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有余音 作者:林与珊

    花开有余音——林与珊(8)

    晨光擦亮天际线时,陆辰风翻到最终一页,奇怪的是,格式变了,少了摘抄,自然也没有对应的感悟和点评,有的只是与前面的内容完全不相符的几行文字。

    林潮生写道:我的客人留言说,旅行中的人大多分为两种,一种,是对世界充满好奇的,一种,是对人生彻底失望的。但我认为还存在第三种人,是我在他身上看到的,那就是想要重新来过的。

    陆辰风敛眉在心里默念出这段文字标注的日期,2018年3月31日,他来大理的第二天,写于他和林潮生第一次静心交谈之后。

    陆辰风情绪复杂地合起本子,将它放平到桌面,压上去自己滚烫的掌心。整本笔记读到最后,收尾的这一篇却并不属于写给最好的林潮生。

    这个本子,这一晚,成了一把珍贵的钥匙,陆辰风拿着它打开了通往林潮生世界的门。他站在门口望着里面或斑斓或斑驳的光影,有什么东西正悄然萌生在心底。

    物归原处,陆辰风走回房间,兴许是刚偷看完人家的笔记,又或许是不知该如何调整读完笔记后的心情。午饭前的几个小时,他打算两眼一闭用来补觉,心绪再乱,终究就要离开大理飞回北京了,所有记忆都会封存在这场短暂的旅行中,淹没于平淡且平凡的岁月。

    手机闹钟整点响起,陆辰风醒来时靠坐床畔缓了会儿神,原本以为能清醒些的头脑,似乎变得更混沌、更沉重了。

    凌乱地洗漱完揣上烟包,院子里的吸烟区有一半晒着太阳,陆辰风躲进阴凉里慌张地点燃根烟,尼古丁席卷胸腔,依旧没能压下去自己钝重的心跳。

    怎么回事?他若有所思地用夹烟的手捋着眉毛。

    逾刻便想清了缘由,到底还是和林潮生这个人有关。

    有些感情很难界定它是从何开始的,有人认为它应该需要一个明显的契机,或者关键性的转折点来触发,继而深入内心产生情愫,才能使之向着另一层关系质变、推进。

    毕竟是三十二岁的人了,其实早已不需要通过某些象征性的事件来印证自己的心意。它的发生可以是一个眼神、一句话、一顿饭、一次散步、一场旅行,无论是其中的哪一个,都足以当作判断心动的证据。

    陆辰风焦躁地咬着烟,思绪杂乱无章,他不清楚自己对林潮生的感觉,究竟是从陌生人朝着朋友关系的转变,只是普通的好感,还是另一种能够牵动心神的、更深更隐秘的感情。

    出现这种状况显然是他始料未及的,他曾坚定不移地认为建立关系,就必须肩负起对另一半的责任与担当。至少,应该发生在他准备得最为充分的时候,足够优秀、足够成功,有足够的底气挺直腰板,有足够的能力去承担两个人的生活。

    还有最主要也是最令陆辰风苦恼的一点他不知道林潮生是否跟自己一样,喜欢男人。

    长长的烟缕缓慢从口中轻吐,陆辰风在垃圾桶上碾灭烟头时,忐忑地呢喃出一句,这下麻烦了。

    若是按照原定计划返回北京,那扇已经被他打开的门,以及他所触及到的那个人的过去,恐怕会成为陆辰风心上永久的空缺和留白。

    陆辰风没在前厅寻见林潮生,刚才抽烟时他留心注意了,简伊的电动摩托车不在。

    回房间取来钱包,陆辰风站到柜台前把房卡递给正在嗦米线的简伊。退房是吧,简伊比了个OK的手势,迅速打开电脑,指尖还没摸上键盘,就听陆辰风道:我要续住。

    简伊瞪圆了眼睛咽下嘴里的食物,震惊地看着陆辰风,心说,我去,财神爷又显灵了?!

    他弱弱地开口问:陆先生,您想好了吗?这回打算住几天啊?

    还是一周吧。陆辰风沉声道,后面根据情况再定。

    简伊十指雀跃地敲击着键盘,心里不停念叨:发了发了发了。

    再次感谢您选住佳夕客栈。房间续好了,不过具体要怎么收费,得等我们老板回来才能定。简伊恭敬地还回去房卡,眨巴着清澈的眼眸望向陆辰风,一头薄薄的青渣利索大方,鼻梁上架着银框眼镜,纯红T恤配仔裤帆布鞋,有着少年人最青春的模样。

    谢谢。陆辰风微笑颔首,问,林老板去哪儿了?

    他管我借完摩托车就走了,我也没问,这个点儿的话按理说不应该是去买菜了啊。简伊犹疑地摸摸耳朵,侧头瞄着墙上的钟表,我估计,要么是去赏花了,要么是去看海鸥了。

    陆辰风:看海鸥?

    简伊点头:对,这里每年会有一群从西伯利亚飞来过冬的海鸥,大部分集中在挖色附近。我们老板以前住在昆明时,经常去滇池看海鸥,这不,四月初它们就要飞走了。

    离小普陀岛有段距离的海岸边,金银木成排伫立,间或夹杂几棵柳树与三角梅,其中还点缀着一抹明柔的雾霾蓝色。

    林潮生靠着简伊的电动摩托车,面朝盘绕在岛屿周围的海鸥,碧海净澈,木船上有嘹亮的歌声,他轻轻地呼出胸腔内郁结的空气,控制着心跳,直到夕阳渐至。

    低头看一眼表,差一刻钟五点,林潮生转身启动摩托车,面无表情地踏上归程。

    行至双廊,林潮生放慢车速,回客栈的心思并不急切。他迈下踏板,将头盔挂在把手上,推着车子意兴阑珊地看向岸边的花丛。

    佳夕近在咫尺,林潮生遥望远方的山海,收回的视线落在客栈门口,猛然停住脚步。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同样的画面,两个人却好像互换了身份,共享着相同的心情。

    傍晚五点二十分,前往北京的航班已经起飞,此时的陆辰风仍在大理,等候在佳夕客栈门前,注视着离他越来越近的林潮生。

    第16章

    陆辰风收起玩转在指间的烟,踏过石板路,迈到主路上,几步来到林潮生身边,然后陪着他一同往客栈走。

    林潮生紧了紧握把的手,手背绷出一线微凸的青筋,刚调整好的心跳此刻全乱了,面色却始终佯装镇定。

    怎么、没走?喉结滑动,他打了个磕巴问,尾音要比往常扬得高一些,差点暴/露出内心的窃喜。

    回去也是做设计,在哪儿构思都一样。陆辰风几分钟前抽过烟,他从兜里掏出薄荷糖盒,倒一颗先给林潮生,这里的风景这么美,或许能找到更多的灵感。

    一个动作,一句话,巧妙地承接彼此的心照不宣,林潮生用舌尖卷着红豆大小的糖粒,心上也像抹了一层甜:你已经开始接工作了吗?

    路面洒满落日余晖,新的一周开始,若是期望更近一步,陆辰风认为有必要对林潮生做一个详细的自我介绍:我的第一职业是宝石商人,五年前着手珠宝设计,现在正为一场设计比赛做准备。

    林潮生睁大眼睛:宝石商人?

    嗯。陆辰风笑道,你这是什么表情?很意外吗?

    因为这个职业并不多见。林潮生食指轻触鼻下,至少我是第一次听说。

    哎?不对啊。他这时才反应过来,不是要我猜的吗?怎么改你自报家门了?

    调转脚步,两人走进庭院,林潮生将简伊的摩托车停靠在墙角,陆辰风回答:并不是什么特别的职业,隐瞒太久总感觉像在故弄玄虚。

    当然,自报的意义也是不一样的。

    推门步进客栈前厅,简伊在柜台后面一蹦三尺高,立马挥动胳膊把林潮生拐到一边,小声附耳道:哥,我说你怎么总是亲自为陆先生服务,真是慧眼如炬啊,他还想继续跟咱们这儿住,照这个趋势,保不齐能再待上半拉月呢

    林潮生打断他的胡扯:从现在起,陆先生的房间按标间价格收费。

    啥?!简伊的表情跟变脸似的,这也亏太多了吧?

    林潮生反手弹给他一个脑瓜崩:我还不清楚你,提成不变。

    得到林潮生的保证,简伊美滋滋地闪回柜台后面摁着计算器,手舞足蹈地念道:我哥对我真好。

    林潮生看着少年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笑意,扬起唇角时,余光中的陆辰风正朝他望来,他坦然接住他的视线,窗外的水光山色在这一刻倏忽黯淡。

    晚饭喝的鸡汤,陆辰风拿它来泡米饭,搭配林潮生炒的一碟儿肉沫菌菇,胃口大开。水足饭饱,陆辰风坐在观景平台的高脚凳上,掌下压着画本,伴着月色构想设计。

    晚上一般很少有人来这里,所以当身后响起开门声时,陆辰风不用猜,一定是林潮生。

    一人手中端一杯青桔茶,陆辰风啜饮一口,胃里熨帖又暖实。与林潮生置身寂静的夜晚,心情有些惬意,他低首觑一眼表,问:往常这个时间,是不是该睡觉了?

    今天得晚一点。林潮生两手包住杯子,捂着掌心,白皙的指尖因热烫的温度泛出淡淡的红色,实在没什么困意。

    陆辰风:你一直保持着早睡早起的习惯吗?

    最近两年才开始的,以前的我是个夜猫子。林潮生说,有时为了赶工,三四天不睡觉的情况也有。

    赶工?陆辰风暂且压下心里的疑问,铅笔绕拇指转动两圈:开了客栈之后就把生物钟调整过来了?

    林潮生嗯一声:可不能仗着年轻,为了事业什么都不管不顾,还是要多注意身体。

    笔尾在画本上轻磕两下,陆辰风尽量自然地挑起话题:除了云南,林老板去过其他城市吗?

    林潮生如实回答:若是算上出差的话,差不多全国都跑遍了。

    陆辰风注意着林潮生的表情:北京呢?

    林潮生闻言垂下眼睫,又很快抬起:待过两个月。

    陆辰风:也是出差?

    林潮生摇头:不是。

    陆辰风常年与人交际,察言观色是他们这一行最基本的能力,在国际珠宝展上打价格战时,往往需要靠对方神情中谨小慎微的变化,来判断宝石的最终定价有无涨幅或落低的可能。以至于当他捕捉到林潮生眼底一瞬暗下去的光,立刻明白自己不该再将话题继续。

    林潮生指指陆辰风的画本:我能看看你的设计吗?

    其他人恐怕不方便。翻开第一页,陆辰风把本子递给他,你的话,当然可以。

    这句回答带给林潮生的感觉,如同陆辰风住进佳夕的第一晚,询问客栈允许吸烟吗,他回复这会儿允许一样,都有一种被对方特殊对待的荣幸。

    借着前厅投来的光线,林潮生翻动纸页,才刚看到第四件作品,忍不住发出感叹:这些独特的设计,你是怎么想到的?

    陆辰风平和地笑笑:这在业内可算不上独特,顶多是能入眼。

    林潮生神色微讶:你们这一行的标准这么苛刻啊?

    忽然抬起的目光过于纯澈,陆辰风顿住转笔的动作:不是苛刻,是我本身还差得很远。

    林潮生欣赏着一枚红珊瑚原枝珐琅彩吊坠,顺口问:会不会遇到灵感缺失的时候?

    其实灵感的来源有很多,它囊括天地万物,比如我们面前的这一幕景,身后的这所建筑,甚至包括岸边的灯火和船只,此刻的月光,还有你的眼睛。陆辰风坦诚道,带来灵感的事物应有尽有,至于如何运用,这就要看设计师们的本事了。

    你的眼睛。林潮生在听到这四个字时下意识避开陆辰风的视线,又故作淡定地慢慢望回去。

    陆辰风脸上挂着浅淡的笑意,口吻却在自嘲:但我不瞒你,现在的我是一点本事也没有。

    散着热汽的茶杯里浮动着一层柔光,林潮生合上本子,用托底的那只手在陆辰风看不见的地方爱惜地抚了抚,然后交还回去,思忖着开口:关于设计,我是一窍不通的,不过或许我可以站在外行人的角度,给你一些其他方面的灵感。

    陆辰风饶有兴致地偏过头:洗耳恭听。

    林潮生支起一条手臂,虚握成拳抵在脸侧,嗓音在夜色的映衬下有着更为松软的质感:我认为,旅行的意义,是在大自然中寻找属于自己的浪漫主义。

    他想说的只有这一句话,之后漫长的空白里,两个人都默契地缄默不语。

    浪漫主义吗?陆辰风食指点着杯壁,敛眉沉思。

    你刚才所讲的那些灵感来源,没有一样是从你自己这里获取到的。林潮生道,不如尝试着遵从本心去体现和表达,会不会更好一点?

    不可否认,林潮生的话确实让陆辰风想要重新审视自己的作品。收好纸笔,他端起茶杯,碰了碰林潮生的杯沿儿:好像每次和你聊天,总能有所收获。

    是吗,那真是再好不过了。目光在陆辰风手上停留几秒,林潮生捧起杯子,垂眸盯着曳动的茶水,温声说,无论如何,我只希望你能不虚此行。

    第17章

    回房间前,陆辰风去到走廊尽头,抬眼凝视着面前的那张彩印照片,心下品味着林潮生所说的话,半晌未动。

    林潮生喜欢摄影,他的镜头下是否也有属于自己的浪漫主义?他又是如何诠释和表达的?

    山川秀丽,海河绵延,十几张相片中的内容都是他眼里独一无二的风景,为什么偏偏到了这一张,却是两辆毫不起眼的车子。

    陆辰风心里有个猜想,只是他不敢贸然试探,先动情的人最怕自作多情,那样会让自己越陷越深。

    这一夜入睡时,陆辰风在想林潮生。

    睁眼天光大亮,窗外的海面像曝光过度的照片,大概是中午了。陆辰风迷糊着意识,伸手往床头柜上一通摸索,先看下表,再去拿手机,半天也没碰到目标。

    晃晃脑袋把自己弄清醒,起床在屋内睃寻一圈,陆辰风这才意识到手机不见了。

    凌晨隐约听到过电话的震动声,总归不会是丢了,陆辰风不慌不忙地洗漱完,拉开屋门打算去前厅找简伊帮忙,迎面撞上抱着换洗被单正朝房间迈步的林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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