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有余音 作者:林与珊

    花开有余音——林与珊(15)

    陆辰风转折话锋道:我去找店家要个喝茶的纸杯。

    林潮生一把拉住他胳膊:你嫌弃我?

    是怕你嫌弃我。陆辰风不好意思地笑笑,端起杯子碰了碰林潮生的嘴唇,那你先喝。

    一杯茶辗转在两人之间,林潮生细致地发现,不同视角石头的火彩不尽相同。兀自欣赏半刻,他隐约发觉有哪里不太对劲,于是思忖着抬起眼睑:虽然月长石对你有非同寻常的意义,但也不至于随身携带着它吧?

    林潮生挪动几寸身子,肩膀靠着陆辰风,随口猜测:这块石头是不是还有别的故事?

    陆辰风曲起左膝搭上去手臂:想听吗?

    林潮生挺直背脊盘腿正坐,期待地说:关于你的事情,我都想听。

    数秒停顿,陆辰风缓慢陷进回忆里,将自己的经历用最精简的语言陈述给林潮生:2008年,大四论文答辩结束,我拒绝了导师的推荐,推掉了《宝石鉴定》杂志社的面试,揣着我全部的存款,一个人前往斯里兰卡,去当地的矿场采购红、蓝宝石。

    之后,我结识了矿场老板,打通了这条进货渠道,创立起来自己的工作室,开始给国内的珠宝品牌做宝石供应商,逐渐有了可观的进账。

    但我忽略了一点,深入东南亚国家做生意,其实是存在安全隐患的。陆辰风语气凝着一丝沉重,毕竟十年前的斯里兰卡,乃至所有东南亚国家,社会状况都不稳定,突发恶性/事件是常态。

    林潮生忧心忡忡地皱起眉毛。

    陆辰风道:2009年4月,我谈下一单蓝宝石的生意,准备从科伦坡飞往北京。临行前,我收到矿场老板的邀请,在他家吃完午餐,正要离开时,他的小女儿刚满十岁的丹雅,将我拦在门口,强迫我必须买走她手里的宝石。

    林潮生似有所感:就是这一块?

    对。陆辰风点头,理由令人啼笑皆非,因为丹雅的父亲不肯给她多余的零花钱,买不了她心爱的玩具,小姑娘无奈之下只得被迫做起了买卖,决定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林潮生微弯眼廓笑出了声,忙问:贵不贵啊?她有没有敲/诈你?

    六百卢比,相当于二十块人民币,非常便宜。陆辰风说,在我买下它后,丹雅偷偷告诉我,她对这块石头施过魔法,一定会为我带来好运。

    童言天真烂漫,似乎真的自带魔法,当时的陆辰风心里很暖,宠溺地揉了揉丹雅的头发,希望她能够健康无忧地长大。

    陆辰风轻饮一口热茶,看一眼林潮生,倏然沉声:谁能料到,这句话很快应验了。

    在前往机场的路上,科伦坡没有任何征兆地爆发了武/装/冲/突,街道拥堵,车辆一时无法通行。转瞬间,车窗外弥漫着烟雾,偶尔还能听到枪声。

    陆辰风故作轻松道:不怕你笑话,我吓得几乎迈不动腿。

    那时的陆辰风刚过二十二岁。一片漆黑中,林潮生抓住陆辰风的手,握紧,温和的嗓音带着安抚的力量:然后呢?

    陆辰风继续说:离我最近的一处避难所,是圣安东尼奥教堂。我狼狈地护着脑袋跟随人群躲避战火,结果半途中,原本塞在背包侧兜里的石头受到颠簸掉了出来,沿着下坡道笔直滚向对街。

    根本来不及多想,脑子发蒙得厉害,我调转脚步去追它,心急地想要把它捡回来。陆辰风道,但在当时的情况下,这种落单的行为实在过于愚蠢。

    捡起它后,我没敢耽误一分一秒,转身便往教堂的方向跑。直到现在回想起来,陆辰风仍旧无比感慨,那声巨响甚至能将我的耳膜震碎。

    林潮生不自觉屏住呼吸,听见陆辰风说:教堂在我眼前失火,而我离它还有段距离。

    人生是由漫长的平淡与无数意外组合而成,百无聊赖也好,惊心动魄也罢,所有过往皆为故事。

    寥寥数语,始末都已讲清,陆辰风视线穿过透明的帐篷门,认真享受此刻的安逸。

    苍山深处百花盛放,花甸坝静谧空旷,许久过后,林潮生长舒一口气:后来你见过丹雅吗?

    陆辰风笑了笑:前年我去斯里兰卡,她向我报喜讯,说她考上宾夕法尼亚大学了。我们在宴席间碰杯,我送给她一串南红玛瑙,并且偷偷告诉她,我对这条手链施过魔法,她一定会有特别幸福的一生。

    故事画了一个完整的圆,林潮生低首抚摸着陆辰风的幸运石,心中百感交集。蓦地,他好似察觉到什么,眉间突然凝重,下意识问:你每年都会去斯里兰卡吗?

    陆辰风道:工作室的主要收入来源于红、蓝宝石,所以每年至少会跑一趟。

    林潮生:那去年呢?

    陆辰风顿了顿:有事耽搁了。

    林潮生了解陆辰风,没有任何事情能比工作重要。手机屏幕照亮帐篷,他点开陆辰风的微信朋友圈,又一次浏览记录在里面的内容。

    2014年6月,陆辰风在斯里兰卡的临海城市加勒,向一位久居此地的尼泊尔手工艺者学习传统银饰设计。

    2015年10月,陆辰风在斯里兰卡旧都康提,出席独立商人交流活动,与印度宝石商达成合作。

    2016年8月,陆辰风在斯里兰卡首都科伦坡,参加国际珠宝展开幕仪式。

    2017年12月,他仅在年末最后一天留下一张LANME工作室大门的照片。

    林潮生往下滑动手指,的确没有更多的图片和文字,不难猜想,陆辰风应该是在2017年遭遇了一些变故。

    林潮生抬眸去看陆辰风,这是个对工作拥有无限热忱的人,想要让他停下脚步,根本没可能。

    陆辰风适然地扬着脑袋,正在欣赏远山上的月色。

    林潮生心底油生出一股强烈的不安陆辰风为什么会来大理?过去的生活被工作填得满满当当,没有一刻不在忙碌,怎么会有时间出门旅行?

    手机屏幕暗下光芒,林潮生凝视着陆辰风的侧脸,犹犹豫豫地开口:去年十二月,发生什么事了吗?

    偏头接住林潮生担忧的眼神,陆辰风似乎对他的问话早有预料。

    刚来大理时,陆辰风满怀悲观和苦楚,内心只剩绝望。但现在,他用拇指揉开林潮生紧蹙的眉心,淡定而又平和地说:嗯,我在这一个月失去了全部。

    第30章

    2017年,无论是事业还是生活上遭受的变故,被陆辰风压缩成最简洁的几句话,轻描淡写地讲给林潮生听,平静的神色好似经历这些事故的人并不是他。

    但林潮生没有相信陆辰风展现给自己的坦然与无谓。

    2017年3月,陆父因淋巴癌入院治疗,经诊断决定采用化疗手段,但效果极差,多处脏器功能衰竭,身体状态严重下降,终日被迫囚于病床。

    陆父病重带给陆辰风的打击巨大,在得知父亲恐怕时日无多,他便放下手中所有的工作,每日每夜陪伴在父亲床前。

    母亲离世的早,陆辰风是陆父一手带大的,他是他活着的精神支柱。陆辰风不愿放弃医生口中每一种可能对父亲身体有所疗效的药,无底洞地往里砸钱,即使如此,也仅仅是将陆父的生命维持到了年底。

    在此期间,陆辰风接到一单会所的生意,对方邀请了数位社会名流共同举办一场慈善沙龙,其中的十件拍品定为珠宝,准备聘请刚刚在业内小有名气的陆辰风来做设计。

    化疗致使陆父痛不欲生,陆辰风不肯聘请护工,父亲的事情必须由他亲力亲为,却又舍不得放弃这次能够崭露头角的机会。

    设计作品需要原材料,陆辰风深思熟虑后,把采买宝石的任务交给了同他跑过几趟斯里兰卡的助理,冉小杰。陆辰风担心冉小杰独自前往国外无人照应,于是拜托他最好的朋友许浩一起同行,确保事情能够顺利完成。

    这是陆辰风第一次有机会接触更高层次的客户,一旦他的设计得到了这些人的认可,工作室将成功转型立足于高端定制,这是每一位珠宝生意人拼命努力的方向和期愿达成的目标。

    冉小杰采买的宝石总计八十三克拉,最大的一颗鸽血红宝石价值在四十六万元左右。陆辰风几乎把剩余的钱全部押注在这件事上,期望通过这次商机赢得更多的关注。

    由于会所要货的时间紧迫,许浩在前线帮忙发来宝石的照片和尺寸,潦草过目,陆辰风转账交易,守在父亲身边没日没夜地构思设计,终于赶在下厂制作的期限前艰难完成。

    12月5日出货当天,陆父与世长辞,陆辰风悲不自胜,再无心力应付工作,便将成品的检测、验收与向会所交货等后续所有的流程,全权交由冉小杰和许浩代办。

    然而就在他操办完父亲的葬礼,落魄地留宿在墓园,准备为父亲守灵时,一个电话击碎了他本就摇摇欲坠的理智LANME工作室呈交给会所的全数设计作品,被业内最权威的鉴定机构检验出了问题。

    宝石之所以名贵,是因为它的纯天然,后期优化出来的颜色与天然形成的色泽在收藏价值差异上是云泥之别。

    冉小杰买回来的这批红、蓝宝石,颜色浓郁,晶体无棉无裂,陆辰风未曾接手,难以通过照片发现它的不真。因是最信任的两个伙伴经手,陆辰风从未对他们产生过怀疑。

    可事实是,经过精准的红外光谱仪检测,这些宝石全部属于高温处理品,其中几颗内部出现铍扩散现象,用的竟是最卑劣的填充技术。

    尽管内心拼命拒绝如此荒谬的事情绝不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但助理的无声消失和朋友的手机停机已然向陆辰风昭示着,他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欺骗和背叛。

    新年将至,年末最后一天,陆辰风颓废地窝在工作室的沙发上,从早到晚,滴水不沾。会所的慈善沙龙如期举行,委托的其他品牌临时救场,十年心血,最终得来被业内纳进黑名单的下场,陆辰风在整个行业彻底失去了诚信。

    时针跨过零点,2018年了,陆辰风压低脑袋把脸埋进臂弯,悲愤的情绪变得越来越具象化,形同无数锋利的刀刃,不停斩断着他的意志。

    有那么一刻,陆辰风对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充满了厌恶。

    林潮生在陆辰风话音落下后,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心跳,攥进掌中的手机滚烫。他回忆起陆辰风在佳夕客栈度过的第一个夜晚,他问他是否认同客人写在留言簿上的那句话,此刻的林潮生才真正意识到,那时的陆辰风眼里不只有慌乱,还有巨大的无助与绝望。

    陆辰风垂下眼睫,手臂向后支撑住身体,唇角慢慢浮现出笑意:我是学珠宝鉴定的,却栽在了自己最擅长的这一环上。

    太讽刺了。他自嘲地呢喃出一句,也太丢人了。

    夜色浓深,远景看不清了,大概是山谷中起了雾。陆辰风低头觑一眼手表,九点五十分,按照林潮生的生物钟,该睡觉了。

    两人端着刷牙杯,进药材场的公共洗手池快速洗漱,返回帐篷里将被单整齐地铺好。

    并排躺在一起,林潮生裹着羽绒服,陆辰风穿着风衣,他们合盖着一张被单。渐渐升温的私密空间里,陆辰风依旧睁着眼睛,林潮生同样没有困意,寂静的氛围中,仅剩两人规律的呼吸。

    林潮生掌心还握着那块月长石,一人一石正共享着相同的温度。

    任何语言比起真实的遭遇都显得苍白无力,可林潮生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把内心的想法告诉陆辰风。

    他伸过去手,将石头递向旁边:忘记把它还给你了。

    陆辰风拿手背蹭蹭林潮生的手指:本来就是要送你的。

    送我?林潮生惊讶良久,而后低声,这么重要的东西,你舍得吗?

    肯定舍不得。陆辰风的嗓音被柔融的夜晚衬得格外惑人,清晰地响在林潮生脸侧,入耳钻心。

    陆辰风道:不过比起哄你开心,这点舍不得倒也不算什么。

    本想以一个轻松的开头去承接陆辰风的故事,不料却收获了意外的惊喜。林潮生缩回手,藏在被单下面来回摩挲着月长石光滑的表面,半晌,他说:我有几句话,不知

    只要是你愿意讲的,我都想听。陆辰风清楚林潮生的心思,口吻温柔,也都会用心记住。

    几秒静默,林潮生大着胆子悄悄朝陆辰风身旁移动几分,摸索到那只骨节分明的右手,弯曲五指在他手腕上轻挠两下,以作安慰。

    他凝望着素水的皎月,先问:这件事没有任何转机了吗?如果报案呢?

    我咨询过律师。陆辰风嘴唇蠕动,叹一口气回答,钱是我主动打给许浩的,货也确实在我手上,宝石的优化并不完全属于造假范畴,他们钻了这个空子,法院只会判定我是重金买亏了这批石头,毫无胜算。

    原本让他最信任的两个人,没有在陆辰风最艰难的时候雪中送炭,反而背信弃义,落井下石。

    失去至亲,名利与信誉两空,陆辰风至此被现实真正压垮,十年奋斗成了一场空。

    既然一切已成定局,你可以永远痛斥、厌弃甚至仇恨他们。林潮生缓缓道,但绝不能因此丢失掉原来的自己。

    陆辰风闻言转过头,看向林潮生即使身在暗处,依然清澈明亮的眼睛。

    他听见他说:更不该为此停下脚步。

    林潮生翻身面朝陆辰风,曲起左臂枕在耳侧:我能感觉到,你对事业的热情和真诚,倘若我没猜错,你应该是渴望在工作中寻找和实现自我价值的那一类人。

    陆辰风离近林潮生:是吗?

    林潮生嗯道:这句是夸你的,别害羞。

    陆辰风笑笑:好。

    林潮生继续说:实际上,一件事的开始并不难,难的是重新开始。只言片语虽然无足轻重,但不管发生什么,我都自私地希望你可以放下心里的芥蒂,不再封闭和否定自己,重新走向你原本坚持的那条路。

    尽管很多大道理实在太虚无了,可人生须臾几十年,转眼便到尽头,我们的灵魂最终都会回归天地,所以无论如何,身在世间时,要不留遗憾,要不遗余力。

    林潮生道:因为只有这样,才不会让你真的失去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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