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中午,吃过午饭下了一场雨,闷热的天气稍微转凉,林雅青趁着家人午睡之际,拿出那套男装细心打扮,发髻散开,用缎带束起一半,一半自然垂于肩背,脸上也描画了一番,加粗眉毛,扩大嘴唇,看看镜子里显现出一个气质不俗的翩翩美少年,她忍不住得意地抿嘴一笑,开门探头往外边瞄两眼,施施然从侧门走了出去。

    没有人发觉她出门,此时甘妈妈正在偏院忙着监督指点工匠砌砖盖瓦,修建酒坊和点心工作间,而林谨知带着林学知出城去了双马镇大渡头,林雅青倒是可以拉上林雅晴或别的人作伴出门,但想想还是不要了:一个人行动比较轻松自在,既不用担心被人看出什么来,又免得费脑子编瞎话哄人。

    穿着男装可以迈大步,走路果然轻快洒脱,林雅青学那些年轻秀才文人昂首负手而行,一路大大方方地东张西望,感觉还挺好。

    进了几家米铺,很快又出来,心里暗自叹息:米价居高不下,有钱人无所谓,寻常百姓可就难过了,上次来还听见排队买米的人们议论纷纷,高声抱怨朝廷不该紧闭粮仓,应该开仓放粮平均粮价,以接济老百姓,这次却只见一个个满面愁容,再无人出声说半句话。

    林雅青不用问也知道是什么原因:赈灾需要粮食,军队打仗也需要粮食,偏偏去年、今年遇大灾,盛产粮食的地方却颗粒无收,各地粮仓的粮食自然得先供应军队和灾区灾民,还要设粥厂安抚四处游走的流民,防他们生事,寻常老百姓只有咬紧牙关艰难度日,有点钱就买米,没钱,只好饿肚子,或沦为乞丐。

    这情形只怕要熬到明年秋收,才能有所改善。

    想到自己揣着个能产粮的逆天宝物,林雅青内心再次感到歉疚,她快步离开米铺,告诫自己要冷静,又不是神仙,就算要行善也得一步一步来!

    林雅青进杂货铺买了两个大竹篮子,再买十二个中等麻袋,四五个十斤装小布袋,扎成一卷装在竹篮子里,然后租了个马车,打道回府。

    酿酒、开饭铺、做点心,需要大量粮食,这些粮食在大家眼里第一次出现或会惊诧,那也没什么,因为她手头有银子,大家会认为是拿银子买的。

    有营业就有收入,银钱充裕自然随时可以买得到大量粮食,到时候就没人去注意粮食怎么来的了。

    林雅青坐着马车回到林宅,仍从侧门进去,院子里空荡荡的,午睡的人未醒,侧院传来工匠干活的声音,以及甘妈妈的说话声。

    她特意选的房间,靠近侧门,门前一排石榴树将房门遮掩得很好,共一个廊庑的三个房间都关着门,没人出来,从别处却看不清她这边的情形。

    她推开门迅速闪身进房,动手将那些大小麻袋布袋靠墙摆开,一边留意听门外动静,将手伸进麻袋里,不时轻轻低喃一两句,不到半个时辰,十几个袋子全都鼓了起来!

    她想要的:上好大米、糯米、白面、玉米面、荞麦面、黄豆、红豆、绿豆、花生、杏仁、核桃、莲子、芝麻……都出来了!

    五谷杂粮,种子类,随唤随到!

    想要金银财宝,没有!

    林雅青最后倒出一碗高梁米,将那只普普通通毫不起眼的粗瓷碗举到唇边亲了一口,微笑着轻声道:“回去吧!”

    粗瓷碗在她掌间消失,不知所踪!

    这就是她的秘密,来到另一个空间重生成为另一个人,不经意间,随手一抓凭空抓出一只碗,当时她是受了大大惊吓的,等发觉这只碗是个逆天宝贝,她喜不自禁!

    财不外露,宝也不能让人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只米碗只听她的召唤,她可不想成为被别人争夺的对象,然后也把她当一件物品,关钾禁锢起来!

    所以,她会牢记古训,守住自己的秘密!

    林雅青用细绳将粮食袋子一一绑扎好,这才走出房门,四周依然安静无人,树丛间知了在高唱,云层渐散,强烈炽热的阳光瞬间倾泻而下,照得整个庭院满地金光。

    林雅青走到小侧院门口,喊了声“妈妈”,甘妈妈很快走出来,张着两只沾了泥巴的手,瞪眼看林雅青半天,才笑着喊:“是姑娘?天啊!我当是哪里跑来一位俊俏公子哥儿呢!可惜哟,姑娘要真是公子哥儿就好了!”

    “为什么非得做公子才叫好?姑娘就不好么?”

    林雅青撇了撇嘴,问道:“妈妈的酒坊和点心作坊砌得怎样了?”

    “快了快了,他们三个人干活,我也帮忙搬些砖块,再过一会就能做好!”

    林雅青走近些,轻声对甘妈妈道:“我才从街上回来,米粮越发贵了!我估摸着银子够,买了挺多的,米铺的人只肯送到家,不肯送出城,刚卸下人就走了!也不知大哥他们那边整好没有,只好先放在家,待开张那天再把米搬过去……”

    “如今米粮贵,自然是先放在家里好,每日用多少就运去多少。”

    甘妈妈嗔道:“姑娘又不听话了,要让老爷太太知道了可不好,老太爷也不赞成你独自一个人出门。虽说扮成男子,终归还是女孩儿家,不安全,也不合礼数,再不要这样了,好歹带个伴儿!上次我就想同姑娘说,你一个女孩儿独自去买米,只怕那些人欺你不懂吃了秤头!一斤吃你几钱半两,加起来就多了!既是米铺的人送了回来,如今也没大秤来试过,只好算了,下次定要等妈妈一起去!”

    林雅青从善如流:“妈妈,我知道了。这次眼见开张在即,我心急了些!”

    和甘妈妈打过招呼,有她帮着遮掩,所有人就以为是甘妈妈陪着林雅青去将那些米买回来的。

    晚饭后,大家聚在前堂,林源济听完林雅青和林谨知的话,知道城外饭铺、城内点心铺以及家里的酒坊都已筹备好,单等看准日子就开张经营,不由得松一口气,感慨笑道:“苦难当前,难得你们不曾灰心沉沦,兄弟姐妹能够抱成团,齐心协力,奋发自救……好啊,真是我林家好儿女!身为你们的祖父,足可欣慰平生!”

    饮完茶教家人散去,照例留下林谨知兄弟几个和林雅青,祖孙交谈半宿,才放他们各自回房歇息。

    林雅青的闺房和父母的房间隔着个小穿堂,睡觉之前听甘妈妈的,去向父母问声安,却又被林廷安逮着说半天话,她已经很困了,百般不耐烦,如果不是林廷安刻意用十分温和带了些感情的语气对她讲话,还有朱氏可怜巴巴地站在那儿望着,她肯定会不给面子地强行打断他,然后不管不顾自行离开。

    这种事她干过几次了,林廷安摔碎几个杯子之后居然先服了软,看得出来他极力压抑自己才装出那种温和态度,假惺惺的,总好过他动不动摆出一副“我是你老子,不服我立刻灭了你”的嘴脸,那是林雅青最不能忍受的。

    好不容易听完林廷安训话,朱氏要送林雅青回房,林雅青阻止道:“母亲也早点歇息吧,明天之后,甘妈妈就全心顾着她的酒坊,不再做厨房事务,母亲最好和二婶、三婶商量,看看如何分工,除了照顾祖父和祖母,还要人轮流下厨,管着全家人的饮食,我记得母亲会做几样点心,尤其一款夏日凉糕做得极好,到时候点心铺子开起来,少不得要母亲帮手……”

    朱氏忙道:“只要你用得上,为娘自然要来的!只是青儿也不可太辛苦,像你爹方才说:你想出辄儿来了,只管交给兄弟们便是,女儿家不要走在头里……还有,既是在家里作坊,你姐妹们也可以帮忙,让她们给你分担些!”

    “娘,我知道了,您歇着吧!”

    目送女儿进了她自己的房门,朱氏方进屋掩上门,回转身来,和倚坐在榻上的林廷安四目相对,夫妻俩各自叹了口气。

    林廷安道:“自小性子就清冷倔强,想不到,却是这孩子给林家指出一条生路!”

    朱氏走到他身边,拿起蒲扇替他扇凉,轻声说:“老爷以前忙于公务,妾身则是因了家务和别的事,都疏于照顾她,她才对我们冷淡,其实青儿性子并不冷……每次看她宁肯依偎甘妈妈,也不近我身边一步,我心里就……”

    林廷安轻轻拍了拍朱氏后背,安慰道:“她心里自是明白,谁才是生她的人!”

    朱氏低头拭泪:“时至今日,我也算彻底明白:娘家父母果然凉薄,姐姐生前善待过我,而我对得起她了!为抚养雅芝、雅娴和博知,冷落亏待了我的亲骨肉……求老爷日后对青儿好些,不要总是苛责她……纵使她不及三位哥哥姐姐金贵,却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心疼,我只有她了……”

    林廷安手上一顿,心底泛出苦涩,嘴里轻斥:“说的什么傻话?青儿怎么就不金贵了?她是我的女儿,我何偿不是当她眼珠子一样爱惜?以前对她严厉,是看她生成那样的性子,怕日后嫁人会吃亏,想给她打压下来,女孩子总要温顺柔曼,才能得夫婿喜欢!”

    “老爷说真的么?我原也看不出老爷不喜青儿,如今青儿肯与我说话,我才觉得她说的十分在理:老爷会面带笑容陪雅芝他们谈论诗词歌赋,却极少与青儿说话,对她也没有好脸色,这是因为她是我所生,而我是个庶出的身份!老爷看重楚国公府的权势,立志做楚国公夫人的孝顺女婿,并不把我们母女当真正的妻儿……青儿说,终有一天她要带我走,养我终老……”

    朱氏泪水不断,脸上却浮现出欣慰的笑容:“我这辈子生有青儿,知足了!”

    林廷安苍白的脸难得地涨红一片,很快又褪掉,转为青白色,攥紧朱氏的手,像是怕她立刻就要走掉似的:“我与你这么多年夫妻,待你如何,你自己不知道吗?青儿才十五岁,未出阁的姑娘,她哪里懂得夫妻之间的恩情?你不教导她,反而听进她这些话,真是荒唐!走!扶我去找她!”

    朱氏道:“老爷要做什么?孩子已经睡下了!”

    “我非要好好教训教训她不可……她要带你走,养你终老是吧?那我呢?她想把我这个父亲扔到哪里去?”

    “老爷,深更半夜的,再打门喊醒孩子,你们父女一言不和又吵起来,全家人都不睡了么?还是先歇下,待明日一早,青儿会过来请安,你想说什么,再说不迟!”

    朱氏柔声安抚劝告,又替他宽衣解带服侍躺下,林廷安这才慢慢平息下来。

    朱氏心里却想着,明早定是自己先起床,到时候把早饭端给女儿就提点她,让她能离父亲多远就离多远,过两天再见面,事情也就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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