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袍公子 作者:Te

    旗袍公子——Te(33)

    这个道理宋凛明白,他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坦诚,那么这一部分是最不可隐瞒的。只不过他没勇气说出来,只能用这种方式,借别人之口。

    就像当年安柯语借他之口,向邓潮说清楚一样。他们俩都是懦弱之人。

    说话间,安柯语就把脑袋靠在了宋凛肩上,宋凛反手扣住了她的手腕,摸到了那一道道凸起的划痕。

    一、二、三七。多了一道。

    宋凛的心抽疼了一下,问:什么时候的事?邓潮呢,他不是一直陪在你身边的吗?

    啊两个月前?我也记不清了,氟西汀吃得我脑子乱,安柯语打了个哈欠,他要上班啊,不可能总带着我嘛。那天我也是贱,看着自己状态好点了,就说自己在家待着,你知道的,他那些个客户每次下午才发单,一直忙到凌晨才回家,我实在是熬不了夜,就没跟着去公司。

    然后呢?你没吃药?宋凛摸着疤痕的手在发颤,没给他打电话,没给我打电话?

    安柯语笑了笑:来不及吃,行动比想法快,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这样了。但比以前好了,宋凛,我感受到害怕了,我下楼去了医院,我想活下去了。

    安柯语在国内的家对面就是医院,邓潮特意把家安在那里的,宁愿自己跨区上班。

    能想到及时去医院,并且有着积极生活下去的念头,这对安柯语来说已经算是巨大的进步了。

    宋凛微松了口气,但还是心疼不已,他摩挲着安柯语的手腕,柔声说道:下次别这样了,你上次不是还说打算穿无袖裙的吗。

    无袖裙,安柯语笑了笑,她看向宋凛,转移话题道,你知道吗,上次邓潮给我看的婚纱就是无袖的。

    邓潮给她看婚纱的用意是什么,这是不言而喻的。

    宋凛惊喜地挑了挑眉:要结婚了?

    没呢,我病还没好,结个什么婚,祸害他就够了,没必要祸害他一家子,安柯语偏头勾了勾唇,再扭头过来时,面色已然平静,我那天发疯,和他说想要出家当尼姑,第二天就给我看婚纱,还给我抱了只狗,喏,就是刚才那只。

    挺好的啊,那只狗狗很黏你,宋凛笑道,他看了一眼安柯语,有些无语道,你这是怎么会想到要去当尼姑的?

    啊我前半年不是被带着去寺庙里休养了一段时间吗,哇,那段时间真的好平静,什么七的八的想法都没有了,脑子里特安静。安柯语说,那天我吃了药,但副作用整得我太痛苦了,就突然这么想了,你知道的,我一发起病来,脑子里什么念头都有。

    那也别这么想啊,宋凛轻声说道,他等你好久了。

    好久了啊安柯语笑着念了念,语气里带着悠远的惆怅,一滴泪悄然从眼角滑落,是啊,好久了。这一晃,九年就过去了。

    说到这儿,她吸了吸鼻子收起情绪,扯开话题:行了,也别老说我了,你这次怎么回事?你今天给我发消息,我还以为你是专门来看我的呢,哪知道你一门心思扑你爱人身上去了。什么时候的事啊,我怎么不知道?我们革命的病友情呢!

    他和安柯语是真的有缘,那时候为了遮盖病情,宋凛隔一段时间就换一个医院,但次次都能碰到安柯语。后来严重到住院的程度时,临床竟还是安柯语,至此两人的病友情就这么结下了。

    而安柯语算是他为数不多,能说说心里话的人。只不过,近几年安柯语跟着邓潮越跑越远,宋凛自己也越发忙碌,两人的交流就慢慢少了。

    最近一次联系,还是前几个月邓潮来询问医院的事,而这家医院就是宋凛给安柯语介绍的,但他那时候比较忙,没时间顾得上询问情况,这次来一是想真正地给顾灼交底,二也是来看看她。

    宋凛笑了笑:前天的事,你是第一个知道的。

    安柯语惊喜地哇了一声:那我可真荣幸。但她随即话语一转,看向宋凛的眼中有些担忧:你确定是他了?

    对,是他了。宋凛说道,他看向安柯语,柯语,你还记得我们那天在天台上的聊天吗?

    安柯语点了点头,说记得。

    那时候是在安柯语申请做M的前一天,她拉着宋凛说要吃最后一顿美餐,两人就趁着护士换班的时候,偷拿了手机,点了外卖到天台去吃。

    病号服空荡荡的,两人坐在台沿上,隔着几十米,脚下便是京市的交织车流。那可能是他们最糟糕、最不正常、最失智的时候。

    所以,那时两人脑子一抽就提出了个假设约定,如果哪天他们能够选择无痛死亡,那就去做。现在回想起来,也是够中二、够蠢的。

    想到这里,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清楚了包含的深意。

    宋凛对她笑了笑:就是他啦,所以我要毁约了,我不想再等待无痛死亡的方法了,这好蠢啊。我想好好爱一次,好好的生活一次,即使可能会不如愿,但我想我不会后悔的。

    听着宋凛的话,安柯语蓦地红了眼眶,她伸手弹了一下宋凛的额头,哽咽道:笨蛋,我早就毁约了,你还等个屁啊。也别管他生活如愿不如愿,dontcare好不好,对于我们来说,开心的活着最重要,所以随便他怎样,just,just妇ckit。

    宋凛回弹了她一下,笑道:ok,妇ckit.

    作者有话要说:  二章合一,明天就不更了。1.28留

    43、锌灰

    第四十三章

    日光掠过高楼,扫到草坪上,红棕色的泰迪犬正半塌着尾部,软团团的尾巴随着它的用力一耸一耸,在阴绿的草坪里,像是一朵随风而摆的红绒球。

    随着最后一次抖动,五百万终于结束了它哼唧唧的排便之路,它往前走了一步,然后再转身,蹲在粑粑面前,抬头看向邓潮。

    黑宝石般的眼睛里,透着娇憨的理所当然。

    邓潮瞥了一眼那堆隐于草堆中的粑粑,面不改色地从口袋中掏出塑料袋和便装酒精,捡完后对着草地喷了喷。

    邓潮一把将五百万捞起,不顾它的哼唧哼唧,把塑料袋丢进垃圾桶后,便迅速地从口袋中掏出湿纸巾,对着她的屁股一顿擦。

    抱歉,久等了。邓潮将扑腾的五百万放到地上,牵着狗绳。

    顾灼看了一眼五百万,摇了摇头说了句没事。

    邓潮嗯了一声,将五百万牵到前方:边走边说吧。

    两人出来后,其实本来是打算直接去转转的,但是才刚走没多久,五百万就开始蹲下来喉咙里咕噜噜地哼,邓潮解释道她这是要排便了,二人便带她去往中央草坪处。

    排完便后,邓潮也没多说什么,似乎是有些赶,带着顾灼就开始边转边介绍。

    这里是拿号登记处,邓潮对着中央的圆形台指了一下,申请做脑CT,预约咨询什么的都在这里。

    这转转背后的用意顾灼已经猜到了,他顺着邓潮的视线看去,登记处前的人并不少,但脸上的神色却又是类似的。眉宇间带着股挥之不去的愁色,像是世界在他们脸上画了一层铅灰排线。

    而在那来去、虚晃的人影中,顾灼好像看见宋凛的身影,依旧笔挺,但却脆弱易折,像是段被蚕食中空的竹节。

    顾灼心中刺起密密麻麻的酸疼,他指节轻颤着,询问道:为什么要做脑CT?预约咨询又是预约咨询些什么?

    要排除病理上的问题引起的抑郁,验血也是这个道理,基本上每隔三次复查时,就会重新全部做一次。但具体情况还是要根据病情来看。邓潮解释道,预约咨询的内容有太多了,挂号拿号住院等等,一时半会儿说不清,你以后说不定能弄明白。

    邓潮说最后一句话时,语气忽地犹豫了一阵,突断的话语透出欲言又止的深意。

    顾灼听得懂,他看向邓潮,坚定地说道:我会弄明白的。

    听着顾灼的话,邓潮不置可否,他笑了笑没说什么,只是带着顾灼拐进了左边的通道。

    这边是精神科的诊断室,邓潮带着顾灼走过去,如果是住院的病人,是每天都要过来进行治疗诊断,如果不住院,那基本上是按照药效的周期疗程来。

    说到这儿,邓潮特意顿了顿,转身看向顾灼,补充道:当然,不排除会有病人间断性服药。

    顾灼看着那一扇扇紧闭的门,不解道:什么意思?什么叫做间断性服药?

    就是抗抑郁的药会有副作用,嗜睡、恶心呕吐等,进了这片区域后,邓潮就将五百万抱起,塞进棉服里,只露个脑袋出来,在长期服用的情况下,这些副作用才会慢慢减少。但很多病人,没有办法扛过这段副作用时期,但又需要药物的治疗,便会间接性地服药。这种间接性是不定的,我见过有人拿一周的药,吃了一个月,也见过有人拿了三天的药,却只吃了一天。

    听着这意有所指的话,顾灼抿唇询问道:那宋凛他

    这我不太清楚,邓潮拍了拍五百万乱扭的屁股,嗤笑了一声,但你自己想,他和安柯语两个人,在住院的时候都能间接性服药,出院后是个什么状况就不用说了吧。

    住院?住什么院?顾灼惊愕道。

    听着顾灼这语气,邓潮波澜不惊地掀了眼皮:住精神病院。

    说到这里,他像是怕顾灼不懂,竖起手指朝下指了指:这家医院,就是他推荐给我的,我们家娇娇的主治医师,就是他以前的主治医生。

    其实早在宋凛一开始轻车熟路地带着顾灼进来时,他就开始有所怀疑,他试想过这种可能,但想归想,真正听到耳朵里,心中梗得生疼。

    顾灼咽下口中的酸涩,但正当他想继续开口询问时,邓潮像是早一步知道他要问什么,抬手制止:别问我时间,我不知道。但我就这么说,我们互相认识,就是因为他和娇娇是病友临床的关系。那时候还是在京市,他住了将近三个月。一个人,中途没有任何人来看过他。

    三个月。一个人。

    顾灼将这六个字在舌尖心中都过了一边,跟着宋家接触的这几个月,顾灼其实已经基本上将宋家的情况摸清楚了。

    他们不是不来,而是根本不知道。

    顾灼旁敲侧击的询问过,在他们眼中,宋凛是成功的、是优秀的、是意气风发、沉着冷静的,是各种各样令他们满意自豪的。

    总之,是跟抑郁症这三个字一点都不沾边的。

    所以这些年,宋凛到底过着怎样的生活,是怎么一个人确诊、吃药、住院,在反复挣扎求生中,还要装出一幅令人满意且不引起怀疑的皮囊,在这尘世间孤独的存活。

    顾灼不敢想,他转头看向咨询室外的等候区,排排长椅,每一位手腕上戴有确诊号手圈的人,身边都有着人陪。

    无论是一个人,还是多个,总归是有人陪的。而宋凛

    一想到这里,顾灼揣于袋中的手掌便缓缓攥紧,他的五脏六腑都在发疼,像是在用淬了毒的刀旋转搅动。

    他艰涩地说道:我知道了,继续吧,往下走。

    看着顾灼的神情,邓潮有一瞬间的失神,但随即他便回过神来,抿唇一句话没说,只是托着五百万继续往前走。

    这里是心理科,心理测试,心理辅导室都在这里这里是抽血验血科,从这里的电梯往下直到负一楼,下面时做脑CT或者核磁共振的

    一路上,邓潮带着顾灼边走边介绍,各个科的名字、作用等等,基本上都不用打草稿,就可以很顺畅且逻辑条理清晰地表述出来。

    顾灼听着,记着,将看到的每一处就刻进脑中。

    两人不知不觉就绕过了大半圈,直到到了一扇厚重的铁门前,随着铁门的开启,护士推着医疗床从里出来,在外焦急不安的等待人立即迎了上去,在看到病床上躺着的人时,泪水瞬间夺眶淌流。

    医疗床从两人面前推过,一群人围着,顾灼只能从缝隙间看到那人不断抽搐的手指,他又偏头看向那扇门,厚重且冰冷,像是拔地忽起的铜墙,将生气全部阻拦在外。

    这里是?顾灼询问道。

    出乎意料的,先前能立即回复的邓潮在这一刻,却忽地沉默。

    顾灼疑惑地望过去,只看到他绷紧阴沉的脸色,他的眼神中带着翻涌的滚滚乌云,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顾灼担忧地皱了眉,他稍微靠近了一些,问:你怎么了?没事吧?

    邓潮额角的青筋鼓起,他摆了摆头,轻声说了句没事。

    顿了几秒,他才稍微恢复一点神色,看向那扇铁门,说:这里是做M的地方,也就是我们比较熟知的,电休克。

    听到电休克这三个字,顾灼没由得颤抖了一下,他立即扭头朝刚才那张病床望去,欲言又止道:那刚才那人

    嗯,做完了。邓潮说,做完都那样儿,会抽搐,口水会止不住地流,就像是羊癫疯发作一样。

    顾灼沉默了一阵,但他在思索间却忽地捕捉到关键性字眼。

    一个念头在脑海中产生,他瞬时瞪大眼,颤声问道:什么叫都?宋凛他

    他没做过,这个一个疗程就要做七次,做之前还要有好几个月的隔绝住院,他没那个时间。

    听到邓潮这么说,顾灼松了口气,但随即他又猛地意识到一点,他抬眼看向邓潮,支支吾吾地确认道:那是,那是安

    邓潮抬眼对上视线,眼中终于不再是平和的冷静,自责、懊恼、悔恨等等情绪从他眼中汹涌溢出。

    邓潮苦笑了一下:对,是她,她做了三个疗程,可依旧还是那么痛苦。

    说到这儿,邓潮拢了一把头发,他低笑着摇了摇头:顾灼,如果你真的准备好了,听我一句劝,别让宋凛做这个。不是说没有效,只是那都是短暂的,之后在生活中被复盘唤起的记忆只会越发鲜明,但快乐的不再快乐,可痛苦的却越刀越深,而做过的人,会长期在麻木与崩溃间徘徊。

    作者有话要说:  M对每个人的疗效都不同,自然感受也不同,文中仅仅针对于当事以及个人经历,不代表全部,如有不同,还请见谅。

    本想着一章把这部分写完的,但是今天在闺蜜家,聊了很多,关于后面的部分我需要再确认梳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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