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有余音 作者:林与珊

    花开有余音——林与珊(14)

    掰着面包嚼两口,有饱腹感了,林潮生拣出背包内兜里的白色药瓶,就着牛奶吞服几粒。

    他没有藏着掖着做这件事,陆辰风自然是有询问的机会。见林潮生把背包用力箍进怀中,懒洋洋地耷着眼睫,陆辰风伸手碰了碰他的手背:你公众号上发布的所有文章,我全部看完了。

    林潮生明净的瞳孔里没有景色:嗯。

    陆辰风:第二篇推荐的那首《FLOWERS》,我把它加进了歌单。

    林潮生笑了笑,说:爱喝一样的酒,没想到也爱听相同的音乐。

    林潮生。陆辰风决定不再绕圈子,偏头轻声道,在你心情允许的前提下,关于你的过去,我随时都想做那个聆听者。

    视界尽头立着渐层的黛色山脉,静止的画面中,林潮生的呼吸是陆辰风耳边唯一的声音。俊雅清秀的脸上透着浅淡的怅惘,当林潮生抬高视线时,他的故事也有了开端。

    我这里林潮生挪开背包,给陆辰风指指胸口的位置,长了一颗肿瘤。

    陆辰风蹙眉凝视着林潮生泛白的指尖,喉咙口一瞬发紧。

    你不是问我去北京做什么吗?林潮生停顿片刻,直言,看病。

    起初我忙于工作,身体上感觉到异样,加班熬夜的人经常出现胸闷气短的情况,挺常见的,便跟体检的医生草率地聊了两句,他怀疑我的壁层胸膜有点炎症。林潮生平静地回忆,毕竟年轻,偶尔疼一下也能承受得住,我就没去特别留心和在意。

    直到发作起来难以忍受,连呼吸都会痛,这才去北京的医院做了详细的检查。他省略繁琐的看病流程,直接对陆辰风说出结果,胸腺瘤,生长的位置不乐观,靠近心脏和血管,手术的风险很高。

    林潮生越是表现得坦然无谓,陆辰风越是心疼难过连呼吸都会痛,该是反反复复被病症折磨过多少次,才能把这一切讲得如此平淡。

    普通CT无法最终确定肿瘤是良性还是恶性的,需要进一步穿刺活检,但我没做。林潮生语气松快道,光是吃的药就有六七种,我连苦一点的味道都受不了,竟然还要往我胸腔里扎针。

    他努努嘴巴,说:我太了解自己了,我是扛不住这种心理恐惧和身体疼痛的,所以我逃回昆明了。

    烟包在陆辰风掌中捏变了形状,林潮生以笑容缓解严肃的气氛。云层在天空堆积,光线逐渐黯淡,空白半刻,陆辰风艰难开口:你父母知道吗?

    林潮生指尖摩挲着相机镜头,他的沉默已然让陆辰风产生了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林潮生将脸埋低了些,小声呢喃出一个日期:2015年11月30日

    一阵无声过后,他转过脸望向陆辰风,有别于之前的冷静,林潮生必须要在这个人身上获取一丝可以支撑自己继续回忆下去的勇气。

    他没把父母的遭遇讲细讲明,只用一句简短的概括,足以让陆辰风背脊发麻,寒意遍体。

    林潮生:昆明制药厂压片车间发生爆炸,我父母在那里上班。

    轻飘飘的话语像一根羽毛,却有千斤重。陆辰风沉痛地闭了闭眼,撑住膝盖缄默无言。

    倏忽间,一股电流从尾椎骨疯狂地游向四肢百骸,陆辰风心尖抽疼,木讷地盯着一处虚空,脑海中迅速闪过两个日期。

    2015年11月,林潮生父母意外离世,2016年1月,林潮生在北京确诊肿瘤。

    成倍的痛苦死死地压着林潮生,陆辰风咬紧后牙,不禁埋怨,老天爷这是铁了心要把他逼上绝路。

    可如今的林潮生陆辰风怔愣地看着身边的人,闲云野鹤似的心态,处事云淡风轻,待人温柔真诚,善良乐观,根本没可能从他身上察觉出丝毫悲伤亦或消沉的破绽。

    他适时地回想起林潮生写在笔记本上的那句话,渴望神明与时间将一切抹平只有在最无助、无力、无解的时候,人才会去乞求神明和时间。

    这两年,林潮生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

    后方有车辆经过,轮胎卷起细小的尘埃,陆辰风心情复杂地长舒一口气:肿瘤毕竟是个隐患,但你并不打算接受手术,是吗?

    山崖边铺满成片的木茼蒿,粉白相间,林潮生答非所问:北京有个地方,是叫世贸天阶吧?

    陆辰风点头:比较繁华的商业街之一。

    当我得知自己的病情后,浑浑噩噩地上了一趟公交车,终点站就是世贸天阶。林潮生语速和缓地说,我找了张长椅,坐了一整天,认真观察着面前来来往往的人群。

    小孩子们嬉笑打闹,爸爸妈妈费劲地跟着他们乱跑,情侣手牵手逛街拍照,商店卖力地宣传年底的打折促销

    世界是鲜活的。林潮生道,可我发现,我好像没有特别强烈的求生欲望。

    再勇敢的人,也害怕医生口中的那个万一。林潮生挺直身子端高肩膀,放松紧绷的神经,如果手术成功了,肿瘤是恶性的,等待着我的还有漫长的化疗。

    再往后,就算治好了,我还要带着对病情随时复发的恐惧,惶惶度日。有风吹过,林潮生笑着去看陆辰风,这样的人生于我而言,似乎没有必须要去经历的意义。

    所以我换了一种生活方式。林潮生说,不治了。

    我想用最好的状态去面对生命最后的时间。

    第28章

    陆辰风沉下脑袋,手指颤巍着捏扁烟包,外表看似不动声色,内里正努力消化着林潮生向他坦诚的话。

    咬合的后牙顶起腮帮子,下颌线霎时冷峻锋利,林潮生知道陆辰风在难受,也在隐忍。

    很长一段时间,两人都用沉默陪伴彼此,陆辰风始终弓着背脊,低眉深思,双眼无神地盯着脚边的杂草。

    林潮生乖顺地守在陆辰风身边,等着他慢慢接受。又过半晌,陆辰风终于沙哑开口:很辛苦吧?

    林潮生诚实道:嗯,刚开始得知父母离世的消息,差点坚持不下去了,不过后来好一些。

    他缓缓地说:幸好,有佳夕客栈陪着我,让我能在父母初遇的地方怀念他们。

    白云舒卷,流光倾泻,林潮生抬首仰望天空:当我完全适应了现实,觉得自己的状态也还算乐观。

    嘴角噙着一抹笑,他温声对陆辰风道:生命的尽头终有一别,但我笃信,因为思念,死后的灵魂定有回响,所以我和他们一定会再次相见。

    陆辰风握住林潮生的手,这一次,他很快接话:这就是你不敢面对感情的真正原因?

    嗓子像被粗粝的砂纸狠狠磨过,嘶哑地咬不清楚字,林潮生心疼坏了,赶忙搓搓陆辰风手背,点头说:毕竟我这样的身体,无法保证能够和你长久地走下去,这对我们彼此来讲都极其不负责任。

    陆辰风没有应声,只是很轻地摆了摆手,他虽不认同林潮生的观点,却理解他的顾虑。

    可是,我又舍不得。林潮生抿唇,我是真的不想让你离开。

    于是揣着一颗矛盾的心,不露痕迹地鼓弄一些小心思,胆怯地渴望着陆辰风的靠近。

    他自嘲地笑道:再多的理智,一旦碰上感情的事,全都失效了。

    第一次把过去完整地讲给陆辰风听,林潮生发现自己并未感觉到想象中的轻松和释然,反而后知后觉地,内心突然被厚重的悔意填满。

    他好不容易才遇到一个过分喜欢的人,理应宝贝地哄他开心,珍惜地捧在掌心,分享给他更多的快乐才对,为什么要让陆辰风跟自己一起承担现实的无力感?

    林潮生后悔地捏紧拳头,傻乎乎地想,若是带给他太多压力,把他吓跑了该怎么办?

    他在心里消极地做着各种考量,几番权衡,最终还是否定地摇了摇头,声如蚊蝇地说:陆辰风,我可能真的不适合做你的

    没有这种可能。

    山间的风拂起落叶,林潮生愣住了。陆辰风加深呼吸的同时立直身子,开始收拾两人的行李。

    这句话我只讲一遍,你要用心记住。他把装垃圾的塑料袋收进背包,拉合拉链,重新将帐篷包绑在上面。

    整理完毕,陆辰风伸手取下林潮生的相机,挂到自己脖颈上,交换给他行李:你背这个。

    林潮生规规矩矩地照做,陆辰风双手护在他身侧,示意他踩着斜坡,然后转过身,把背朝向他:上来。

    脑袋发蒙地盯着陆辰风宽硕的肩膀,林潮生一时说不出任何话来,他不愿让陆辰风等太久,俯下/身牢牢地攀住他肩膀,先试探性地抬给对方一条腿,严肃地问:我重吗?

    陆辰风:重。

    听罢,林潮生另一只脚死活粘着地面,无论如何都不肯抬起来:你别背我了,我没那么娇气,自己可以走。

    陆辰风侧歪身体捞住林潮生的腿,轻松地往上掂了两下,道:听不出我在说反话?这样讲能让你多心疼心疼我。

    步伐平稳,林潮生认真去听陆辰风的呼吸,丝毫未乱,可他还是有些担心:真不重啊?

    陆辰风岔开话头给林潮生布置任务:你记一下我背着你能走多少步路。

    林潮生搂紧陆辰风已经在心里默数,嘴上接着问:那你觉得,我们能走多远?

    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不仅仅是表面意思,陆辰风举起右手抵在额前,一改往常的沉稳姿态,语调夸张地回答他:哇,望不到头哎。

    林潮生在陆辰风背上笑得像朵花。

    山路两侧开满了如火如荼的杜鹃与山茶,弥散着馥郁馨香,灼目的阳光褪掉热度,变得和煦,入眼是一片温融的暖黄。

    林潮生数到第1000步,执意要陆辰风停下,恰好越野司机发来微信,他这一趟跑得很顺畅,预计会比约定的时间早上一小时。

    休息几分钟,轮胎碾压石子的声响越来越近,陆辰风和林潮生再次坐上越野车,山道陡峭绵延,逾刻便红日西斜,一行人即将抵达花甸坝附近。

    后面的路只能自力更生了。司机幽默地说,并且热心提醒车厢内的四名游客,药材场的负责人是我兄弟,他那儿的房间快满员了,有住房需求的,记得报我名字先去预定。

    脚下几乎没有平地,陆辰风拎着行李跟在林潮生身后,两人步速缓慢,逐渐与前面的游客拉开距离。

    途经一处泥泞的水潭,陆辰风拍拍林潮生胳膊,指着草堆间生长旺盛的几株野生菌:这里也有蘑菇,和你买的那些差不多,能吃吗?

    林潮生瞅一眼覆着白毛的见手青,冲陆辰风挑了下眉:必死无疑。

    陆辰风:

    花甸坝周围的环境比陆辰风预想的好很多。他同药材场的店主商议,交少量的钱,只需要提供他们洗漱的地方、三餐和热水即可。

    晚霞堆在天边,暮色未央,皎月隐现,露营的地点是林潮生选的,他目测头顶的天空应该能看清更多的星星。

    帐篷极易组装,基本不用上手,陆辰风一摁开关,发面包似的撑起弯顶,空间富余到能睡下三个人。

    他挨着林潮生沮丧地叹一口气:失策,买大了。

    林潮生意会地啧一声,斜着眼角瞅他。

    花甸坝的气温较低,陆辰风先帮林潮生裹紧羽绒服,然后取出背包里的风衣穿上。在药材场用过晚饭,两人简单洗漱,陆辰风打一壶热水拎去帐篷里,林潮生早已铺平整被单,仰躺在星星正下方的位置。

    耳边有稀疏虫鸣,四周灯火寥寥,帐篷外的人声纳进药材场中,陆辰风躺到林潮生身边,和他仰望着同一片星空,当两人气息落沉时,林潮生道:讲讲你的事情吧。

    陆辰风问:你想听哪部分?

    林潮生故意说:情史。

    陆辰风:超纲了。

    林潮生止住笑声正经道:聊聊你的工作吧。

    我其实挺意外的,你为什么会学珠宝鉴定?林潮生偏过头,这个专业好就业吗?

    本科出来的话,要想赚到钱,大方向无非两种,不是柜台卖货,就是进杂志社撰写专题。陆辰风说,就业不算特别困难,但很容易令人枯燥乏味。

    林潮生:所以你选择了第三种?

    陆辰风嗯道:最不稳定也是最容易失败的一条路,自主创业。

    林潮生单手垫在脑后,好奇地问:宝石商人具体都做些什么呢?

    陆辰风并未直接答话,他侧过脸,忽然卖关子地说:相信我吗?我可以让你在黑夜里看见彩云。

    第29章

    陆辰风的口吻像是在哄骗小孩子,林潮生翘着嘴角摇摇头:我不信。

    你挑的这个位置特别好。陆辰风边说边从风衣兜里摸出一块通体白色的石头,放进一齐坐起身的林潮生手中,帮他找准角度,对着月光调整一下,仔细看。

    林潮生半信半疑地晃动手腕,吃惊地睁大眼睛,手心里的石头宛似一块凝固的云团,借由光线照射,能瞧清内部若隐若现的七色火彩。

    周遭昏暗,林潮生掌中捧着一朵彩云,陆辰风道:两年前,我决定用月长石来创立我的珠宝品牌,尽管它的名气很小,但胜在有非常漂亮的火彩,很讨设计者们的喜欢。

    林潮生张开嘴唇又闭合,陆辰风问:你想说什么?

    我只是觉得林潮生同样对这块石头透露出无尽的喜欢,他抬眸望向陆辰风,有点浪漫。

    讲得主观一些,我一直认为,宝石是大自然送给人类最好的礼物。陆辰风拎来暖水壶,往林潮生的保温杯中倒些热水,冲泡开普洱茶叶,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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