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背 作者:作者:亿本正经
    分卷阅读亿本正经(17)
    她个子小,身量纤细,梳条马尾辫,发量少,每跑一步发尾扫一下颈后,阳光照拂她的发丝肩头。
    苏涵水皮肤很白,似梨花,没过一会儿,她停下来,风筝坠地,白脸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总之从那时起,彭朗就知道苏涵水喜欢掉眼泪。
    他在那年月也热衷于看画,爱看苦闷的画,比如爱德华.霍普。那些寂寥的画面一比一复刻他家庭的每一帧静态。彭家人回避成瘾,日子分明裂开一道又一道缝隙,可他们沉寂着视而不见。彭朗为一切感到难过,却只能面无波澜,从那些画中寻求共鸣,交朋友也更偏好同类。
    彭朗很少哭泣,自彭郁死后,他攒了一堆眼泪无处发泄,瞧见苏涵水动不动就可以流泪,一方面羡慕,另一方面想她心里也是有苦的。
    年少的时候,谁都爱倾诉。苏涵水同他讲述自己的悲惨世界,边说边哭,眼泪啪嗒啪嗒往下落,彭朗帮她抹过许多泪,有几次差点提起自己的伤心事。他欲言又止,苏涵水也不关心他的悲惨世界,只一味哭她自己的。
    彭朗权当苏涵水在替他掉眼泪,他们越发亲密无间,他成人的那一年,苏涵水亲过他的脸颊鼻梁,她的吻总伴随泪水一同降临。彭朗起初还会回应,时间久了便禁不住痛苦。她的泪吻太沉重,每接受一次,都仿佛他也痛哭了一回。
    不知从何时起,彭朗厌倦了爱德华.霍普,那些寂寞带给他的除却共鸣,还有一种不断坠落的深渊感。求生欲日复一日地拖拽他,彭朗开始大量输入一切从泥土里奋力成长的画作,例如浮世绘,它们苦中作乐,它们生机勃勃。
    他很少再与苏涵水谈话,圣诞假和暑假都躲在伦敦或巴黎拒回绛城。一年圣诞节,苏涵水跨越半个地球来找他,见了面就梨花带雨,质问他为什么不听她说话。彭朗不能把她扔在机场,苏涵水也拒绝入住酒店,彭朗只好带她回独居公寓。
    室内外温差大,窗户上结雾,他桌上摊一本春画。
    彭朗常看春画,那些描绘手法夸张荒诞,并不激发欲望,只通过原始运动展现极旺盛的生命力。他需要坚强的生命力,而不再是眼泪。
    苏涵水走到书桌前,指尖滑过画中人的肌肤、迷情,问彭朗是不是想要。昏黄的欧式房间中,她一件一件脱掉衣服,彭朗怔愣片刻,不敢擦掉眼镜上的水汽,立马别开眼,拽过床上毛毯裹紧苏涵水的身体,请她不要这样。
    他们两个也许无限接近过爱情,但是彭朗自身难保,无心无力承受苏涵水的悲惨世界,也就恳请她做朋友。
    苏涵水抱着毯子哭了一整夜,彭朗不断递纸巾,后来他们彻底断了联系。
    没过两年,苏涵水做了话剧演员,她强烈的情绪得以在戏剧中宣泄,情感生活中也多了几位心力强健的男人。她不再成天以泪洗面,甚至主动联系上彭朗,要给他寄生日礼物。
    彭朗在国外留学时染上烟瘾,苏涵水见过他公寓里的烟头,当时特别反对他抽烟,做了真正的朋友倒可以尊重他的喜好习惯,于是每逢他生日就送一只打火机,上面都刻着浮世绘。
    她找工厂订做打火机,精心送礼,却不在意彭朗是否使用。谁送的打火机,于彭朗而言也并不重要。
    他的吃穿用品无所谓用哪样,西瓦台公寓中的拖鞋,门口超市卖十一块九毛九,他用得很好;再比如一些奢侈品衣物,都是新品上市季随便在册子上勾选的,彭朗只图专柜送货上门,十分方便。
    彭朗老抽烟,需要一只打火机,苏涵水定期送,他就一直用。
    后来朗郁要在绛城开体验店。苏涵水有任男朋友搞烘焙甜点,教过她一些技能,她随口问老朋友是否需要帮忙,彭朗礼貌答复:你排话剧不忙的话,来玩玩儿也可以。
    苏涵水做起挂名店长,多数时间专注于本职工作,偶尔到店做几块提拉米苏,再拍些照片放到社交平台上,帮朗郁宣传。
    彭朗按期付她工资,有时到店里喝一杯热巧克力,见到苏涵水,两人就坐下来聊几句。她喜欢看电影赏戏剧,谈天时提及一些老片子。彭朗家里收藏成箱成柜的绝版碟片,苏涵水想起来就管他借,归还时间看她什么时候有空,并不固定。
    他们之间了无遗憾,有关苏涵水的一切,彭朗早已淡化。他可以给季长善倒出所有残存的记忆,因为无论怎么提都不会难过。只是一谈到那些往事,势必追忆起另一些事情,一些他避之不及的伤心事。
    彭朗走不出深渊,便假装看不见四周皆深渊,如此麻木了也不会徒增烦恼。家里人的这种回避智慧,彭朗长大以后才清楚尝到甜味。他不认为这样正确,但是如同吸烟一样,上瘾之后十分难戒。
    他曾几次尝试戒烟,身心极致痛苦,因而每一回都忍不住重新点烟,而复抽的结果就是比从前抽得更凶更猛。
    人类意志过分薄弱,彭朗选择顺从。他照旧看浮世绘,希望从中获取坚韧不拔的生命力。季长善的出现让彭朗看见同一种力量,他仿佛夜虫被光源吸引,一步一步,不由自主地向她靠近。
    他留恋季长善身上的香气,不想放她走,于是费尽心思跟她兜圈子,可是她偏不上当,非要占有他的一切,包括那些彭朗不愿回想的过去。
    望着她的背影,彭朗抽了一支又一支烟。
    季长善等在阳光下,窗外天空湛蓝,绛城少有这种好天气。
    太阳从东偏向房顶,彭朗熄灭烟头,去卫生间洗手,回来从茶几上抽纸巾擦手。季长善转过身,等他有所交代。彭朗丢掉湿纸巾,踱步到太太身前,桃花眼注视她的黑眼睛,十几秒对望,他捧住季长善的脸庞,力道很轻,像手心捧宝贝一样珍惜小心。
    季长善打量彭朗的眉眼,他眼中有情,她不禁相信这个人是喜欢她的,他舍不得她。
    只是他不够勇敢:我不会骗你,小善。涵水和我也许有过一段感情,但我们现在是朋友。至于其他的事情,你再给我一些时间,好么?
    29. 妥协 苏小姐这样亲过你么?
    季长善没说好或不好, 彭朗捧着她的脸,拇指摩挲眼前人的皮肤,触感细腻光滑,宛若瓷瓶。她垂下眼去, 沉默良久, 终于拉掉名义丈夫的掌心说:你想好了再来找我。
    扫着季长善低垂的睫毛, 彭朗心知肚明她犹豫。他不能放任季长善的理智占上风,否则她要么刨根问底, 要么头也不回地离开他。
    人性贪婪无比,彭朗既希望太太装聋作哑, 又渴求她长久地陪伴身边。
    他挡在季长善身前, 不肯放行,季长善抬手推他,彭朗环住她后背, 手心走过纤瘦的每一处, 一点一点传递温度。
    季长善一动不动,彭朗右手顺着她的高马尾, 嘴唇轻碰怀中人额头。他的呼吸掠过她发际,痒酥酥的,季长善越发沉迷彭朗的怀抱, 手使不上劲儿似的, 根本无法推开他胸膛。
    彭朗低头吻住季长善的眼尾,他一天比一天清楚太太就像只小刺猬,外壳全副武装,内心软得一塌糊涂。她非常吃被需要这一套,彭朗于是趁热打铁:待在我身边吧,小善。我离不开你。
    他语速慢, 语调轻,好似每一个字都发自肺腑,由不得季长善不信。
    她睁开双眼,望住彭朗衬衫的第二颗纽扣,小手原本垂在两腿边,这时却慢慢抬起来,去抓他腰间的衬衫。
    季长善对他的挽留无可奈何。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这辈子没被谁需要过,所以才这样愿意相信彭朗。他似乎真的很需要她,像没了她就活不下去。季长善把脸藏进彭朗的胸口,仿佛蒙在被子里说话,声音闷闷的:你要是骗我,就被雷劈死。
    我要是骗你,被雷劈一道半死不活,再劈十道才折磨至死。
    你有毛病吧。季长善攒起眉头,有点儿想笑,又忍不住思考他被雷劈上十一道的可能性。
    她仰起小脸和彭朗四目相对,这人神情照旧,全无笑意。彭朗安静几秒钟,伸指理顺她耳边的碎发,十分诚恳道:我不怎么开玩笑的,小善。我们慢慢来吧,无论如何,我不会骗你。
    他都这么保证了,季长善也不晓得还能怎样质疑。她稍减疑心,重新埋头于彭朗胸口,她也不想这样的,但是胳膊不听使唤,逐渐缩紧。她手心贴住彭朗的腰背,片刻无声后,季长善小声问:你和苏小姐几岁认识的?
    她十四岁的时候,我十五岁。
    你们谈了多久的恋爱?
    只能说作为朋友的时间更长,我们没有正式恋爱过。
    也不知道是谁不想确定关系。
    季长善撤出脸庞,拍彭朗的后背,让他详细交代和苏涵水是怎么做朋友的。
    见她不再闹脾气,彭朗就抱着季长善往她卧室挪,边走边慢声说:抱过她,亲过她,睡过同一间房。
    你也解她内衣了?
    如果解了,那他和苏涵水的关系,跟自己和他的有什么区别?就这,他还不承认是谈恋爱呢,可真够王八蛋的。
    季长善推人及己,不由恼火。
    她禁止彭朗进入卧室,除非他说明白有没有解过苏涵水的内衣。彭朗单手揽着季长善腰身,另一手捏住她鼻尖,你有没有听说过,吃醋会让人的鼻子变长?
    我只听说过撒谎会变成匹诺曹,季长善揪掉彭朗的大手,毫不客气地瞪他,而且还会被雷劈十一道,折磨至死。
    她没有否认自己吃醋,反正否认了也没人相信,包括她自己。
    季长善的占有欲过分强烈,乃至陈年老醋都要吃。彭朗原本一定会因此皱眉头,可是既然期望她留在身边,就不得不让渡一些回避的自由,去满足她部分的占有欲。
    彭朗愿意跟太太做这种交换,于是亲一亲季长善的脸颊,实话实说:我没有主动看过她的内衣。
    那就是看过。
    季长善立马别开脸,要挣脱彭朗的胳膊,他没给太太多余的空间,双臂箍住她,费了一些力气把她拎进卧室,直接压倒在床上。
    经过无数个夜晚的相处,季长善并不担心彭朗会强迫她做什么。虽然他是个王八蛋,但好歹具备人类良知的雏形,或者说,他本质上是温柔的那类人。
    季长善平静下去,躺在雾蓝色的床单上,目光从他发际线移到下巴颏。
    卧室朝南,采光好,他面孔镀一层光泽,不很明显。季长善打量他许久,不管怎么看,都觉得这人没有一处长得不好,就是不知道苏小姐有没有从这个角度看过他。
    也许看过吧。
    季长善尽量不去想象画面,可是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挥之不去。
    她到底在意彭朗都跟苏涵水做过什么。
    这么想着,季长善默默抬手,顺着彭朗的左眉,体会他皮肤下眉骨的弧度,她也会这样摸你的眉毛么?
    她可能摸过另一边吧。
    双手顺势向后搭住他脖颈,季长善根本没用力气,彭朗就顺从地低下头来,任由她的嘴唇找地方落吻。
    季长善亲他的侧脸,蜻蜓点水,随即摆正名义丈夫的脸,直视他眼睛问:苏小姐这样亲过你么?
    彭朗无法撒谎,不然会被雷劈死。他轻声答亲过,季长善稍撇嘴,搂着他脖子往下压,嘴巴贴住彭朗的嘴唇,三秒后撤开半厘米,说话间气息对流:那这样呢?
    他没有回答,眼波缓慢升温,季长善目不转睛盯着彭朗的双眼,想看清楚这个人瞳孔里只有她一个。
    四片唇瓣重新严丝合缝。季长善并不擅长主动,但是如果彭朗能轻易攻破太太的牙关,就绝不能说这场温存缺乏里应外合。
    两个人的呼吸逐渐同温,季长善用指尖抠住彭朗的肩膀,他亲得不疾不徐,右手悄然挪动,她腰里的白绸衬衫一丝一缕向外抽挪。
    搭扣顺遂开解,季长善无暇顾及彭朗把胸衣丢到了床头还是床尾,她已经放弃抵抗,随便彭朗解开她衬衫的第二颗扣子,或者一路解到底。
    不知过了多久,他太太的呼吸开始紊乱,身体如同积雪融化,皮肤发烫,骨骼尽软。彭朗转移亲吻,她的耳垂脖颈先后点上淡粉,这种印记不断下滑,停顿,辗转。
    季长善尽量克制喉咙发出响动,她过去的无欲无求早已无影无踪,有好几个瞬间,甚至分不清到底是谁需要谁。
    太太的敏感超乎彭朗预料,他莫名兴奋,眨眼间像回到童年,那种深刻于小男孩儿基因里的顽劣骤然翻涌。
    彭朗故意抬起脸观察季长善的微表情,手指持续游动,眼望着她的冷静近乎破裂,彭朗忽而住手。
    轻喘中,季长善眼波摇曳。
    彭朗凑近太太的脸庞,呼吸蹭着她皮肤,低声询问她什么感觉。他眼角的笑意明目张胆,仿佛享受她倍受折磨似的,极其斯文败类。
    季长善为自己的不慎失控而恼羞成怒,当即合拢衬衫,拽过一旁的枕头砸向罪魁祸首。
    流氓!
    彭朗挡住蓝枕头,翻身倒在季长善左侧,眼睛笑成两道缝。
    季长善坐起来飞快系扣子,彭朗伸手摸过床角的胸衣转着圈慢打量,如果能变成这件小衣服,我也是愿意的。
    他的言行举止很天真,天真得近乎恶劣。季长善骂彭朗比流氓还流氓,骂了两遍不解气,拎起枕头捂住他的败类脸,请这位流氓滚出她家。
    彭朗闷在枕头底下笑,凭直觉找到季长善的位置,一把捞过太太的后背,示意她低头看看。季长善只瞥了一眼,就恨不能用枕头憋死彭朗,并且已经付诸行动。
    她的名义丈夫轻松扔掉枕头,季长善被迫侧躺床上与他对视。彭朗摸着季长善背部,亲亲她的额头,又吻住她眼睛,你也让我很难受。
    他的意思是,他们扯平了。季长善消停一会儿,还是想拿枕头揍他。
    彭朗笑笑,指腹轻描她脸部的轮廓,我没跟别人这么做过。
    做什么?季长善明知故问,脸上染一层愉悦,朦胧得几乎不可见。
    彭朗挪动大手,要拉着季长善从头演示。她家里没有安全措施,怕擦枪走火弄出个孩子,立马低眼说知道了。
    她保持缄默,翻来复去咀嚼彭朗刚才那话的意思。
    他谈过女朋友,却没有跟任何人发展到这个地步。不管怎么说,如果他没撒谎的话,她至少比别人特别一点儿。有钱人既迷信又怕死,他应该不至于为这事儿,承担被雷劈的风险。
    季长善眼眸点笑,出于信息对称的原则,没过一会儿就搂住彭朗的脖子,趴到他耳边,假装漫不经心道:我也没跟别人做过什么,你不用担心吃亏。
    就算季长善跟别人发生过什么,彭朗也不介意。他只是觉得季长善这样暗打算盘有些可爱,因此没法儿控制自己向她靠拢。
    彭朗捏捏季长善的鼻子,蹭一蹭她的脸颊,亲了又亲她的嘴巴,季长善被他亲笑了,指尖捋着他后脑勺的头发,决定多给彭朗一段时间,让他好生思考如何坦白一切。
    30. 安稳 我又不会跑了。
    在季长善主动亲他之前, 彭朗其实只打算请她陪着补会儿觉。他已经两三天没怎么合眼,现下眼皮沉重,摸着季长善的后背,他心底安宁, 困意不请自来。
    他赖在床上不动, 季长善侧躺久了肩膀发麻, 试图推开彭朗的怀抱去忙她自己的,可是这人时刻保持警戒, 怕她跑了似的,坚决不松胳膊。
    季长善无言以对, 静静打量一会儿眼前人, 他已经合上眼睛,神色宁静,像睡熟了一样。
    卧室里光线明亮, 两个人的脸庞隐约生辉。
    今天温度不太高, 被他紧抱着躺了很久,也不过稍感闷热。
    彭朗依旧把手心放在她后背上慢游, 季长善倾听他平稳而细微的呼吸,目光沿着他眉眼徘徊良久,四周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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