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有余音 作者:林与珊

    花开有余音——林与珊(11)

    这家店可以按照客人要求的时间邮寄信件和明信片。林潮生专注地挑选卡片背面的图案,也可以写完直接贴好邮票寄出,会盖上大理古城的纪念邮戳。

    他从架子上取下一枚印着花田的明信片,问陆辰风:你要不要给家人寄一张?

    陆辰风放平唇角:不用。

    林潮生见状没再多言,向店主借了根圆珠笔,转脸对陆辰风道:对面的街角有公共吸烟区,你在那里等我吧。

    尼古丁在肺里涤荡一路,陆辰风舒坦地吐出口烟雾,两侧的商铺都已打烊,唯有眼前的这间小店还亮着一盏吊灯。

    入眼暖黄,林潮生守在木桌前持笔写字,有几分学生样的乖巧,也有着读书人的斯文。陆辰风欣赏半晌,眨眼浪费了大半根烟,倒也没觉得可惜,甚至对不远处的一人一景仍流露出些许意犹未尽。

    林潮生的动作比陆辰风想象中快不少,似乎没写几个字。撂下笔同店主交代两句,付了钱,林潮生在本子上注明委托店铺邮寄的具体日期。

    迈到店外时,陆辰风早已站在台阶下等他,身上散着淡淡的烟味儿,嘴里含着两颗薄荷糖。

    陆辰风问:你是要寄给谁?

    林潮生答:保密。

    间隔几米就有一杆路灯,两人的影子在身后拉长交叠,陆辰风改口问:为什么突然想写明信片了?

    林潮生依然答:保密。

    不肯透露一点讯息,眼中还藏着一抹意味深长,陆辰风觑着林潮生坏笑的表情,不受控地想要抬手去捏他的鼻尖儿,最终变成克制地双手插兜,满脸无辜地耸了耸肩膀。

    古城入口处的牌楼下方,等着一男一女。女生寻见陆辰风和林潮生的身影,没先急着打招呼,而是举起胸前的相机,将柔和的月色与朦胧灯火一并纳进取景器,为他们拍摄一张清晰的合影。

    还是来时的那辆小面包,回程的路况顺畅无阻,车子停靠在佳夕客栈院门前,林潮生谢过司机,发现下车后的陆辰风始终紧拧眉心,不停往口中倒着薄荷糖。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林潮生问。

    陆辰风嗓音低沉:有点上头了。

    林潮生抿笑:要我扶着你回房间吗?

    还不至于。陆辰风解开衣领喘了口气,摸摸那对儿雪花银袖扣,没丢。他放心地说,睡一觉就好了。

    小动作全被林潮生收入眼底,停顿几秒,他朝客人们道一句晚安,拍了下陆辰风的肩:我去厨房泡两杯醒酒茶,你在房间等我。

    房门大敞,正对着走廊墙面上的几张摄影作品,陆辰风没往屋里走,立在玄关处耐心等候。微醺的状态最怕坐车,一晃一吹风,头便开始发晕,神思还算清醒,最起码能看清那人镜头下山海的轮廓。

    天高幽远,河流蜿蜒,一时间所有入目的景色,无一不是林潮生。

    脚步声响在走廊进口,陆辰风垂着眼,盯紧虚空默不作声,光是聆听对方的动静,每一步都好似合着自己的心跳。

    直到地毯上出现林潮生的影子,听见茶杯磕碰在一起的响动,陆辰风这才整理好絮乱的心绪,缓慢抬起头。

    玄关灯下,林潮生泛红的脸颊一览无余,小心端杯的模样有些怜人。

    陆辰风环住手肘斜靠墙壁,意识彻底飘了,由着涨潮的酒意作祟,带着想要逗一逗林潮生的心思,玩笑道:林老板胆子挺大的,敢进喝醉酒的男人房间。

    林潮生放下手中的醒酒茶,站在立柜前没有应声。倏地,屋内静得落针可闻,无声的空白拖得漫长又煎熬,陆辰风想,林潮生大概已经猜到自己这句话隐藏的含义。

    他有点慌了,到底没忍住越界了,陆辰风无法预料对方在察觉到自己的性向后会做出怎样的选择,是装作若无其事,继续以朋友的身份相处,还是刻意避嫌疏离,敬而远之?

    思绪在迷蒙的醉意里浮浮沉沉,下一秒,林潮生忽然转过身,两步迈到陆辰风身前,将他们的距离拉近,目光咫尺相触。

    林潮生抬起眼睫,半弯的嘴唇若有似无地散发着令陆辰风难以抵抗的诱人气息,不多时,他轻声回应:陆先生胆子也不小啊,敢让喝过酒的男人进你房间。

    一瞬间,世界仿似仅剩脚下的方寸之地,两个人狭路相逢,两道气场怦然相撞。

    避无可避地吸引,势均力敌地对峙,陆辰风和林潮生都在这一刻窥视和洞悉到了彼此心底最深的秘密。

    第22章

    这两个人,好像谁都没给自己留出退路。

    林潮生始终记得自己看向陆辰风走进佳夕客栈的第一眼,觉得对方深邃的眼眸中藏着一种能让人安静下来的平和感。可当他真的走近他身前,深深地望进陆辰风眼底时,除此之外,还存在着一股令他陡然心动的致命情愫。

    林潮生发觉自己根本承受不住陆辰风的眼神,那里面的东西太纯粹了,但明明是他一直以来最渴望拥有的。

    能瞧得出,醉意未褪的陆辰风此时的神色近乎于茫然,有些怔愣,也有些懵懂。如果说上一分钟他还在担心林潮生察觉到什么,眼下,所有的感官都在崩塌重建,拼命消化着林潮生话语里透露出来的信息。

    半晌,他局促地吞咽一口,从唇齿间呢喃出一个字:你

    醒酒茶该放凉了。林潮生后退半步打断陆辰风的话,侧身端起立柜上的白瓷茶杯,喝完早点休息吧。

    陆辰风的目光一秒不落地粘着林潮生,却没能再次得到他的回应。将空了的杯子交还给他,林潮生转身轻掩屋门,密闭的空间猝然沉寂。

    陆辰风用力眨了眨倦涩的眼睑,仿佛刚才发生的种种只是一场虚幻的梦。半刻钟后,他迟滞地迈向床铺,屈腰坐下,双手撑在身侧,低沉脑袋闭上眼睛。

    他听得不错,那人的眼神也不会说谎,所以林潮生和自己一样,喜欢男人。

    两人间最隐秘的那道屏障消失了,陆辰风慌乱地换了个坐姿,微弓背脊手肘撑膝,拿热烫的掌心抹了把脸。

    有很多事情在知晓林潮生的性向后,毫无疑问会产生质的变化,将之前他对陆辰风所有过度的关心、陪伴、照顾,都变得于情合理,同时还增添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意味。

    尤其是那张才挂上不久的照片,两辆车,承载着属于两个人的旅行记忆,陆辰风终于读懂了林潮生的心意,那是他认为最珍贵的一段回忆。

    酒醉的夜晚,陆辰风头昏脑涨,进被窝前甚至忘了摘手表。他辗转反侧死活酝酿不出一点困意,索性也就不勉强自己继续躺尸,抄来画本随随便便勾几笔图,发现竟难以端稳手腕。

    揣上烟包穿过黑黢黢的前厅,推开店门,陆辰风咬出根烟歪头点燃。空荡荡的庭院,紧锁的院门,四下静谧,陆辰风逐渐与夜色融成一体,但内心总有一块地方是亮着的。

    直到视野悄然清晰起来,周遭事物都显现出了明确的轮廓,陆辰风叼着烟看一眼手表,凌晨五点,他想了一晚上的林潮生。

    他的感情来得太迟,太晚,太不合时宜,令他焦躁不安,措手不及。回到房间迈去阳台,海天相接处亮起明耀的光芒,陆辰风又一次听见渔船上的纳西古歌,随着初升的阳光,他在心里做好了决定。

    没在前厅找到林潮生,昨天玩得太累,这会儿估计还在睡觉,陆辰风吃完早餐在走廊上碰到那对儿小情侣,彼此打过招呼后,擦肩的瞬间,他叫住了正低头摆弄相机的女生。

    陆辰风迈近一步,取出兜里的名片,递到对方面前:我想麻烦你一件事。

    女生疑惑地伸手接住,先与男朋友对视,然后仰头望向陆辰风:您不会也是来要昨晚的照片吧?

    陆辰风诧异地问:你怎么

    怎么猜到的?女生面带笑容接话道,因为就在刚刚,林老板也给了我一张名片,要我把您们的照片导出来发到他的邮箱里,还说,可以抵消车费。

    陆辰风不知所然地滑动几下喉结。

    女生突然小声问:那我是不是发给您们一份就行了?

    陆辰风木讷点头:嗯,谢谢你。

    不客气。女生礼貌应道,扬手示意男朋友赶紧去结算房费,继而眼巴巴地瞅着陆辰风的名片,陆先生是做珠宝的吗?

    陆辰风说:对。

    您一般都接多少钱的单子啊?思量几秒,女生犹犹豫豫地抿唇,几千块的,接吗?

    陆辰风放软语气:有什么请求但说无妨。

    女生温顺地笑笑,不大好意思地开口:是这样的,我和我男朋友准备年底结婚,我们的家境都不太富裕,也没有办婚礼的打算,就计划着用婚假多去几个地方旅旅行,拍拍照。

    但总归得有对儿像样的婚戒,我们对首饰不是很了解,专柜卖的实在太贵了,偶然从朋友那儿听说,定做可能会便宜些,而且意义也不一样。女生拘谨地看着陆辰风,问,不知能否在您这里咨询一下?

    陆辰风立刻给予肯定答复:好,没问题。

    女生见他没有拒绝,稍稍放宽了心,转而又纠结道:若是想请您为我们设计,设计费会不会很贵啊?

    不贵。陆辰风语声温和地说,可以用你发来的照片做抵消。

    女生惊讶地打开相机,调出昨晚在古城门口随手拍下的那张合影。凝视良久,再抬头时,陆辰风已经踏上通往顶层的台阶,只留给她一个高大的背影。

    楼梯盘旋向上,木地板被踩的嘎吱作响,视界尽头是一扇刻有繁缛花纹的木门,陆辰风经过一盏盏廊灯,一幅幅壁画,他的心情很急迫,他想快点见到林潮生。

    木门推开的刹那,落在天台觅食的海鸥受到惊扰,振翅飞向晴空。林潮生面朝海鸥离开的方向,知道它们即将迁徙回遥远的故乡。

    陆辰风走到林潮生身旁,道了句早安。

    昨天睡得怎么样?林潮生身体微微前倾,手臂搭着栏杆,问,醒酒了吗?

    陆辰风抬手摁摁鼻梁:醒了。

    林潮生毫不客气地揶揄他:酒量好的反倒喝醉了。

    你分析的对,两种酒掺一起喝,量还不少,确实容易醉。陆辰风试图为自己辩解道。

    林潮生弯起眼廓:你喜欢风花雪月的话,等你回北京了,我寄一箱给你。

    天空蓝得像一块布,被阳光从中间剪开,海风将氤氲的雾气吹散,两人的沉默悄无声息地拖慢时间。

    忐忑地揉两把掌心,陆辰风偏头去看林潮生,说:这一周结束,我就不准备再续住了。

    林潮生目视前方,状似平静道:嗯,你在我这儿住得够久了。

    陆辰风盯着自己交叉的十指,沉思半刻,他立直身子深吸口气:林潮生,有些话,我想

    人们在旅行中往往很容易对新鲜事物萌发和产生感情。蓦地,林潮生截住陆辰风的声音,面色依旧冷静,眼尾依然带着笑意,看样子,似乎早就清楚陆辰风要对他坦白什么。

    林潮生垂眸凝视着栏杆表面附着的一层红锈,缓缓张口:因为有趣,因为不同,所以很多人总是错把短暂的激情当作长久的感情来对待。

    陆辰风不发一言耐心地听,神色浅淡,微微敛了一下唇角。

    可旅行毕竟不是生活,你遇到的人,发生的事,都只是漫长人生中的一个插曲,一块碎片,记忆的一小部分组成。林潮生颤了颤眼睫,而当旅行结束,重新回到按部就班的生活里去,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忘记这一趟经历,这一场相遇,这一段缘分,觉得曾经带给你的某种心动,或许也不过如此。

    第23章

    别让当下无法掌控的情绪,无法笃定的事情,束缚和限制了你以后的自由。

    返回房间的陆辰风,耳际一直萦绕着林潮生的最后一句话。尽管在听完他的陈述,没能及时理清思路,作出回复,但从某种角度来讲,陆辰风不得不认可,林潮生说的是对的。

    若是年轻十几岁,处在为爱而生的年纪,还保留着少年人最赤/裸的莽撞与冲动,遇见自己喜欢的人,兴许陆辰风是能够有所牺牲,不管不顾的。

    可事实是,他直到现在才遇见林潮生。

    林潮生在天台讲的那番话,陆辰风不难猜出他的言外之意林潮生觉得他的感情只是一时新鲜,一时兴起。

    就算被这样误会和定义,陆辰风却不恼,他心平气和地为自己泡一杯青桔茶,端起简伊送来的几块鲜花饼,放到阳台的矮几上,坐进藤圈椅里悠哉地晒着太阳。

    没有人比陆辰风更了解他自己。

    如果说十八岁时未经世事,尚且拥有最纯粹的情感去喜欢一个人,是多么难得可贵,那么正值三十二岁的年纪,追求过名利,看重过世俗,做任何决定总要先权衡利弊,还能抛开这些顾及,纯粹地爱慕一个人,又谈何容易。

    陆辰风并不心急,他还剩下五天时间去和林潮生相处。至于对方有着怎样的过往,怎样的经历,怎么才能打动他,改变他的想法,需要慢慢计划。

    远处的山海观望得久了,白灿灿的阳光铺满视野,眨眼的刹那,陆辰风倏地福至心灵,掏出手机点开微信,进到林潮生的公众号,手腕搭在叠起的膝盖上,背脊朝后倚向座椅。

    文章的数量不多,每月固定一篇,内容由四个部分组成:以音频形式推荐的歌曲,几张摄影照片,精简的一行文字,以及客栈的宣传广告。

    很快翻到页面最底部,陆辰风选择自下而上依次阅读,于是点开第一篇文章。

    标题名为对佳夕客栈说hi,除音乐和广告外,里面的配图有:瓦房上空的彩虹,蹿进庭院中的刺猬,玻璃风铃,价格昂贵的沙发椅,一竹筐的玫瑰花瓣,第一次心血来潮制作的鲜花饼并附字:烤的这是什么鬼?

    黑乎乎的几小坨,陆辰风没忍住笑了笑,然后兀自分析,林潮生建立这个公众号的时间应该是与经营佳夕客栈同步,距今也是两年。

    林潮生过去究竟是做什么的?陆辰风不禁想,一个能把仙人球养死的人,工作该有多忙碌。

    他继续滑动手指,先点击播放第二篇推荐的钢琴曲,名《FLOWERS》。下面的图片有:老派浪漫音像店,复古留声机,海岸边的木茼蒿花丛,电线杆上排排站的小麻雀,鸳鸯与海鸥,极地白色自行车附字:糟糕,我是不是买成女款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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