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我急于了解她的耳朵与家人的耳朵相似程度如何。当然,她可能向我们提供非常重要的情况,但我对此并不抱很大希望。她肯定在前一天听说过这个案子,因为这事已经闹得克罗伊登满城风雨,而且只有她一个人清楚这个包裹是寄给谁的。如果她愿意协助警方,早该与警方取得联系了。不过,我们显然有责任拜访她,于是我们去了。结果发现她病倒了,从时间上判断,是收到包裹的消息让她受到打击,竟然因此罹患脑神经疾病。这让我们搞清楚一点,那就是她了解这事的全部意义,另一点同样是清楚的:我们必须等待一段时间才能得到她的帮助。“然而,我们其实并不需要依靠她的帮助。我们到了警察局,阿尔加发来的答案已经在那里等着我们了。没有什么比这更明确了。布朗纳太太家的房子关闭了三天多,邻居以为她去南方探亲了。从轮船办事处查明,布朗纳已乘‘五朔节’号出航。我估计,轮船明晚到达泰晤士河。等布朗纳一到,他就会遇到迟钝却果断的莱斯特雷德。我毫不怀疑,我们将会得知全部详情的。“福尔摩斯的希望没有落空。两天后,他收到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里面有莱斯特雷德探长的一封短信和一份好几页的打字文件。

    “莱斯特雷德已经把他逮住啦,听听他说些什么,或许你会感兴趣的。”福尔摩斯说着瞟了我一眼。信是这样写的:亲爱的福尔摩斯先生:

    为了检验我们推论的计划(哈,“我们”,华生,用词有意思吧),我于昨日下午六时前往艾伯**头,登上‘五朔节’号轮船。该轮船属于利物浦、都柏林、伦敦联合轮船公司。经了解,船上有一位名叫吉姆·布朗纳的服务员,因他在航行过程中举止异常,船长不得不停止他的工作。我下到他的舱位,见他坐在一只箱子上,两手托着脑袋,来回摇晃。此人身材高大结实,脸刮得很干净,皮肤晒得很黑,长相有点像冒牌洗衣店一案中帮助过我们的奥尔德里奇。他得知我的来意,立刻跳了起来。我吹响警笛,唤来两名守候在屋外角落里的河上警察,但这人似乎精神恍惚,甘愿束手就擒。我们把他带回警局关押,还带来他那只箱子,以为箱子里可能有罪证,但除了大多数水手都有的一种尖刀,我们的搜查一无所获。然而我们发现并不需要其他证据,因为一提审,他就主动招供。速记员按他的口供作了记录,打印三份。

    一份随函奉上。结果不出我之所料,此案极其简单。阁下对我的调查给予帮助,谨致谢忱。

    你忠实的朋友

    莱斯特雷德

    “嗯!此案极其简单,”福尔摩斯评论说,“不过,他最初邀请我们的时候,我看他不是这样想的。还是让我们来看吉姆·布朗纳自己是怎么说的吧。这是罪犯在沙德威尔警察局对蒙哥马利警长的供述,好在这是一份逐字记录。”我有什么话要说?有,我心里有许多话,我要统统说出来。你可以把我绞死,也可以把我放了。你怎么处理我,我都不在乎。告诉你,自从我干了那件事,睡觉都没闭过眼睛,我相信我到死都不会再闭上眼睛了。有时候是他那张脸,更多的时候是她那张脸,他们老在我眼前晃动,不是他就是她。他总是皱着眉头,活像个黑人;她脸上老是那副惊讶神色。啊,玛丽这只雪白的小羔羊,她从一向充满爱恋的脸上忽然看到腾腾杀气,不大吃一惊才怪呢。

    这是萨拉的过错,愿她受我这个亡命徒的诅咒遭殃,愿她的血烂在血管里!我不想洗刷自己。我知道我开戒喝了酒,模样像头野兽。

    但是,假如不是这个女人进了我家的门,玛丽本来是能原谅我的,她本来会跟我亲密无间,就像绳子套在滑轮上一样紧密。

    事情的根源是萨拉·库辛爱我,而我不爱她。后来,当她知道我深深爱着我妻子,我看重妻子印在泥地上的脚印胜过她的整个**和灵魂时,她的全部爱情就化作仇恨的毒药。

    她们家有姊妹三个。老大是个老实女人,老二是个魔鬼,老三是个天使。我跟玛丽结婚的时候,玛丽二十九岁,萨拉三十三岁。

    我和玛丽成了家,整天过着幸福生活。整个利物浦没有哪个女人比我的玛丽更好。后来,我们请萨拉来小住一个礼拜,可她一住就是一个月,简直成了我们家的人。

    当时我工作顺利生活如意,存了点钱,一切都美满得像一张新钞票。我的上帝哪,谁会想到竟然弄到这种地步?真是做梦也想不到啊!

    我经常回家度周末,有时遇到船要等着装货,我一次可以在家里住上一个礼拜,这样我就经常在家里见到萨拉。她个子高挑,长相漂亮,性情活泼,情绪热烈,总是骄傲地扬着脑袋,目光就像火石上迸发出的火花。可是,只要小玛丽在眼前,我从来没想到过她。这个我敢向上帝发誓。我有时候感觉到,她喜欢单独跟我待在一起,要不就花言巧语要我陪她一起出去走走,可我从来没把这当回事。有一天晚上,我终于明白了。那天我从船上回家,我妻子不在家,可萨拉在。

    “玛丽呢?”我问。

    “哦,她出去付几个账单。”

    我有点不耐烦,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五分钟不见玛丽就受不了,吉姆?”她说,“这么点儿时间你都不愿和我待在一起,这可让我太难过了。”

    我说:“当然不是,好姑娘。”

    我为了表示友善,向她伸出手。她立刻双手抓住我的手。她的两手烫得像发烧。我看了一下她的眼睛,立刻什么都明白了。我厌恶地把手抽出来。她感到十分尴尬,在我身边站了一会儿,轻轻拍拍我的肩膀说:“真是个稳重的老吉姆!”说完便嘲弄地笑了一声,跑出了屋子。

    唉,从那以后,萨拉恨透了我。她真是个满肚子仇恨的女人。我真傻,还让她继续和我们住在一起,我真是个糊涂的大傻瓜。这事我一个字都没跟玛丽说,我知道她听了准会伤心的。就这样,一切都跟往常一样。但是过了些时候,我开始察觉到玛丽有点儿变了。她以前那么信赖我,那么天真,可后来她变得性情古怪多疑,经常问我上哪儿去过,问我在干什么,问我的信是谁写来的,问我口袋里装着什么,诸如此类的小事,她都要问个明白。她一天比一天古怪,一天比一天容易发脾气。我们无缘无故就吵个没完。这真让我感到莫名其妙。

    到了这时候,萨拉总是躲避我,可她和玛丽却形影不离。现在我明白了,是她在挑拨玛丽,欺骗她,唆使她来跟我作对。可我当时却像个瞎子一样,竟没有看出来。后来我心烦,又开始喝酒了。要是玛丽像以前那样对待我,我肯定不会再喝酒的。到这时候,她有理由讨厌我了。我们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就在这时,又插进来一个叫亚历克·费尔贝恩的人,事情就变得愈发糟糕了。

    他最初来我们家是看望萨拉的,没过多久就变成来看我们了。这个人有一种讨人喜欢的本领,不论走到哪儿,都能结交很多朋友。他是一个浮华傲慢的年轻人,穿戴时髦,留着一头卷发。他跑遍了半个世界,非常健谈。我不否认,他是个有趣的伙伴。虽然他不过是个海员,但举止特别斯文,我猜他准是在船楼上干活,不是在甲板下面的水手舱里。有一个月他在我们家出出进进,可我从来没想过,他温和机智的风度里可能藏着奸诈。后来,有一件事终于让我产生了疑虑。

    从那天以后,我心里就再也没有平静了。那不过是一件小事而已。我意外回家走进客厅,一进门,见妻子面露喜悦,一副欢迎人的神色,等她看清进来的是我,喜悦神情马上消失了,表情立刻变得非常失望,转身就走。我再也忍受不了啦。她听见我的脚步声,准是当成了亚历克·费尔贝恩。

    我发起脾气来就像个疯子,假如我当时发现他在场,我早把他杀了。玛丽从我眼睛里看出魔鬼般凶狠的目光,跑过来两只手抓住我的衣袖说:“别这样,吉姆,别这样!”

    我问道:“萨拉呢?”

    她说:“在厨房。”

    “萨拉,”我边喊边走进厨房,“再也不许费尔贝恩进我家的门。”

    她问:“为什么不许?”

    “因为这是我的命令。”

    她说:“啊,要是我的朋友不配进你家的门,那我也不配啦。”

    我说:“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不过,要是费尔贝恩再敢在这儿露面,我就把他的一只耳朵寄给你作纪念。”我的脸色准是把她吓坏了,她二话没说,当天晚上就离开了我家。

    唉,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是由于这个女人彻头彻尾的邪恶,还是由于她以为怂恿我妻子胡搞,我就可以割断跟妻子的关系。反正,她在离我家两条街的地方找了个房子,分租给水手们。费尔贝恩常常去她那儿,玛丽也过去跟她姐姐和那个男人一起喝茶。至于玛丽多久去一次,我不知道。有一天,我尾随她闯进去,费尔贝恩逃进后花园跳墙跑了,活像只吓破胆的臭鼬。我对我妻子发誓说,要是再看见她跟他在一起,我就杀了她。我把她带回家,她哭哭啼啼,浑身发抖,脸白得跟纸一样。我们之间再也没有丝毫爱情可言了。我看得出,她恨我,也怕我。我一想到这事就喝酒,她也照样鄙视我。

    后来,萨拉发觉在利物浦住不下去,就回去了。据我所知,她去克罗伊登跟姐姐住在一起。我家的情况还是照旧。

    上个礼拜,所有灾难一起降临了。

    事情是这样的:我们那艘“五朔节”号启航后,计划航行七天。可船上的一只大桶松开,撞坏船舷上的一块钢板,我们只好进港修船,要停泊十二小时。我下船回家,想给妻子一个惊喜,还指望她见我这么快就回来会高兴呢。我脑子这么想着,拐进我住的那条街。正在这时,只见一辆马车从我身旁驶过,她就在马车上,坐在费尔贝恩身边。

    两个人有说有笑,根本没想到我这时正站在人行道上望着他们。

    我向你们保证,从那时起,我就控制不住自己了。现在回想起来,简直是一场噩梦。近来我酒喝得很凶。这两样结合在一起,我的脑袋都冲昏了。这阵子,我脑袋里还像有个东西在敲打,就像码头工人的铁锤在敲,可是那天上午,好像尼亚加拉瀑布在我耳朵里轰鸣。

    我跑步朝那辆马车追去,手里抓着一根沉重的橡木手杖,起初眼前仿佛一片红光。不过我跑着跑着变得乖巧了,稍稍离他们远一点。

    我能看见他们,他们却看不见我。

    他们很快到了火车站。售票处周围人群熙攘,我离他们很近,他们也发现不了。他们买了去新布赖顿的车票。我也买了。我坐的地方在他们后面,隔着三节车厢。抵达后,他们沿着阅兵场走去,我一直在他们后面不超过一百码的地方跟着。我见他们租了条船动手划船。

    那天很热,他们准是认为水上凉快些。

    这下他们就像落在我手心里一样了。当时有点薄雾,只能看见几百码以内的东西。我也租了条船,跟在他们后面划。我隐约能看见他们的小船。他们的船划得跟我的船差不多一样快,我赶上他们的时候,他们离岸足有一英里远了。

    雾霭像幕布一样把我们笼罩在里面,周围只有我们三个人。我的天哪,他们看清朝他们划过来的人是谁,那两张面孔我怎能忘记呢!

    她高声尖叫。他疯了似的咒骂,拿起船桨戳我,他一定看出我眼睛里的杀气。我躲过他的桨,挥动手杖回敬,朝他的脑袋砸去,他的脑袋立刻像鸡蛋一样碎了。

    尽管我当时很疯狂,可我还是可能饶过她的,可她却抱住他直喊,叫他“亚历克”。我顿时火起,又挥动手杖打去,她在他旁边倒下了。

    当时,我像一头嗜血成性的野兽。假如萨拉在场,我发誓也会让她得到同样下场。

    我抽出刀子——唉,得了!我说的够多了。一想到萨拉收到这件物证,得知自己多管闲事的结果,她会有什么感觉,我就有一种野蛮人般的欢快感。后来,我把两个尸体捆在船里,打穿一块船板,直到船沉下去我才离开。

    我很清楚,船老板一定以为他们在雾里迷失了方向,漂到海上去了。我整理了一下衣服,上岸回到轮船上,神不知鬼不觉,谁也不会猜到出了什么事。

    当天晚上,我包好了要寄给萨拉·库辛的包裹,第二天从贝尔法斯特寄了出去。好了,事情经过就是这样的。你们可以随便怎么处理我都行,但不许用我已经受过的那种惩罚来处理我,那令我太难受了。

    我现在不能闭上眼睛,如果一闭上眼,便会看到他们的那两张脸。那是怎样的两张脸啊!让人想起来就颤抖。我杀他们的时候只是一刹那的事,而他们杀我却是长时间的、精神上的腐蚀。我受不了这样的折磨。如果让我自己在牢房里,我想我会发疯的。先生们,可怜可怜我,别让我再受折磨,随便你们怎样处治都好。

    “华生,这案子的意义到底何在?”福尔摩斯放下那些供词,严肃地说,“这不幸、暴力、恐惧的循环,到底是为什么?这其中一定有个道理,否则我们的宇宙只是靠偶然主宰,这是绝不可能的。但是,又是什么道理呢?这是一个人类推理找不出答案的持久的大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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