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这酒罐子给打开,心都在滴血,这都是他跑外头时买的好酒,可谓是香得不得了,还想着哪日开坛时,自己一杯杯慢慢品呢,结果今日就得转手送人。
    太公这一鼻子一闻,立马道:这是好酒。
    方父也有些许动容,不过他的气还是不顺,盛父端着杯酒上前陪笑,我在家可骂过盛浔了,这小子干得不是人事。
    实则他在家里大声叫好。
    你看他这事还没成,你可不就是能使唤着他干活了,白得一个苦力的事情。还有啊,大福,要是这小子日后哪里不对。离得这般近是不是想上门出气就上门出气,你再想啊,这日后盛浔要是出海,阿夏可不就想回家来住就回家来。
    盛父一顿劝说,老话重提,又是灌酒的把方父弄得昏头转向。
    方觉拍拍盛浔的肩膀,用了点力气,你爹为了你这终身大事可真挺卖力的,不过盛浔,
    他压低声音放狠话,这世上可不是说议亲或是定亲之后就稳妥了,你晓得吗?要是你被我抓着狐狸尾巴了,我可不会打人。我们读书人自然得动纸笔,你要是不想满大街都传满你做的事情,那就给我老实着点了。
    不过我这个人对待日后还说不准的妹婿,还算是上心,来,今日这酒喝不完不准走。
    方觉他不喝酒,但是拿着酒杯过来硬是要盛浔喝,盛浔知道这是自己想娶人家的姑娘,给的下马威,自然也得应招。
    还好他这个人从小就陪着他爹喝酒,虽没有千杯不醉,但是喝不倒是真的,一杯一杯下肚,他除了脸红眼神倒还清明。
    方觉不信邪,以为酒里掺水了,喝了两杯,初时没事,不过到后头酒劲上来,是灌不了盛浔酒了,自己摸着先上楼歇会儿。
    可不止他,方父盛父和太公都喝得昏头转向,方母看见啧了声,赶紧把人拉走,盛母也瞧不过眼。
    只留下盛浔脸色通红地坐在这里,酒喝多了上头,脑子便一时转不过弯来。
    明明想的是应当避讳,免得到时候大家过来看着不好,可他手却不是这般想的。
    阿夏不过是瞧他脊背如此挺拔,还以为他没醉,走过来一看,难得看他脸色如此红,眼睛里隐隐有水雾。
    一时觉得好奇凑了上去,想转身给他拿块巾子擦擦脸的,却被他的手给紧紧握住。
    就听他喃喃自语,不要走。
    原本还僵直的脊背,竟一下子就软塌塌下来,倒在阿夏的背上。
    我头痛,盛浔的头抵住她的腰肢,呼气声浓重,说出口的话听起来可怜兮兮的。
    那我去给你泡点蜂蜜水,阿夏记得她爹喝醉酒的时候,她娘就会去泡杯蜂蜜水,喝完第二日就不会有宿醉后的头疼。
    盛浔再次环抱住她的腰身,在上头蹭了蹭,他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不要走,头痛。
    阿夏挣脱不开他的手,又听着远处有声响,怕等会儿就有人过来,一时心急就道:那不走,我带你去别的地方歇会儿。
    这下盛浔老老实实地起来,脚步有些不稳,靠在她身上,呼出的热气全都喷在她的耳后,有股很浓的青梅酒味。阿夏下意识歪过脑袋,扶着他往后头走,还小声地说了句,够沉的。
    后院除了亭子外和她的屋子外,剩下的屋子要么上锁了,要么是杂物间。她沉思了会儿,还是决定将盛浔给带到自己的屋子里。
    没来得及点蜡烛,靠着自己的记忆摸索着走到了软椅旁,顺势松开自己的手,双手握住盛浔的手臂,让他坐在那里。
    明明什么也没干,她倒是气喘吁吁的,额头上有汗冒出来,拿手扇了扇风,看了眼现在倒是乖巧的盛浔,心里莫名好笑。
    她从柜子上摸出一只发烛,擦开后弯腰点燃桌上的蜡烛,还不忘转头对盛浔说:老实待着,我去灶房里给你泡杯水。
    也就是烛光昏暗,她才没有看见盛浔脸上不自在的神情。
    等她出了门又走到饭间看了眼,她娘正在和盛母说话,松了口气。从另一侧摸到灶房里,她不知道该放多少,隐约记得是甜一些好,就挖了一大勺,注入小半盏的水。
    鼻尖嗅到这股甜腻的味,她心想应该够了,才捧着这盏蜂蜜水又偷偷溜回到自己的屋子里。
    小心地将门上锁,穿过帘子,抬头就瞧到盛浔靠在软椅上看她,神色迷蒙。
    阿夏被他看得心头一跳,只觉得眼前醉酒的盛浔有几分色气,转眼再看,他又是一副虚弱无力的样子。
    许是灯烛晃眼罢了,阿夏这般想,踱步到案几旁,她将蜂蜜水放到上面,招呼道:过来喝。
    我手没力气。
    阿夏狐疑地瞧了他一眼,明明刚才手还挺有劲的。但她也不想跟一个喝醉酒的人计较,只能认命地起身,拿上杯盏走到他旁边,跪坐在另一个软椅上。
    她不太会照顾人,感觉水温差不多,舀起一勺就凑到盛浔的嘴边,差点没洒出来。
    盛浔也稍稍低下头啜饮了一勺,神色奇怪,眉头微蹙。
    他本来就不爱吃过甜的东西,结果这勺蜂蜜水齁得只差黏住嗓子眼。
    怎么样?你不会是要吐了吧,可别吐地上啊,我去给你找个盆来。
    阿夏看他好半天没动弹,神情古怪,赶紧把水盏放到一旁,准备起身去找盆。
    可她才刚起身,就被盛浔抱住,踉跄了一下坐到他的腿上,两人四目相对,在晦色的光影里。
    盛浔笑声低哑,他特意靠近阿夏,呼出来的气都带着股甜腻,那茶你自己喝过吗?
    阿夏两颊赧红,她不自在地摇摇头,清清嗓子,没有啊,太甜了吗?
    甜。
    盛浔说了一个字,目光却从她的脸上移到了唇上,他想起在海船上的那个晚上,回去以后彻夜难眠,在回味糖的香甜。
    他的眼神里有清醒的醉意,他一点点挨近,阿夏,蜂蜜水真的太甜了。
    就在阿夏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唇被压上,有淡淡的甜味和蜂蜜的黏腻感。
    还有藏在深处的酒香,是辗转厮磨后才能尝出的。
    夜色深重,屋外偶尔有鼓声传来,可屋子里暧昧横生,情意滋长。
    作者有话说:
    肉燕参考福州肉燕
    碱水粽参考自《宁波老味道》
    端午习俗,还有后面的萤火虫灯参考自《清嘉录》感谢在20220802 20:29:37~20220803 23:22: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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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6章 洋菜膏
    次日, 阿夏头还有些晕,仰趴在床上,除了头昏以外她觉得嘴里怪怪的, 有酒味外还有点涩口。
    她想起昨夜,一时所有动作都停了下来,手垂在两旁,而后她伸手盖住自己的脸。都不敢再去想那些画面, 只觉得满屋子里都是甜腻味。
    脸上烧得慌,她赤着脚走上前把屋子里那几扇窗全都打开, 试图让冷风带走昨夜的荒唐。
    阿夏吹着冷风, 只觉得自己真是昏了头,有些没脸见人。
    而后大早上去洗了个头发, 试图让自己脑袋清醒一点, 才拿巾子擦着头发坐回到床上, 她还是忍不住脸红。
    迷迷糊糊过了一日, 到晚间时, 阿夏家里头的碗筷才刚收拾完,盛浔就上门来了, 手里端着粽子。
    他挨个问好,方父瞧他还是不顺眼的样子, 不过碍于面子, 倒也没说什么。
    只有方母乐呵呵的, 她也知道这些小儿女心思, 收下盛浔送过来的粽子, 又道:你们出去玩会儿吧, 可要早点回来。
    阿夏在一旁没应声, 但出了门之后, 两个人神情都不太自然,他们连偶尔对视上都急急忙忙移开眼神。
    就这样沉默地走了一段路后,阿夏呼出一口气,而后假装若无其事地问,今晚找我出来干吗?
    盛浔下意识偏过头,见她丝毫没提起昨日的事情,猜测着颇有点小心地回,今夜还有划龙舟市我带你过去瞧瞧。
    那就去呗。
    他松口气,有些害怕她跟那时一样,又觉得羞赧跑走。悄悄地往旁边移,然后趁阿夏不注意,握住她的手掌。
    阿夏初时有点想挣脱他的手,没挣开就老老实实地被他牵着了,两个人交握的手被袖子给掩盖了。
    不过两人今晚上总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与其说是蜂蜜的甜,倒不如是刚熟成的橘子,青皮橘肉黄,吃时微酸而后又有着淡淡的甜。
    就这样手牵手,不说话逛到了停靠在岸口的船上,一看见船,阿夏松开他的手赶紧进去,松了一口气。
    端午虽然过去了,可镇上的划龙舟市却还正兴,明月河里随处可见悬着旗子的龙舟,河里被人扔了好几只水鸭下来。那些穿短打粗布的汉子从船头跳下来,水花四溅,左右手摆动往前游,为着争夺鸭子,岸上看客叫好。
    画舫上的歌娘抚着琵琶,垂下的红绸浸在水里,与水中浮动的月色交缠在一起,泛着丹红。
    有小船从远处的河道飘来,立在船头的人敲锣打鼓,声音力透河底。鼓锣一响起,大家就知道是烟囱洞来了,都是些在布坊做活计的,手里头划的浆似要飞起来。
    明月河水道算不得太宽阔,聚在这里船只也不多,要是想凑热闹,一准得去山塘那里瞧。画舫如鱼鳞,龙舟竞渡,灯火有数万盏,要把天给照亮,连桥洞上都浮着光影。
    可谓是浮光跃金,静影沉璧。
    阿夏从小窗中往外瞧去,山塘俨然被渡上一层金光,河里泊小船,那些小贩都有副好嗓子,清亮,吆喝一声接一声。
    端午的粽子,尼姑庵的符
    钗头谁要,有葫芦、茧虎、仙佛、婵、虫鱼百兽嘞。
    糟鸡,糟鸭,糟鹅掌呦
    莲子,正鲜的莲子,枇杷樱桃杏子菱角
    她听着这热闹,盛浔掀了帘子探进身问,边上有个卖洋菜膏的,要不要喝一杯?
    要,阿夏应得很快,这时她已然没了羞赧,跟在盛浔后头出去,心底却在感慨,果然年年夏日都少不了这东西。
    陇水镇靠海,洋菜这玩意很多,有些人也爱称呼它为琼脂,石花菜。年年到了秋初时,大伙就去海上捡,挑些好的来,洗刷晒干。
    晒干后的洋菜细碎发黄,闻着还有股腥味,做成的洋菜膏却是夏日必不可少的。做法也颇为简便,只需将洋菜放到锅中煮沸,去除点海腥味,放凉后直接放到罐子里,倒上滚烫的热水盖上盖闷一晚,隔日一早拿细沙布过滤残渣,晾凉后就凝固成淡黄的一团。
    卖洋菜膏的阿婆通常都是倒进专门的竹节,底小,口径大,再倒扣起来,即使这番折腾,成型的洋菜膏也不会脱落,而是紧紧吸附在碗底。
    阿婆惯常会先将洋菜膏捣碎,再往里头倒糖水,这糖水里还掺杂了薄荷,除此之外还有必不可少的桂花蜜,搅好后吃不出什么腥味的。
    盛浔只要了一杯,递给阿夏的时候,她就眨巴着眼睛问,你不喝?
    我不喝。
    他这话说的斩钉截铁,阿夏也就没管他,而是用勺子舀了一勺,洋菜膏很滑,拌好料后自带一股香,入嘴一抿就话,清凉爽口,不算特别甜。尤其在酷暑难耐时,喝一杯冰后的洋菜膏,呼气时都自带着凉意。
    阿夏才吃了没几勺,盛浔的脑袋就凑过来,她往后挪了一下,抬头看他,你要吃?
    他也不说话,只是低下头从勺子上喝了一口。阿夏现在已经完全了解他的德性,刚才还说不吃,合着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她本来是该羞涩的,可心里隐隐冒出个念头,见不惯盛浔老是仗着脸皮厚作弄她。想了想反而又从竹节中舀起一勺,递到他嘴边,还笑着道:喝吧,你这样子就跟我以前喂汤圆吃东西时一样。
    隐晦地说他就是盛大狗,不然谁昨晚装作软弱无力。
    盛浔喝完那勺子,被打趣也很坦然,之前像狗,现在好歹像猫,也不难让人接受。
    两个人对坐在船舱里,你一勺我一勺将洋菜膏给吃完,最后竹节和勺子也用清水洗干净还给阿婆。
    此时山塘正是热闹的时候,玩杂耍的头顶着碗一连从十余辆小船的船头跳过。后头紧随就是翻跟头的,从老远的地方后空翻,稳稳落地,惊起众人叫好声一片。
    阿夏最喜欢凑热闹,也从船舱探出头欢呼叫好,直到那些汉子相继落水,把上半身衣衫褪去大半,刨水玩。
    本来她坐得远,看又看不清楚,还傻乐着拍手叫好,盛浔从后头抱住她,大手捂住她的眼睛,一把抱起将她按到船舱里坐好。
    干嘛?
    阿夏瞪他一眼,老是动手动脚的。
    有伤风化。
    盛浔眼力好,瞧到那些人这般的样子,只觉得属实是民风过于放得开了。
    阿夏被他这小心眼子给逗笑了,趴在盛浔肩膀上笑得喘不上气。
    我说得是实话。
    嗯嗯,实话,阿夏话里的余笑都还没散去。
    你要是真想看,到时候回去给你看我的。
    盛浔这句话脱口而出,原本还在笑的阿夏,笑声立马截然而止,一脸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而盛浔一瞬间脸色通红,这还真不是他的本意,他吞吞吐吐地道:我的意思是看我家,那个新修的水池。
    虽然他立马找补了,不过这话够生硬的,给阿夏整得目光都没有落脚处,两个人各自看着自己的脚尖。
    最后河上市集没有逛完,就撑着船返回,阿夏准备回去,盛浔拉住她,两个人的目光一触即离。
    他也没有再提起刚才那件事,而是说:晚些我想把我们议亲这件事说给三青几个。
    总不可能一直瞒着。
    那就说吧,阿夏其实想通之后,还是挺坦然的,毕竟是迟早的事情而已。只不过到时候要面对来自他们的调侃,她就头疼。
    我晚点会跟晓椿和山桃说的,你回去吧,阿夏推推他,现下天还算早,巷子里人也多,我可以自己回去。
    盛浔没有拦着她,而是站在船头看阿夏的身影渐渐远去,忍不住在心里唾弃自己。
    两个人之后倒也没有因为今日的事情而如何,只不过盛浔家里要去买海船,他这段时日也忙得脚不沾地。
    只能夜里划着船过来,在窗前跟阿夏说会儿话,又急匆匆地回去。
    一晃也就到了芒种,这日一到,则表明仲夏将至。
    镇上又进入了农忙时节,有些人家种的是晚稻,正好到可以下田插秧的时候,每日天不亮就顶着雾气拿上秧苗去插秧。
    后山的小麦也熟成了,一大片金黄的谷穗弯下腰,只待人收割。阿夏家里的地算不得太多,只有三四亩的小麦,不过就算这般,每日也累得够呛,一大家子忙得腰都直不起来,晒得脸色通红。
    一堆堆捆扎好的小麦装到板车上,运到空地的大木桶旁,要把这些小麦打在桶壁,留下谷子,之后再过筛脱壳。
    虽说今年小麦收成好,可也磨得人没个喘气,等谷子全都筛好后,要晒上几日才好入仓。整个镇上都忙着晒谷,小巷上但凡能被光照到的地方,就能见到谷粒。
    大家这是在跟天抢时辰,怕等会儿一入梅,别说晒干谷粒了,别把屋里搞得潮闷生霉就算是大幸。
    所以这些时日,只要自家忙活完了,就会帮着别家去割麦子。遇到天阴时,几家一起出动帮着把晒在外头的麦子都给抢收进去。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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