己的请求。

    她一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虽然之前已经知道兆麻所要说的事与毘沙门一族有关,但也完全没有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咎、咎音姐姐,这个男人也是神器吧?他是要夜斗杀光他的一族?”辽也吃了一惊,与神明和神器相处久了,他自然也明白了这话意味着什么。

    相比他们的惊愕,夜斗仍是那样,大半张脸匿于投下的阴影下,辨不明神色,停顿片刻后仅是问道:“……你有钱吗?”

    并没有任何意料外的表情或是想要询问前情的**,只要有钱他就愿意接受,与以往的没有不同。

    兆麻一愣,如实说道:“我……我什么都没有。”

    “……”

    “我唯一有的仅是毘沙门大人所赐的名字……但我的名字是我主人一人的所有物。我已有被斩的决心,所以才来见您,是我们贬低了主人,‘麻’已是禁忌之名,不会被再次叫唤吧。”兆麻的声音逐渐平静了下来,无论如何,他也想守护毘沙门赐给自己的名字,“就算这样也好,如果您能帮助那位大人,我会把这个名字还给主人!”

    夜斗垂下了眸子,余光扫过身边的少女后沉默半晌,随后从台阶上跃下,自行朝毘沙门的神社方向走去,越过兆麻身边时轻声说道:“那就先欠着吧。”

    “……”兆麻一怔,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位他从未接触过的祸津神,等回过神后,他忙不迟疑地站起来要跟上前去。

    夜斗的脚步又停顿了下,然后侧头对身后要跟上的少女和男孩说道:“你们先回去,等我回来就好。”

    她愣了下,似乎早已料到会是这样,夜斗仍旧没有带着她的打算,这么多月来一直存在的疑问此刻到了嘴边,只是看着眼下的情形还是咽了回去:“好,你们多加小心”

    直到夜斗和兆麻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她直到感到衣角被辽轻轻扯了扯才回过神来,低下头看了眼面带忧色的男孩后轻轻地笑了笑:“没事了,我们回去等消息吧。”

    辽点了点头,跟在她身后转身与毘沙门神社所在的反方向走去,他悄悄回头看了两眼夜斗离开的方向。

    或许是旁观者清,辽看得出这两人之间有种说不清的隔阂,也明白神明与神器的羁绊应该是什么样的,夜斗确实从未使用过她。

    有一件事辽也从未对她说起过,他同夜斗住在一个屋,他知道几乎每个晚上,夜斗都会偷偷离开,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才会回来。

    他曾经好奇地跟上夜斗想要知道他到底是要去干什么,但可惜身手远不及他,没几步就跟丢了人,但他仍然看到了个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女孩模糊的影子,她总是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就好像等了很久很久一样,可惜他始终没有机会看清。

    时间一久,辽干脆直接开口问夜斗,当然只是开玩笑般的说要跟咎音告状,不过那时夜斗看他的眼神却是从未有过的冰凉,他直到现在还记得夜斗对他说的话——

    “不要好奇,也不要去问,你那无谓的探听只会碰触些不属于你该知道的事。”

    所以最后他还是选择了沉默,他并不是个不懂轻重的人,如果这件事最后伤害的会是咎音,那他宁可什么都没有看见。

    “……你是?”

    快要走到家门的时候,少女忽然的驻足拉回了辽的思绪,他闻声抬起头,而此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却是个从未见过的女孩,那犹如瓷娃娃般的脸庞上是轻浅的微笑。

    女孩迎上他们目光,嘴角的笑意加深,对着咎音说道:“好久不见。”

    她反倒有些困惑,乍看之下并没有想起眼前忽然出现的女孩是谁,又为什么会认识自己,但确实有些似曾相识,记忆的最深处有什么东西被撕扯出来,让她痛苦地蹙起眉头。

    “啊,也不能这么说,毕竟我也一直在这里,只是都没有机会好好跟你照面。”女孩看出了对方的茫然与些许不愿想起的痛楚,她似乎也很乐意看到这样的表情,才又这么似不刻意地加了这句。

    辽的眼里一亮,但又很快暗了下来,他终于认出了这个身影,她就是每晚跟夜斗一起离开的女孩。

    咎音却不了解这件事,只是又蹙起眉反复道:“一直在这里?你是谁?”

    “你真的忘记我了吗?”

    风吹散了一地落叶,随着这一声诱导般的的低语,她的思绪回到了许久许久之前——那时她还不是神器,那时下栖也还活着——她确实有见过她。

    “是你。”她终于想起来了,她曾在下栖的祠前见过这个女孩,她跟那时一模一样,容貌没有任何改变。

    没错,没有任何改变……

    咎音拿手背抵住了额头,那种撕裂般的疼痛随着思考又一次开始了,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她的脑袋里回响起来:

    ——“为什么你一点都没有变?!为什么只有我在一直变老?!”

    ——“我不怕等,我只是怕等到最后还是等不到。”

    ——“告诉我,到底怎么样才可以在他身边?”

    这个是……下栖的声音?下栖是在跟她说话吗?为什么她对这些话没有丝毫印象?……还有,下栖跟绯音又是认识的吗?

    她忽然不敢继续想下去,又或者说,她痛得快要裂开的脑袋也无法让她继续想下去,她甚至无力再支撑起身体,只是在膝下一软要倒下去之前又被人牢牢扶住。

    绯音扶着她的肩膀又抬起头来,她似乎并不急于继续话题,望着她又展颜一笑:“我们走吧,不然夜斗可得徒手面对毘沙门门下的堕落之物了。”

    “诶?”

    “呵,我重新介绍下自己吧,你可以叫我绯——”她停顿了下,起身背着手笑了起来,欣喜的样子就像个孩子得到了喜欢的玩具,“这是夜斗给我取的,我果然还是最喜欢这个名字。”

    “……绯?”

    “是的,绯音,是个很好听的名字吧?”

    她睁大了眼睛,也跟着明白了过来,眼前这个笑脸盈盈的女孩究竟是什么身份:“你是……”

    ——夜斗的神器。

    夜斗当然会有其他的神器,虽然有一瞬间的震惊,但她很快就平复下来,然而这之后更大的疑问有在脑海中闪现。

    为什么夜斗的神器会在下栖的村子出现……甚至这两个人还认识?

    “夜斗,夜斗,夜斗……”她念着他的名字,但眼前出现却是那年下栖亲手做的祠上刻上的名字,声声过后口中的音节不自主地变了,“夜卜,夜卜,夜卜……”

    两者的名字仅仅是一字之差,夜斗跟那个让下栖等了一辈子的神明。

    “……怎么会这样?”她眼底渐渐泛起酸楚,目光有些无措地朝周围看去,拳头只有攥得紧紧的才能抑制住颤抖。

    下栖……下栖,下栖你喜欢的人是夜斗吗?你等了一辈子都等不到的人是夜斗吗?

    “想要知道一切吗?”

    闻声,她微微抬首,眼前多了只纤细白皙的手,是女孩向她伸来的邀请——

    “那就跟我走吧,咎音。”

    “咎音姐姐!”辽有种不祥的预感,出声想要拦住她。

    只是她的目光坚定,已然下了决心,将辽推向屋子:“没事的,辽……你等我们回来。”

    绯闻声垂下了眸子,不变的唯有嘴角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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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空的一隅被层层乌云笼罩,相隔数里都能感觉到令人透不过气的沉重,如今的毘沙门神社已经是一片废墟,完全不敢相信这曾经是一位神明的住所。

    仿佛将天空与大地相连起来的巨大物体在地上低缓的蠕动,细看下其中还有时不时挣扎而出的人形,他们在痛苦地嘶吼着,想要逃开却完全无法脱离束缚,那东西竟是妖魔将堕入魔道的神器纳入一体的聚集之物,已经完全找不到一丝属于神明的气息了。

    这个东西真的可以杀死吗?——她不禁有了这样的疑惑,而这之后又习惯性地寻找起另一个人的身影起来。

    “怎么到现在才来?”

    她一愣,她知道那不是在跟自己说话,他的声音是从身后乱石堆上传来的,但此刻再听到他的声音,她心头只有慌乱一片,甚至不敢回头。

    “这么盛大的场面,我这边也要稍微准备下呢。”绯迎向夜斗的目光,又轻笑出了声,向在身后不愿回头的少女那儿微侧了下身子,说道,“你说是吧,咎音。”

    “咎音?”夜斗一怔,待绯音让开了身子,真的见到了自己口中的少女,愕然过后的愤怒让他将目光射向笑意正浓的绯音,“你!”

    “这可是父亲大人的意思。”绯打断了夜斗的话,说得理所当然,“你也有点太过考验他的耐心了。”

    “……”

    夜斗沉下了脸色,他大概能猜到那个人的用意,所以才执意不去使用咎音。他再看到此刻她背对着自己沉默不语的样子,应该就是受到绯音的影响。他这些日子也能感觉到她的心意,但越是这样,他越是不能跨过这条界限。

    “夜斗。”

    “……”夜斗微顿后将目光投向忽然开口唤他的少女。

    咎音放下了所有的负担,事实上,听不明白夜斗和绯音间的谈话究竟在说些什么,此刻的她最想问的也只有一件事——

    “夜斗,你还记得下栖吗?”

    “……!!”

    夜斗的瞳孔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紧缩,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开,他或许是想要说什么的,但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其实他不用说也可以。

    “原来真的是这样。”

    对于咎音而言,他情绪的剧烈浮动早已溢于言表,她想她已经知道答案了——夜斗正是那个忘了下栖、让她一个人一直等下去的神明。

    绯音不动声色地将两人的反应尽收眼底,抬手以广袖掩住嘴角弯了弯嘴角,看来这真和父亲大人的预料一样,确实是有趣的发展。

    “毘沙门大人!!!”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兆麻的大声呼唤,堕落神器的体型仿佛比刚才更大了些,向天际发出的阵阵咆哮。

    夜斗望着那硕大的东西“嘁”了一声,有些事到了这个时候确实该说清楚了,只是在这之前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抬手朝绯音和咎音同在的方向伸去,目光却撞上了刚才同样回头的咎音,他眉头轻蹙,但随后还是唤了一人的名字——

    “过来,绯器!”

    “看来夜斗还是更喜欢我的样子啊。”绯音又笑出了声,喃喃低语般说道,却又不知道到底是说个谁听。

    话音刚落,她的身形在短暂的光芒后消失,化作了夜斗手中的一柄太刀,一柄没有任何装饰和刀纹的红色太刀——这就是神器该有的形态。

    “等我回来再说。”夜斗深深看了眼少女后便提着绯器便跃上了碎石堆朝妖物所在的中心奔去,没再回过头来。

    然而她望着他离去背影的目光却早已变得浑浊,只有嘴中仍在低声念着:“为什么……夜斗……为什么要让下栖等了这么久?直到死前都没有等到你,不是说过一定会回来找她的吗?为什么会忘记?明明约定好了的,为什么要让‘我’等这么久?为什么要骗‘我’?……诶?”

    她的眼底又闪过一丝明亮,像脱了魔怔般恍惚地望向远处握着绯器已经迎面对上妖物的年轻神明,不可思议地低语喃喃:“奇怪……我刚才为什么要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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