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得采艾叶,山里这时候正是艾草疯长的时候,大家薅都薅不完,一把把往家里带。除了端午的时候插门上,晒干后好好保存,还能泡茶喝,泡脚也成,或是用干艾叶熏蚊子,除了味呛点。
    所以阿夏就每日跟着外祖父往山里走,蛇倒是没瞧到,但倒是又瞧到了前几个月看见的鹿,领着头小鹿在溪边饮水,小鹿时不时去吃片叶子。
    不过也只瞧到了那么一回,就再也没见过了,后面她也没有往山里去,这时正是草木茂盛之际,蚊虫也多,每每从山里回来全身都是被咬的包。
    不过待在家里也不老实,后头就领着生冬和小温一起去河边看他们练划龙船,这可不是王家庄里的人,而是周庄出来的,他们在划船这行都有些本事。
    年年跟对面西庄的比,看客就压哪队赢,自然得下注,山里人家无非就是山货,亦或是几枚铜子还有些旁的东西,再多是没有的。
    不过下注的人多,就为着这些彩头,大家都恨不得日日泡在水里,来回得练。现在只有一两艘,确实是没什么看头,阿夏蹲了两日也就没有再去。
    被霜花拉着打长命缕,拿红、黑、白、蓝、黑编织成一条细绳,到了端午那日,就给系上,说这能除瘟疫。
    阿夏也就这时,才能静下心来,不过人这心一旦静下来,脑袋里又会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让她连手里的绣线也分不好。
    撑了两日,她才不得不承认,自己当真有些想念镇上,想念镇上的某人。
    这已经是她待在王家庄的第十一日,以前她玩疯了的时候,哪会有这种愁思,阿夏低头编绳。
    等到第十二日时,一早她在楼上都听着她娘的声音,穿上衣服就下去,果不其然见到她娘把东西提进来放桌上,一样样往外拿。
    外祖母都随她去了,在那里让方父和方觉快坐下来,太公和太婆没好意思来。
    阿夏,在这里玩得乐不思蜀吧,方觉抬头看见她,张嘴就是打趣。
    那可不,阿夏坐到他旁边,一点也不含蓄。
    方父看着他们打趣,眼神明显不对,但却挽起袖子笑呵呵地道:阿娘,你这粽子还没包吧,让我来。
    大福你可真实诚,外祖母笑着摇头,你先歇会儿吧,晚点我们再包。
    那我多做几个馅,方父是个歇不下来的,提着袋东西就往灶房赶,急得外祖母连忙跟上。
    方母收拢东西,喊了句,娘你随他去吧。不然他一闲下来,心里指不定窝着火呢。
    她瞧了眼阿夏,这儿女呐都是讨债的,现在还不是说的时候。叹息一声,也进门帮忙去了。
    拦不住方父,阿夏几个也被拉进去一起包粽子。
    其实王家庄年年端午最尝吃的是碱水粽,这种粽子用不到粽叶,而是拿毛笋壳晒干的干笋壳,又称箬壳,要包之前先用水给浸软了。
    昨夜就泡好的糯米待在米箩里,本来要是方父他们今日不来,外祖母是准备拿着东西,去外头的小道上,大伙一起说说话,手上却不停,也不管谁家的,都给包了,话说完了,一个个粽子也就成型了。
    不过方父来了,他自然要全都自己包,先开始包碱水粽,这种粽子重在碱上头,不过碱水把控颇有难度,多则涩口,少则无味。
    但他是老手了,拿出一罐碱水来,这是他一早就做好的。做法也简单,就门边上立在那的稻草,弯折成一段段的,放到干净的盆子里面,点上火,只待它烧成灰烬。
    灰从细沙中过滤出来,冲上一壶滚烫的水,灰与水相互融合在一起,出来的就是碱水,用碱水泡完糯米后再包,这得泡上许久。
    包的话方母对此也颇为手熟,直接干脆地从取出只箬壳,裹成漏斗状。舀上一勺馅,要倒得刚好,剩余的箬壳弯折,绑上红绳也就成了只三角状圆鼓鼓的碱水粽。
    碱水粽煮出来与平日吃的糯米粽并不相同,撕开箬壳后,色黄而偏褐。煮透后一点也不涩口,比纯糯米粽出来多了份弹牙,沾一点白糖吃口感更好,或是红糖熬成的浆,吃到嘴里甜而糯。
    但要是不爱吃这口的,就会觉得味道古怪非常。
    除了碱水粽,方父这日还包了纯糯米的粽子,什么也不放,煮出来就是白粽,没有味道需要蘸糖或是蜂蜜,单吃不算好。
    还有必不可少的红豆粽和豆沙粽,两个虽说差不多,可红豆粽吃着不算太甜,一口咬下满是红豆的绵,而豆沙粽,则更甜一些。
    以及阿夏不太喜欢吃的蜜枣粽,这粽子只有一个字可说,甜,尤其对不喜欢吃甜的来说,简直就是齁甜。
    当然现下大家日子都好过了,也开始包起了肉粽。选上好的猪腿肉切块腌制好后,塞进糯米中煮。这样的肉粽吃起来别有风味,一点儿也不咸,且里面的肉嚼着肥而不腻。
    为着包粽子,一直从早上忙活到下午,连小道上都满是包粽子的人,到后面还有不少人端着米箩到他们家来包,热闹非常。
    直到晚上才把这些粽子全都上锅煮,烧开煮一个晚上,白日才好吃。
    等到第二日时,全庄几乎都淹没在粽子香中,也在这股香气中早早醒来。阿夏从锅里拿了个粽子,根本不知道啥味,只有撕开壳,咬到馅才晓得。
    她拿的这个是正宗红豆粽,甜咸都还能接受,也一口一口咬完了,没准备拿第二个,这时生冬三两口将粽子给咽下,他急切地指着外头,小表姐,我们赶紧走吧,不然到时候赛龙舟可就没地方给我们看了。
    走走走,瞧你心急的。
    阿夏左看右看,大家都是一副吃好的架势,索性一起出门。此时的王家庄,大家屋门前都插着艾草和昌蒲,门上贴着五毒符,女子头上则插石榴花,或是艾叶,小孩手上都带着长命缕,要是再小点的婴儿,这一日还会穿上老虎肚兜。
    手上左手牵一个,怀里抱一个,呼朋唤友地往河岸边赶,果然跟生冬说得一样,到了那里人挨着人,山民有热闹瞧也就不急着忙农活了。
    阿夏他们好不容易挤进去时,几艘高大色泽靓丽的龙船早就开始从河岸口这里往前划一大圈,再绕回来。
    那些船头上都有个小孩,众人称他们为龙头太子,船尾的小孩是要做扮相的,诸如童子拜观音,又或是指日高升等。
    龙船上的划手或穿绿或红或紫,整齐划一地往前,号子喊得震天响,船头的旗子飘扬,岸上人们一起喊,底下河道渔船小舟全都划过来,跟在后头环绕一圈又一圈。
    在王家庄这边,赛龙舟是真赛龙舟,要是在镇上,就为着这个划龙舟,还得开个市集,沿河的街道全是小贩的摊子,卖的东西也是五花八门的,从端午这日起,一直到第十日才会结束,所以这又叫划龙舟市。
    阿夏蹲在那里看了许久,这场赛龙舟直到将近黄昏才结束,在炊烟下众人踏上回家的路程。
    夜里,阿夏嘴里吃着粽子,心里却想着事情,一旁的霜花还杵了杵她的肩膀。
    知晓现在真到了不得不说的时候,索性她把心一横,对着方母说道:娘,我想跟你一个人去外面走走。
    咋了,方母盆子里洗手,闻言望向她。
    我就是想跟你出去外头走一走。
    成,难得你今日这么想跟我待在一起,方母没有不答应,喜笑颜开地牵住阿夏的手往外面走,眼下天都黑了,凉风习习,远处是各家的欢声笑语。
    方母拨弄着自己被吹散的头发,笑着道:怎么了,今日要跟我说什么事情吗?你打小就这样,每次要说什么,都得私底下偷偷跟我说。
    阿夏抱住她娘的胳膊,有点羞于启齿,她嘴张了又张,就是说不出来。
    我这闺女还害羞了不是,方母心里叹口气,实则她真的是心知肚明,让我猜猜,是不是因为盛浔?
    啊,阿夏抬起头看她娘,震惊过后又嗫嚅道:阿娘,你都知道了啊?
    我这眼睛可不是白长的,不过前面我也没瞧出来。是你盛姨,她沉不住气,跟我旁敲侧击地说了好半晌,我还能不清楚吗?
    方母说到这,也不算太高兴,她拿手指头点点阿夏的额头,你知道我和你爹晓得这事后,两个人可是大半宿没睡,拉着你哥说了一天,也就是现在,我们心静下来不少,你爹说别骂你,不然我今日非得好好说你一通,哪有姑娘家这样的。
    阿夏低着头,挨了她娘好一顿说,方母才消气,原本你爹气极了,但仔细一想,盛家路近,盛浔又是个好孩子,且他做派也好,你盛姨又喜欢你,我们想了许久才算是想通了。等会儿你先上楼,我跟你外祖母说,明日就回去。
    这么快回去?
    回去给你议亲,哪有这样子行事的,自然得早早定下来。
    方母斜了她一眼,不过心里也算是松下口气。
    啊
    啊什么啊,方母拉着她往回走,不过后面总归是软了心肠,她家阿夏呦,真的是个大姑娘了。
    回去后大伙在楼底下说的话,阿夏是全然不知,且霜花都被赶了上来,两个姐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很明显阿夏也没有什么心思。
    因着这事,隔日一早回去在河岸时,外祖母也没有挽留他们,而是一直用慈爱的眼神看着。阿夏。
    回去的路上,方觉倒是一点都不惊奇,他反而一路跟阿夏说些定亲后的事情,还有方母,左右夹击,回到家耳根子才算清净。
    到了晚上,大家轮番上阵,仔细询问他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回事,又说了好些话,才放阿夏回去。
    弄得她为此难得心烦意乱,坐在那里左思右想都觉得哪不对劲。
    正巧这时箭靶子在楼下喊她,阿夏赶紧走出去,原本因为这几日分别时生出的点点思念,都化成了对他的哀怨。
    手扒在栏杆边低下头看他,不过瞧到这张脸后,她还是散了点郁气。
    在盛浔眼神的不解中,阿夏从露台跑出去,顺着楼梯偷偷溜到后院,那里有间小房子,是她夏天才会进去住的,拉开门,没有腐朽气,应当是她娘走前帮她全都打扫过了。
    没来得及看屋子的东西,提着盏灯笼就进去,走到小窗子前,将它往外推开。
    从窗棂中瞧到盛浔的船就在不远处,他人傻站在上面,一直仰着头瞧。看久了又觉得有点于心不忍,念了句呆子,才摇摇外头的铃铛。
    盛浔闻声看过来,瞧到她于窗子中半探出来的脸,赶紧划着船过来,他的身高站在船上刚好与窗户中的阿夏齐平。
    两个人十来日未见,原本那点羞赧此时也抛于脑后。不过一个别扭,心里就是想着也当做不想,一个则想得太多,把另外一份也给一起想了,自当含情脉脉。
    不过怕海船上那次一般,把阿夏给吓着了,他就只能忍耐着,两个人隔窗互相对望。
    弄得阿夏娇嗔道:你找我何事,要是没事的话,那我可就关窗户走了。
    盛浔连忙将手撑在窗户边上,低头凑近道:我这不是一时思念太甚,真瞧见人就说不出话来。
    油嘴滑舌的,阿夏瞥了他一眼,哼道:我瞧你旁的时候都挺厉害,早早就把事情给交代了。
    知道她说的是何事,盛浔有点心虚,确实是我做错了,不应当如此的,可我这不是心急吗,一时收着你的东西,就有些得意忘形了。
    他试探着伸手去牵阿夏的手,他的眼里有烛火的光,也有阿夏,盛浔低低地道:你总不会为着这事后悔吧?
    看你如何表现了,哄我高兴了,阿夏拿手指尖去挠他的手心,一字一句道:那就不反悔,你都不晓得我爹娘太婆他们如何盘问我的,哼。
    你等我会儿,盛浔松开她的手,猫腰从船舱中拿出个东西藏在身后。
    什么东西?
    你先闭眼。
    阿夏不情不愿地闭上眼睛,而后悄悄睁开一条缝,有光在眼前闪。她睁开眼就看到前面悬着个鸭蛋壳,里面好几只萤火虫在飞,整个鸭蛋都散发出莹润的光泽。
    这是哄小孩的东西,到了夏日时,小孩要是吵着要去看萤火虫。那么长辈就会费点心思,把鸭蛋挖个小孔,里面全给掏空,贴上点画,再去山里或是哪里抓几只萤火虫放进去,这就是盏萤火虫灯。
    阿夏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再见着这东西,她摸着蛋壳,嘴上却说:我可不是小孩子了,你别把我拿孩子哄。
    谁说只有孩子才能玩的,盛浔将灯盏放到她的手上,轻笑道:大孩子也该有一盏。
    他声音又压低,昨儿个瞧见小孩子都在玩时,我就想着你了,特意去山里捉的。要是今日你不回来,今晚我还得去,幸好,今日倒是被我赶上了。
    明明没说任何思念,可阿夏就是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她捏着这灯,心里原本残余的一些郁气也没了。
    好了,你给我哄高兴了,她说完又加重声音,还有我才没反悔呢,哪有在这种事情上儿戏的。
    但她眼尾斜了一眼盛浔,似有流水长,不过你日后要是再跟上次这般,这般放荡,你且就一个人待着去吧。
    盛浔真的很难应出口,他磨蹭了好半日,才道:我尽量。
    什么尽量?
    毕竟人都有情难自禁的时候,哎,别关窗。
    你可回去吧,明日再来。
    阿夏关上窗,不再听他诡辩,不过脸上带笑,靠在窗前晃着那盏萤火虫灯。
    虽说后来她还是将洞开大了些,让萤火虫飞走,但这盏鸭蛋灯她却藏得很好。
    转日一早,方母让她可先别出来,到了晚间再出门,没有哪家议亲的时候小娘子在一旁听着的。
    况且议亲是议亲,才走第一步而已,还没轮到定亲,更不能上赶子去见面。
    方母跟盛母两个人反正也早早说开过,聘礼和嫁妆都另谈,要是盛母能接受她留阿夏到十八岁再嫁,那这议亲才有商谈的余地。
    不过盛母也是满口答应,一点犹豫都没有。
    白日两家大人坐在一起,面对面商量过了,定亲这事先不急,盛母想准备得更好一些,自然不能丢了她家的脸面。
    等到了晚间时,那就是两家人一起吃个饭,平日本来感情就好,这会要亲上加亲,自然大家都乐呵呵的。
    盛母穿了身崭新的衣衫,她一进门,看见阿夏时立马拉住她的手,脸上的喜欢都溢了出来,拍拍阿夏的手直说好,阿夏,姨也就不说什么了,要是日后盛浔有任何不好的事情,你尽管说给我听,我帮着你一道收拾他。
    小芹呐,也得多谢你生了这么好的女儿,我知道了后啊,这些时日可是做梦都能笑出来。
    还有伯母,您老人家可谓是看得远,别说十八了,就是让我家盛浔等到二十,那我都是愿意的。
    方母就道:两个孩子既然彼此有意,那还不至于到这份上。
    别看她们这边其乐融融,那男的这边可就谓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方父原先瞧盛浔还算顺眼,现下都不想见着他,对自己女儿不能发的脾气,全往盛浔身上来了。
    盛父也是个好脾气的,他还护儿子,乐呵呵地提着两罐酒过来,哎呀,大福,日后定了亲就是亲家了,你可别气了。
    瞧我今日还给你带了酒来,一罐去年腌的青梅酒,我知道你就好这口,可香了。还有这罐,我专门给伯父你准备的,藏了十几年的老酒,不是一般的时候我都舍不得开。你们看看我们家也算是有诚意了,就别在意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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