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有余音 作者:林与珊

    花开有余音——林与珊(7)

    第13章

    林潮生发现陆辰风这人总会无意识地做出些令他难以招架的举动,比如之前的立领子,比如这次的喊饿,语气里带着点催促和请求的意味,脸上的表情却又一本正经。

    讲完这句话,陆辰风扫一眼林潮生的眼睛,生怕被对方瞧出什么破绽,赶忙边整理袖口边主动绕到另一侧,去推他的自行车:走吧。

    林潮生盯着陆辰风蹬车撑的样子,微弯眼廓抿掉唇角的笑意,缓步跟上。

    陆辰风的午饭是林潮生做的,林老板一碗水端得很平,也给简伊留了一份。短暂的午休过后,陆辰风在房间看完一本书,活动之余,两人又在前厅外侧的观景平台上相遇。

    视界里是完整的夕阳,渐暗的天色即将进入温融的良夜,陆辰风走到林潮生身边,直至此刻才由衷地点评一句:取名佳夕很贴切。

    林潮生原本偏棕的发色此时被黄昏染得更浅,弯而翘的睫毛盛着少许碎亮,他偏头微抬眼眸,眼底映着陆辰风线条优越的侧脸,男人的眸光凝沉深邃,那里面好像也有一片海。

    时间总是在有所期待的心情中流逝得更快。放平嘴角,林潮生收起隐秘的心思望着远方,音量不高:后天就要离开了,定好下一个目的地了吗?

    陆辰风:我打算回北京了。

    林潮生诧异地问:不继续往前走了?

    陆辰风很轻地嗯一声,用余光觑着林潮生。

    几天相处下来,两人之间早已不算陌生,陆辰风甚至觉得他和林潮生倘若一整天像现在这样,面对着相同的景色一言不发,也不会感到局促和不自在,反倒能让浮躁的心情随时间缓慢沉淀。

    所以陆辰风想,如果林潮生是在北京生活,他们或许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

    其实我清楚自己是个很难停下来的人,早就习惯了在快节奏的工作生活中寻找和实现人生的意义,这是我一直以来的处世方式。陆辰风转头看向林潮生,我是撂下手上的摊子躲来这里的,尽管一切已成定局,我回去也未必能挽救什么,但有人说他相信我,不管怎么样,我想我应该再试一试。

    林潮生摸着衣兜里的薄荷糖盒,上牙不自觉抵住下唇,浅淡一笑,半晌道:我始终坚信一句话,能够重拾勇气的人,之后的运气都不会太差。

    陆辰风莞尔:那就借林老板吉言。

    倒数第二个夜晚,陆辰风的睡眠很浅,后半夜翻来覆去莫名心慌,不明缘由,索性坐起身半靠床头,拿出画本简单勾几笔自己的构思。

    思路中断时,笔尖也跟着一顿,陆辰风凝视着灰暗虚空的一角,脑海里不断晃过零散的记忆片段,灵感再难为继,他放下画本推开薄被,拾起烟包披上外衣。

    打开房门的第一眼是望向前厅,灯是灭的,漆黑无光,林潮生不在。第二眼转向走廊的另一端,紧挨着楼梯的左手边有一扇不起眼的木门,没有任何装饰,那是林潮生的房间。

    视线滑过墙面,陆辰风反身锁门,抬手去捏泛酸的眉眼。而后停住动作,回头重新数着墙上的相框,迟疑地迈到距离林潮生房间两米左右的地方刹住脚,仔细打量着面前的照片。

    这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幅作品,相片中的内容也不再是千篇一律的自然风景,而是并排摆放在一起的自行车和电动摩托车,背景为佳夕客栈的院墙。

    屋外夜色沉寂,陆辰风在这张作品前站了很久,视线中所有事物的轮廓逐渐变得模糊,唯有廊灯投照在相框上的这抹光亮,连同方才画图时回想与林潮生独处的一幕幕,越发深刻地烙印在心里。

    卷着一身烟气回到屋内,晨光熹微时陆辰风睡着了,再睁眼已是下午四点。顶着沉重的脑袋下床刷牙洗漱,迷迷糊糊总感觉有什么事儿好像被自己忽略了,电水壶在立柜上咕嘟冒着气泡,拆开茶包的一瞬间陆辰风猛地抬起头,糟糕,礼物。

    火急火燎地往手腕儿上扣手表,脚下生风地经过前台,简伊热情地喊一声陆先生下午好,陆辰风匆促颔首,大踏步迈出客栈,与刚赏完花回来的林潮生撞了个正脸。

    林潮生神色稍显错愕,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陆辰风如此心急,忙问:怎么了?

    陆辰风躲着对方的目光:有个东西忘记取了。

    什么?讲话的语速过快,导致林潮生没太听清,他立即跟上陆辰风的脚步,着急地重复,什么忘了?还是丢了?丢东西了?

    陆辰风眼瞅着林潮生离客栈大门越来越远,像条小尾巴似的缀在自己身后,嘴里不停询问着不要紧吧,丢哪儿了,我跟你一起找诸如此类的话,苦涩着表情无奈地叹一口气,老实交代:我做了个东西,现在要去取。

    哦,这样啊。林潮生快走一步站到他身侧,两人从一前一后变成并排,步调相同,他说,那正好我还想散散步,和你一起去吧,免得你迷路。

    陆辰风:

    市集上陆陆续续有商家在收摊儿,陆辰风的方向感很强,对于那家陶艺作坊已是熟门熟路。迈过台阶,踏进院子,同制陶大爷打声招呼,循着他右手所指的方向,陆辰风在靠墙的三排货架中间寻见了自己做的陶土罐子。

    还没想好该怎么开口,谁知扭脸便撞上林潮生含笑的眼神,临到跟前,陆辰风决定不再纠结,大方地朝货架歪了下头,柔声道:去拿你的礼物。

    林潮生听话地走到琳琅的陶瓷成品前端起手臂,他其实早有预感,却不拆穿陆辰风的心思,顺话问:哪一个啊?

    陆辰风答:猜猜看。

    林潮生捏着下巴思忖片刻,然后点点正中间的罐子:是这个吧?小花盆,对吗?

    本来对自己的手艺毫无底气,听见林潮生的答案,心情霍然明朗几分,陆辰风迟滞地扬起唇角:对。

    林潮生小心翼翼地将它拿起来,里面的容量不大,也就够种些文竹或者薄荷之类的植物。陆辰风注视着林潮生弯似月牙儿的眼角,心下琢磨,他应该是喜欢的吧?

    有点光秃秃的。林潮生小声嘟囔一句,转身去问守着窑炉打磨胚体的老大爷,您好,请问您这儿有给陶器上色的颜料吗?

    大爷应声搁下手里的活儿,把两人带到作坊后面的储藏室,紧挨窗台的木桌上摆放着几罐丙烯颜料,色彩不全,倒也够用。

    林潮生折起袖子,捡一根毛笔准备为他的小花盆作画,犹豫几秒后他忽然立直身子,将手上的笔递给陆辰风,口吻期待地说:交给你了。

    第14章

    陆辰风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梢,接下画笔问:确定吗?万一我画不好呢?

    礼物是你送的。林潮生把位子让给陆辰风,当然得是你来。

    陆辰风没有推辞,坐下身先活动两圈右手腕,小花盆外壁圆滑,比在平面作画难度高:你想要我画什么?

    林潮生道:你决定吧。

    衔着消散的话尾音,蹿进陆辰风脑海中的第一幅景,是清明雨后的客栈天台,林潮生倚栏凝望山海的背影。垂眸打断思绪,陆辰风回忆着走廊墙壁上的风景照,蘸取蓝色的颜料,笔尖悬停,继而下笔很稳,即使是在弧面作图,线条依然利落流畅,几笔勾勒出海岸的轮廓。

    然后是绿色,连绵起伏的山峦完美呈现。

    林潮生双目紧盯披了层彩的小花盆,蓦地发问:你的职业跟美术有关系吗?

    瞄一眼林潮生惊讶中带着点苦笑的神情,陆辰风反问:就算是,有必要这么吃惊吗?

    当然了。林潮生叹口气说,学美术的人,最擅长写生、素描,一般对景物的结构、色彩的层次、光影角度等方面异常敏感和敏锐,审美眼光相对严苛,我拍的那几张照片岂不是成了在专业人士面前班门弄斧?

    我其实很喜欢你的构图。这句称赞指的是林潮生的那张新作,陆辰风即使聊天也依旧落笔不停,注意力仍集中在手里的器皿上,他主动坦白,美术是我大学的选修专业,现在经常会做一些设计。

    林潮生好奇地问:具体是哪一类的?

    陆辰风谦虚地笑笑:你不会感兴趣的。

    半刻钟后,一幅山海风景图完整地展现在小花盆上,陆辰风目光审视,左右端详,总觉得天空的位置不应该留白,似乎还缺少点东西。

    没费多少工夫,陆辰风从记忆里选材,笔尖戳进橙红色的颜料罐中,随意开口:从大理机场往洱海的路上,出租车司机跟我讲了一件事。

    林潮生接话:是什么?

    陆辰风:他告诉我,当你在洱海上空看见彩云时,可以对着它许愿,说不定就能实现。

    在与林潮生聊起这个话题时,陆辰风记得对方挂在走廊上的第一张照片,内容十分简单,只有几朵橙红色中隐约泛着彩光的云团。他不禁想,当时的林潮生有没有许愿,许的又是什么样的愿望。

    林潮生:你是怎么回他的?

    很明显,心愿的实现与此无关,不过是迷信而已。陆辰风阐述完内心的想法,转而问,林老板的看法呢?

    林潮生的回答却在陆辰风的意料之外:我只是觉得,一切能够慰藉心灵的事物,都值得相信。

    压下的手腕停顿一瞬,陆辰风没敢让自己太分心,但林潮生的答案确实在他心上过了一遍,以至于司机口中的那种美好,他迟了这么久才终于有所感悟。

    差不多了。陆辰风撂下画笔,把小花盆拿给林潮生,画得不好,你多包容。

    林潮生满意地接过来,说:是你太谦虚了。

    陆辰风掸掸袖口上的灰尘:不嫌弃就好。

    黄昏渐晚,夜色更替,踩着夕阳的尾巴,两人一同往客栈走去。街子上仅剩几户商家,安静的氛围不时传来孩童们的嬉闹声,林潮生掌中托着小花盆,左晃右晃的,正在物理烘干表面的颜料。

    陆辰风抿着笑,故意逗他:累不累?我帮你举会儿吧。

    不用。林潮生的眼睛跟着花盆上的图案移动,我不累。

    晚饭过后林潮生便回房了,陆辰风已然清楚他的生活作息,没再打扰。推开自己房间的门,行李箱摊放在地面,他绕过立柜走向阳台,将昨天手洗的衣服叠好装箱。

    白天睡多了,这一晚恐怕没什么困意,陆辰风习惯在飞机上补觉,于是决定去前厅消磨时间。

    简伊为他留一盏书架顶端的吊灯,示意陆辰风有任何需要可以随时叫他。陆辰风谢过简伊为自己泡制的青桔茶,轻声道了句晚安。

    翻开画本,陆辰风审视着自己的设计,呈现在纸张上的是一条红蓝宝石项链。足够惊艳,足够贵气,足够一眼难忘,可除了大同小异的奢华感,陆辰风找不出这件作品的精彩点在哪里。

    换言之,就是少了自己独特的东西。

    一旦陷入深度思考,很难短时间内从中抽离,等陆辰风一无所获地放下铅笔,表盘上的时针已过零点。窗外的黑暗涨潮般漫进屋内,陆辰风疲惫地搓了把脸,每一次灵感受限难以为继时,他的内心总会被巨大的失落和沮丧填满。

    自救的方式是通过读书排解压力,陆辰风起身活动泛酸的肩臂,仰头在书架上筛选着书籍。几乎是受潜意识的操控,视线精准地锁定住留言簿旁边的牛皮厚本,他抬手将它抽出来,打算在离开佳夕前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封面无字,陆辰风打开第一页,一行笔力遒劲的字迹倏然映入眼帘:写给最好的林潮生。

    陆辰风眉心蓦地一跳,突然感觉这个本子有点烫手,他好像不应该翻动它,这毕竟是别人写给林潮生的东西。

    紧接着,下移的目光发现底部还有几个小字,陆辰风定睛一瞧:允许翻阅:)

    末尾缀着的小笑脸未免太过俏皮,陆辰风勾起唇角,思索片刻,估摸着其他书籍一时半伙儿也读不进去,既然本子的主人允许阅读,他打算继续往后看看。

    新一页上的文字没念两行,陆辰风疑惑地先查看几页后面的内容,如果没有分辨错误,这本笔记里的内容都是林潮生写给他自己的话。

    摘抄居多,大部分来自电影和名人著作,小部分涉及音乐剧和诗词。林潮生有选择性的用抄写下来的文字对应当天的心情,并在结尾附上几句感想和点评。

    陆辰风翻回到第一页,这才发觉自己的心情早已不再平静,他的思绪牢牢地被这个笔记本缠覆,注定要将上面的每一个字读进心里。

    第一篇摘抄的内容比较小众,是晚期巴洛克作曲家亨德尔清唱剧中的一段唱词,节选自《弥赛亚》。

    一切山谷都会被填满/一切山岭都会被削平/高低的变为平坦/崎岖的变为平原

    寓意隐晦,陆辰风掏出手机点开网页,搜索到这首咏叹调,它所描绘的景象是:上帝在沙漠中铺设大道,带领他的百姓们返回家乡。

    林潮生的点评与原文同样只有一句话:我们每个人都身处深谷之中,渴望神明与时间将一切抹平。

    结尾写明了日期和地点,陆辰风读到最后微睁眼廓,猝然拧紧眉心林潮生,2016年1月17日,于北京。

    第15章

    月光堪堪够到桌角,陆辰风整个人隐匿在暗处,凝视着北京二字不动声色。

    半晌,他从后到前仔细过一遍每一页上的时间与地点,时间跨度为两年,地点除去首篇的北京,第二、三篇的昆明,其余均为大理。

    林潮生去北京做什么?又为何会写下这样一句话。

    那个在陆辰风眼里永远乐观阳光的男人,也曾有过跌入深谷一样痛苦的经历吗?

    之后漫长的阅读解答了陆辰风的这一困惑,整本笔记算是在记录林潮生心态由暗向明转变的过程。受文字的渲染和影响,陆辰风也像经历一场从永无天日到柳暗花明的心路旅程,尽管林潮生没有写下自己的真实遭遇,但最终的结果无疑是他看到的那样,这个人身上始终带着能够给予他人温暖的热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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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开有余音——林与珊(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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