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红 作者:折一枚针

    窄红——折一枚针(142)

    前头服务的是漂亮的朝鲜姑娘,后头干活儿的都是中国人, 穿着统一的白色工作服,在鸡头鸭脚和菜叶子之间忙碌。

    宝绽一身休闲西装, 没戴什么宝石,但还是和这里的人格格不入。他们看到他,愣愣地绕开,没人认出他是对面戏楼的老板,也没人知道他几个星期前还是风口浪尖上的明星。他们不关心一切, 除了工钱、游戏排位和步行街上打工的小对象。

    忽然, 宝绽听到有人嚷嚷:少废话, 你他妈欠揍啊!

    来!你来!往这儿揍!

    这嗓子宝绽认识, 不是很高,但透, 小钟似的,有金属般的堂音, 他循声过去,在冷库旁的旮旯里,看到了他要找的人。

    那小子被四五个人围着, 都没他高, 但很壮实,把他死死摁住,晃着拳头喊:还钱!他妈的三万块,催了你快一年!

    操, 我没还吗!那人抻着脖子,我一个月三千八,给你们两千,还怎么的!

    你妈逼五分儿的利!两千够干你妈的!

    你妈逼嘴给老子放干净点儿!

    宝绽皱起眉头,可惜了那条好嗓子。

    就这么多,要不你们攮了我!

    两千五!

    两千!

    两千二!

    两千!

    最后那伙人给了他两拳,骂骂咧咧走了,那么凶的人,经过宝绽身边时却安静,他们看得出他是有钱人,钱比拳头硬,他们乖得像羊。

    隔着一段距离,宝绽问:没事吧?

    那人抬起头,极短的头发,显出锋利的五官,眉毛浓黑,眼仁儿也是,目光却像一把火,含着愤怒或是不驯,熊熊地燃烧。

    他认得宝绽,桀骜的眸子撇开了。

    你叫什么?宝绽问。

    那人揉着被打的肚子,没骨头似的萎着,不应声。

    你到我那儿唱过戏。

    唱了,怎么的!他突然凶起来,我什么也没拿!没碰你东西!就在台子上踩了两脚,你想怎么着!

    宝绽什么也不要,他只有善意:那你跑什么?

    我那人哑巴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跑什么,他这种人,大概是习惯了。

    你多大?宝绽走近他。

    那小子的眉毛从始至终皱着,犹豫了一阵:十七。

    宝绽看他的手指,上头有许多伤口,但指甲缝很干净:你怎么不上学?

    操,那人笑了,学有什么好上的。

    宝绽被这句话触动了,时阔亭要给他交学费的时候,他也是这么说的,当时他心里想的是,他没资格上学,他该去干活儿、挣钱、吃饭。

    于是,宝绽问:想不想学戏?

    那人的眼睛忽然亮了,只是一瞬,很快熄灭:给钱吗?

    宝绽清楚地答:不给。

    那不干。那小子转个身,拎起一筐踢倒的菜,走了。

    宝绽没再喊他,转身出去,半路遇着一个倒垃圾的小工,打听出了那小子的名字,他姓霍,叫霍匪,土匪的匪。

    回到如意洲,宝绽在门口碰上了红姐,她来练功,儿子坐在电动车的车框里,呀呀地冲宝绽晃小手。

    他帮她抱孩子,两人一起上楼,聊了几句《穆柯寨》的身段,宝绽回屋,她逗着儿子去找时阔亭。

    一进屋,应笑侬在,坐在门口的沙发上和小宝玩手指头,时阔亭在办公桌后,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对着电脑,正在核算基金会支出。

    阔亭。红姐走上去。

    在呢。时阔亭应一声,眼睛没离开屏幕。

    红姐笑着问:有女朋友没有?

    啊?时阔亭跟着笑了,指着应笑侬,我天天和他泡一起,哪来的女朋友。

    应笑侬没爱搭理他,哼了一声。

    红姐靠在桌边:姐给你介绍一个?

    时阔亭还没反应,应笑侬的眼睛挑起来了,晶亮的,盯着他俩。

    那敢情好。时阔亭把最后一个数填进excel,点击保存。

    是我老公他们单位领导的女儿,红姐是个热心肠,看剧团这伙人都老大不小了,有合适的就替他们留意着,二十六,跳中国舞的,特漂亮,一米七三,我见过两回,人又爽快又哎你听我说没有?

    听呢听呢。时阔亭把日期标好,关掉电脑。

    挺有能力的,开网店,还干直播,红姐把儿子给他,掏出手机,我这儿有照片,你看看。

    时阔亭抱着孩子,往她手机上看,确实漂亮,一头长发,乌黑的没染过,嘴角有一颗小痣,笑起来很撩人。他正要夸两句,咣当一声,应笑侬把脚边的椅子踢了,撞在墙上,横倒在屋子中央。

    红姐吓了一跳,时阔亭赶紧捂住孩子的耳朵:应笑侬你发什么疯!

    小宝吓着了,小脸蛋皱成一团,应笑侬站起来,背对着时阔亭把她搂紧,一言不发。

    气氛绷得厉害,时阔亭转向红姐,接着刚才的说:我没上过什么学。

    啊红姐瞄着应笑侬,她学历也不高,再说,你经济条件在这儿摆着。

    应笑侬突然插了一句,语气挺冲:那小宝呢,怎么办!

    红姐愣住了。

    不是我说你今天吃枪药啦,时阔亭的声音高起来,你等人家红姐把话说完的!

    红姐只好硬着头皮说:我侧面问了,她不在乎,又不是亲生的

    呵,应笑侬冷笑,说得好听,现在是不在乎,结了婚以后呢,有了孩子呢,我们小宝成什么了?他回过头,狠狠瞪了时阔亭一眼,有后妈就有后爸。

    不是,你怎么回事,时阔亭不知道他发什么脾气,我还不能找媳妇了?

    应笑侬没说不让:你先想想小宝!

    怎么着,小宝是我一个人的孩子啊,时阔亭呛他,你不是他爸啊!

    应笑侬也来劲儿了:你找个老婆逍遥快活,把孩子扔给我,凭什么!

    你也找啊,小宝咱们两家带

    我不像你,应笑侬撂下话,我不找!

    红姐瞧出来了,应笑侬别扭的是什么,闹了半天,人家俩有事儿。她从时阔亭怀里把孩子抱回来,草草劝了两句,走了。

    关上门,屋里就剩他们俩,时阔亭走上去:行了吧,祖宗?

    应笑侬哄着小宝,不搭理他。

    你说人家好心好意来了,你好意思冷着脸驳人家?找个借口推了就完了。

    应笑侬耷拉着眼皮,满肚子的不痛快,不痛快红姐给时阔亭介绍对象,不痛快时阔亭看人家姑娘的照片,不痛快他们俩加个小宝,不尴不尬地过日子。

    消消气吧,时阔亭老大个主席,给他做小伏低,大娘娘?

    去,应笑侬终于出声了,把椅子扶起来。

    时阔亭就乖乖去扶椅子,扶起来又拿笤帚把地扫了,边收拾屋边说:我知道你心疼小宝,我也心疼,咱们俩是一条心。

    一条心,应笑侬心说,才不是一条心,他想的和时阔亭想的,根本不是一回事。这时肩上落下来一只手,又宽又大,来,我看看我闺女,时阔亭挠着小宝的胖下巴,把她抱起来,这孩子,越长越像你了。

    应笑侬瞧着他:扯淡。

    真的,时阔亭的手很自然地揽着他的背,都这么说,你看这眼睛,跟你一样一样的,好看。

    应笑侬的气这就消了,稍稍的,还有点笑模样,这时,时阔亭说:你放心,我不找,他的手用了力,握住应笑侬的肩胛,你、我、小宝,咱们仨过一辈子。

    万众臻汇三楼,总裁办公室。

    这两天净是给匡正打电话的,都是原来金融街的同行,听说他这儿来了个抢班夺权的副总,有好信儿的,有幸灾乐祸的,轮番轰炸。

    匡正刚撂下一个这样的电话,段小钧来了,手工西装羊皮鞋,头发收拾得锃亮,一抬腿,在他办公桌前坐下。

    你可饶了我吧。匡正捏着额头靠向椅背。

    冯宽?段小钧摇了摇头,点上一支烟,不是这事。

    匡正意外,扬着下巴等他说。

    他这儿段小钧熟,自己去倒了杯酒,晃着杯子回来:昨天去了个趴,市场部的多,听好几个人说,有大机构在买爱音科技的股份。

    爱音科技在段汝汀名下,匡正挑了挑眉。

    我回去看了,不光爱音科技,她手里的那几家,爱音文化、爱音医疗、爱音地产,都有人在持续买入。

    匡正坐直身体:你是说

    只是猜想,段小钧抿一口酒,经年的威士忌,有醇和的麦芽香,再说,就算有猫腻,老二的产业和我也没关系。

    不,有关系,到底是一个集团,都挂着爱音两个字,一个爸的亲姐弟,打断骨头连着筋,这事儿交给我,匡正点了点桌面,你给我留个段汝汀的电话。

    段小钧走后,匡正想来想去,先给杜老鬼打了个电话。

    匡正啊。那边很亲热。

    匡正也不生分:杜哥。

    怎么着,有事?

    爱音旗下的几个公司,您熟吗?

    听到爱音,杜老鬼静了一下,然后说:段家的嘛,跌了几个月了。

    是跌得厉害,因为掌舵人去世,四房子女分了家产,匡正说:市场严重低估。

    杜老鬼没马上说话,耐人寻味的沉默之后,他笑了:你小子,鼻子真好使!看在宝老板的面子上,我给你透个底,他低声说,是有人瞄上了。

    果然没错,恶意收购。

    对方是谁,匡正马上问,您知道吗?

    不知道,杜老鬼拒绝,知道我也不能说,坏规矩。

    匡正道了谢,挂断电话,这才给段汝汀打过去,私人号码,第一次没接,第二次接起来:哪位?

    我,曾经的敌人,一颗子弹的恩怨,匡正。

    第201章 馋你。

    段汝汀在西山, 匡正开车过去,兜里揣着那颗子弹。

    段老爷子去世后,西山空了, 连三房四房都搬出去,只有段汝汀, 和以前一样住在跨院,她在这里最没有位置, 却对这个园子执念最深。

    匡正到的时候她正在工作,戴着一副无框眼镜,冷淡地从电脑上抬起眼。这是他们时隔不久的再会,很难说谁胜了,匡正迫于压力退出段家争产风波, 而段汝汀呢, 虽然得到了集团权重最大的几家公司, 但对董事会仍没有控制权。

    匡正解开西装扣子, 坐到她面前。

    段汝汀审视这个男人,精明、准确、有侵略性, 他来电话让她查爱音科技的股份,她查了, 真就有问题。两周内持续有人在市场上买入,能追踪到来源的不足5%,不到国家规定的收购公布标准。

    这是有目标、有计划的狙击式收购。匡正给事件定性。

    段汝汀知道, 形势严峻, 但她不知道匡正来这里的目的,他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如果非要说的话,那就是

    一颗子弹, 叮一声,匡正丢在桌上。

    段汝汀瞧着那截黄铜色的金属,笑了:匡总什么意思?

    段汝汀,匡正没功夫跟她打太极,生死存亡了,别兜圈子。

    他想开诚布公,想一笑泯恩仇,可惜,段汝汀不信任他:5%而已,生死存亡?她轻描淡写,你吓唬谁呢。

    吓唬?匡正向前倾身:路易威登宣布收购爱马仕的时候,持股已经超过17%,爱马仕家族的人都毫无察觉,你要等到那个时候才紧张吗?

    恶意收购大多是隐蔽性的,等猎物反应过来,已经被掐住了喉咙。段汝汀怕了,但不得不表现出强硬,匡正不是他的人,这可能是个阴谋:你回去告诉老大,家都分了,少来惦记我

    段铎不知道我找你。匡正说。

    段汝汀没料到,惊讶写在脸上。

    他还不知道这件事,匡正指着桌上那颗子弹,他选择在今天、在这个时候把它抛出来,是想摊开一切,消除彼此间的猜忌,坦诚相见,你得信任我。

    段汝汀怎么可能信任他,他当他是敌人,她曾向他打过一颗子弹。

    你的股票一直在跌,换句话说,爱音被市场严重低估了,高卖低买,你们是巧取豪夺的最佳目标。匡正干了十年兼并收购,这些玩法他烂熟于心。

    被低估的公司多了,段汝汀轻哼,谁的股票不跌

    对,匡正反问,他们为什么盯上你?

    段汝汀其实知道答案,她移开了视线。

    因为你们分了家,匡正一针见血,两个配偶、四个孩子、一帮元老,你们的股权太分散了,要拿下你们每一个都易如反掌!

    他说得对,段汝汀无从反驳,到了这一刻,她才清楚地认识到,匡正一直强调的统一有多重要。

    我告诉你,匡正接着说,爱音科技只是个突破口,你们拿段家的产业不当回事,说分就分,人家要狙的,却是你整个爱音集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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