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北绝不知道弟弟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然而,牧北尘面对他的指责却是丝毫没有愧色,反倒平静地画着那些残酷的九相图,最后也是冷笑道:“是你抢走我的仙缘,我用自己的方式获得永生有什么不对?难道就让我眼睁睁看着你在天上与日月同寿,而自己则在尘埃中腐烂吗?”
    “那枚飞升金丹是我的,父亲强行夺走想要送给你,我只是取回自己的东西。”
    一切心结都在于那枚金丹,牧北尘终究是不信他。纵使如今成长起来的牧北绝已能沉住气细细解释,牧北尘的偏执却已听不进任何言语,仍是固执地嘲讽他,
    “给你?凭什么?你不过是大家都厌恶的怪物,除了我根本没人愿意和你说话。这样的你,怎么可能胜过我被仙界选上?
    你知道吗?过去你那小心翼翼讨好着众人的样子真是卑微到让人恶心。”
    曾经美好过的回忆终究被践踏得面目全非,牧北绝本以为自己不会在意过去之事了,当牧北尘真的轻蔑地说出这样的言语,心中终究难免刺痛,“你以前说过,我是最好看的。”
    这句话让牧北尘难得沉默了片刻,似乎是想起了初见时在花丛中的兄长是何等令人惊艳,然而很快又被满满的恶意压了下去,最后只傲慢地抬了头,“作为宠物的确是挺不错,比我们家的看门狗好看多了。”
    此言一出,二人的兄弟情分便彻底断绝了。牧北绝突然庆幸自己在仙界过惯了寂寞日子,以至于此时竟还能维持平静神色,甚至还能用冷静的语气去质问这个人,
    “就算你厌恶我,为何又要祸害天海国,别人可不欠你什么!”
    “不止是天海国,你还记得流放之地那些被你救过的人吗?你是我的哥哥,我有好事怎能漏过你的朋友呢?他们也吃了我的不老药,再也不会有生老病死的烦恼。”
    牧北尘了解牧北绝的过去,这世上只有那些贱民尊敬过他这个哥哥,在这人飞升后甚至还设了神庙供奉,在牧北绝心里,那些人大概就是对人间仅存的牵挂了。他已变成这副鬼样子,又怎能让牧北绝称心如意地过着神仙日子?
    入魔的海神祭司这便满怀恶意地看向了自己哥哥,只继续道,
    “我已继承天女魃的力量,仙人也杀不死我,至多不过封印而已,但你的那些贱民朋友可不一样,他们会死得很痛苦吧。你知道吗?我是以你的名义送去了不老药,他们听说是牧神医的馈赠,当即就欢天喜地得收下了,服用前还在感谢你的大恩大德呢。”
    直到此时,牧北绝才知一切都是陷阱,弟弟从一开始就想将他拖下水,牧北尘自己过得不好,就要让全世界给他陪葬,尤其是这个已经成仙的兄长,他决不允许牧北绝获得幸福。
    这样扭曲的恶意牧北绝完全无法理解,他忍不住一巴掌扇在了这个人脸上,头一次发了怒,“你疯了,仙界绝对不会放过你!”
    北天麒麟出手,牧北尘自然躲不开,他生生挨了这记耳光,看着哥哥的眼神满是怨毒,“是啊,尸人不吃人就不能活,仙界不会允许这种怪物存在于人间。所以,这就要靠你了。尊贵的上仙,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顺应仙神为人间太平杀死自己所有亲朋好友,要么护住他们成为仙界叛徒,和我一起堕落为魔。”
    这样的事似乎让牧北尘很高兴,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人会如何选择,此时只满意地看着牧北绝沉下去的脸,像疯子一般低笑着,“你要记住,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在大家都厌弃你的时候,只有我保护你,照顾你,让你平平安安活了下来。可你却背叛我,抢走了本该属于我的永生,是你欠我的!牧北绝,你这样的怪物,根本不配得到任何人的爱!”
    牧北尘这样的人狂妄自大又输不起,一旦落了下风就掀桌子让大家都不好过,着实是世上最糟糕的牌友。牧北绝此时才知试图去理解这个人的自己有多可笑,然而,他也知道自己没法这样抽身离开。
    牧北绝不是牧北尘,他心里一直记着流放之地的百姓对自己很好,逢年过节都会送他礼物,也会尊称他为神医,他本是为讨好家人而去学医,是这些人让他体会到了行医济世的好,从而真心实意地去研究医道,最终成就了一段仙缘。是他连累了那些无辜之人,就算尸人危害人间,他也不能放任这些人被毁灭。
    北天麒麟终是选了入魔,他杀了很多人,不等仙人发现尸人存在就自行摧毁了已经堕落的天海国,以幻境将故人永远困在了这海神岛之中。他将牧北尘封印,又以强大幻术让尸人们忘记了发生过的一切,即便饥饿沉溺在幻境中的灵魂也不会察觉,就像过去一般在这个岛上生活着。
    牧北绝将尸人存在过的痕迹都一一抹去,就这样背负着屠戮天海国的罪名堕落为魔,他与追捕自己的仙人打了许久,最后散了神识逃至天魔境,只留一具魔躯被封印于海底深渊。
    这就是无心魔散去七情六欲前的所有记忆,那些属于怒与哀的情绪都没有被乐的化身继承,如今回忆起,简直就像是旁人述说的故事。
    牧北绝一生之中的快乐时光太少了,以至于七情化身中最弱的就是乐,最初分出来时只是一点小小的心火,柔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散。然而,就是这根本派不上用场的一丝神魂,本该完全失去感情的无心魔却将其紧紧护在了掌心,即便是在天魔境历经死战,也始终不曾让他参战。
    魔的世界只有厮杀与征服,当牧北绝屹立于众魔之上时已是不知多少年之后,那被天魔畏惧的北方魔将位于北川之巅,无尽化身寄居于如镜冰面,活物一靠近便要被心魔吞了灵魂。
    此等绝境之中只有一处王座,那是作为本体的灵魂歇息之所,按理说化身绝对不能靠近,然而,征服北境之时他却将保留下的那丝少年神魂放在了这至高王座之上。
    “我胜过了上任魔将,从今往后就是北境之主,你不用再讨好任何人,只管做天下最嚣张的魔便够了。”
    这是作为乐的他诞生后听见的第一句话,那些记忆带来的卑微惶恐忽的就被驱散,他好奇地打量着这片陌生冰域,看着镜面之中北境诸魔跪伏在地迎接新主的壮观场景,满心只有重获新生的欣喜,“我现在这样厉害了吗?”
    无心魔是世上最无情的天魔,他没有喜怒哀乐,除了杀死对手什么都不会,即便面对自己化身依然是那宛如冰雕的冷酷神色。乐是他从过去零零碎碎提取出的一丝神魂,本以为会是行医救世时的自己,谁知最后化形出的模样却是作为仙人时的少年容颜,此时晃着脚丫在王座上四处张望的举动更是他过去从不曾有过的活泼,就好像他不曾经历那些哀痛,无忧无虑地长成了自己曾羡慕过的快乐仙人。
    心魔的术法都是虚幻的,既然知道这不过是自己分裂出的神魂,无心魔见到这样快乐的自己仍是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只问:“高兴吗?”
    乐知道本体是没有感情的,但这样的举动还是让他有了一种正被宠爱着的错觉,自己宠自己这种事也太过诡异了,就算是大天魔也无法理解。不过,他的优点就是看得开,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只点头笑道:“嗯,他们都是比父亲强大了不知多少的天魔,最后却一个个跪在我面前向我臣服,我喜欢这种感觉!”
    “那就好。”
    本体果然不会有情绪,得到他的回答便转身离去,刚诞生的化身茫然地坐在王座之上,立刻不舍地揪住了他的战袍,“你要去哪里?”
    “继续征战,打下整个天魔境,让你获得君临天下的快感。”
    回应他的是本体眼中那千年不化的冰雪,即便是说着这样逐鹿天下的话,现在的牧北绝也不会有一丝情感波动。这是最完美的天魔,但作为乐的他却希望那张脸上能有一些表情,这就主动请求道:“我也要去!”
    然而,本体只是斜了他一眼,随手一指便将这化身推了回去,“战斗是我的事,你只需享受战果。”
    “为什么只有我和大家不一样?我也想和你一起啊……”
    这样的结果让乐有些委屈,他知道七情化身都会随本体征战,自己比其他化身年幼就算了,居然连战场都去不了,这不是等同于完全没用吗?
    即便刻意拔除了过去的悲伤记忆,那份努力想要派上用场而被大家喜爱的本能仍刻在牧北绝的意识深处。或许是过去遗留的不甘吧,现在的他只想将自己养成快乐的废物,最好永远不必沾染到半分血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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