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喜 作者:顺颂商祺

    不喜——顺颂商祺(7)

    我仍旧对长久以来的冷落耿耿于怀,自己都没注意到,说话的语气是带刺的。

    我很累嘛。方岷用他从前惯用的语气撒娇,施老师,我想念你做的饭了。

    我哼了一声,从冰箱里取出来两个鸡蛋,草草做了两碗面。其实,那时我们久违的晚餐,我应该用心做一顿的可惜我还是不够圣人,满心数落着他的不是,完全按自己的心情去做。

    有点淡啊。方岷皱了皱眉头,端着碗去厨房加盐。

    不过他看起来并不理会这样的插曲,回到座位后,兴高采烈地说:我们要开拓国外市场了,就从东南亚开始,我是项目的主要负责人!

    刚毕业没多久就挑大梁了啊,真优秀他大概想听我这样夸一句。

    而我想的是,他从前绝对不会在我面前表现出对饭菜的厌恶情绪。

    大概去多久?

    调研大概一个月不到,过段时间走。他说。

    一个月,七百多个小时。搬了新家后,近一年的时间里,我们独处的时间都不够七百个小时。

    我连面都不想吃了,放下筷子,冷着脸说:好,去吧。

    说完又觉得自己过于冷漠了,便抬头看了他一眼,正好撞上他笑盈盈的眼睛。

    我需要拿些换洗的衣服走。方岷撑着下巴,眼里有光,施老师,你陪我一起收拾好不好?

    衣服都在柜子里,你自己去拿吧。我说。

    我能看到方岷眼里的光倏地暗了下去,心里突然有种报复的快感。这种病态的拉扯,让酸涩又爽快的情绪溢满了心脏。

    方岷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猛地站起来准备出门:那出国前我要住公司公寓!

    又是这套。过段时间才去调研,没必要现在就搬出去住。他大概是厌了和我无尽的拉扯,想透透气吧。那我又何必多说?

    好。我说,你喜欢的那顶贝雷帽在柜子最里面。不过印尼那么热,你应该用不上。

    方岷深吸了几口气,倚在门边,神情很是痛苦:你就没什么别的想说嘛?

    祝你一路顺风。

    方岷重重摔门走了。

    这个门才上过油漆,被摔得脱了色。我记得还在柳镇那会,我就告诉过同学们,出门药轻拿轻放,带门时也不要太重,这是基本礼貌。

    最亲密的人之间是不需要礼貌的。最坏的脾气和最糟糕的情绪,都可以由他们承担。

    这样做的底气在于,亲人和爱人永远不会离开。我和方岷大概就是有这样的自信。

    过了好一会,我从茶几的花瓶里拿出一束花,扔进了垃圾桶。

    那是我早上买菜路过花店,心血来潮买下的。九月初本该热得很,家里却寒气很重,需要一些色彩去点缀。毕竟,今天那么重要。

    对,今天不但是小方总能去海外挑大梁的日子,还是我们在一起七周年的纪念日。

    我买了向日葵,聊表庆祝。

    看起来,也没什么好庆祝的。

    第22章

    那次和方岷不欢而散后,我也渐渐不想管他的事情,一门心思放在学校里。

    宁城三中的学风还不错,但免不了有些叛逆的孩子闹事。这段时间我总是能收到不少粉色的信匿名的、不匿名的,都有,大部分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趁我不在时放的。

    我跟班主任商量出边际最优解,找每个孩子都谈了话,尽量保护她们的自尊和感情。没想到,有些男生气急败坏地找到我,说施老师勾引女同学,师德败坏私生活混乱等指责都抖落出来。办公室里乱成一片,校领导为了息事宁人,让我道歉检讨。

    在学校里受了气,心窝里藏着一团怒火,偏偏我到家时看到屋里亮着灯,第一反应是家里进了贼。拿钥匙的手有些不稳,在锁眼里捅来捅去半天,门倒是自己开了。

    哪有贼会给主人开门。唯一有可能在房子里的,是另一位房主。

    年轻人穿着他的蓝色条纹睡衣,应该是刚洗完澡,头发还是湿漉漉的。

    方岷眼尾带着笑意,把我拉进屋。他手劲挺大,拽得我重心不稳,朝他踉跄了一下,直接撞进他的怀里。胸膛处没有酒精和焰火的味道,像少年时一样清冽。我吃痛地摸了摸鼻子,试图自己站起来,却被他按住。

    这种拥抱,久违了。

    我像涸辙里的鱼,他是快蒸干的水。

    你好多天没找过我。他又换上那种委屈巴巴的语气,撒娇似的,带着微弱的鼻音。

    我最受不住他这样。大学那会他想让我去学校看他,就对着手机眨巴两下眼睛。我便会心软成一滩水,晕车吐得天昏地暗也要去摸摸他的眼睛。

    可现在不一样,工作上的事情还在让我焦头烂额,他这么一说,我更生气怎么还怨我了?把公司宿舍当家的人又不是我。

    你不是忙吗?不是要去海外吗?这话一出我就有点后悔,听起来很像宫斗剧里不得宠的莺莺燕燕。

    没想到他倒是笑得开心,撒娇说,好啦,不要生气啦。

    我摇头,他就低头要亲我,我后退,他就抱得更紧了。一来二去两个人都气喘吁吁,我看这架势不对劲,赶忙推开他。

    被拒绝的人像没吃到蛋糕的孩子,却也老实站着等我开口,只是眼睛里都是直白的欲念,仿佛在说过会补回来。

    我没理这目光,喘匀了气便问:所以,这些天你住哪?一个人?

    大概是语气过于尖锐,方岷愣了一下,开心的神色几乎一瞬间就熄灭了。他冷着一张脸,说:我赶了好久的工,就为了能早点回家陪陪你,结果你就这种态度吗?

    我看了眼他身后,摆着一个精致的礼盒。是手表,价格应该是当初我送他的那块的两倍。

    但我写板书时会让手表进灰,而且三中的教室后面有电子钟。我从来不带手表。

    我指了指桌上,问他,这算什么。

    方岷看我的眼神痛苦又委屈,好像一直在受冷落的人是他一样。

    你不喜欢。他沉沉开了口,不是问话,像是在陈述他心里认定的事实。

    我没有不喜欢,只是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值得小方总这样花心思。

    其实我明白,最不该做得就是让别人接受自己的无名火。可面对爱人时总会控制不住情绪,大概我心里也隐隐有种自信,爱人是踢不走也散不掉的。

    方岷的脸色不太好,把礼盒放到公文包旁,哼道:不喜欢就不喜欢吧,没必要这么阴阳怪气的。

    说着,他把空调温度调到最低,好像屋里的空气多让他燥热难耐一般。

    我只穿了一件短袖,又有汗湿,冷风一吹,被冻得打了个哆嗦。

    方岷看我冷得不住搓手,竟然笑说,三中连空调都舍不得开吗?

    两年前,我的男孩连睡梦中看到风吹窗帘,第一反应都是问,施老师冷不冷?然后迷迷糊糊去关窗。

    我自嘲地笑了笑,拿起他的手机。之前录过我的面部ID,解锁起来很轻松,我一个一个滑着那些社交APP,倒没有无聊到去查隐私,单纯想向他展示一下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手机越换越高级,该记住的东西反倒越来越少。

    都说现代人的手机佐证了生活状态。我点开微信,从最上面一条往下拉,连划过去几个置顶的工作群和几十个联系人,你看,你的生活列表里,我排在一百靠后。

    P的生活状态!难道我跟客户说两句话,他们就都成我生活列表前三了?

    方岷嘟囔着少看些营销号,大概把握和那些无情无耻无理取闹的小孩子画上了等号。

    我当着他的面随手点开一个。

    [郑九:方哥,明天去整一顿不?再不整没空了啊。]

    这也是客户?我问。

    我跟他聊些工作上的烦心事,你又不爱听。方岷双手抱胸,是要结束这个话题了。

    这不是假话。

    有关他的热情所向,我不懂。

    第23章

    所以,你遇到了问题,最想要倾诉的对象却不是我。我顿了顿,看他情绪还可以才继续说,你看,我们连相互扶持都做不到了。

    那你是什么意思呢?方岷深吸一口气,似是不耐烦了,你怪我不忍心把那些腌臜事说给你听?哪次我回家你给过我好脸色?

    我不喜欢你回家带着酒味,你知道的。

    我知道?我知道......你什么都憋着不说,我知道个p!方岷站起来,手臂大幅度挥动了一下,所以你一直都不喜欢?今天是酒,明天又是什么?要不你干脆给我个准话,我整个人还有哪些地方入不了您的眼!

    方岷吼了一句,那声音太过突然,吓了我一跳。

    大概是我怔愣的样子让他心软了,方岷放低音量,怯生生地问:你说这些......是因为我总是出差吗?

    那语气倒是小心翼翼地,仿佛真的把我的不满放在了心上一般。

    我摇摇头,告诉他跟出差没关系。他不解,又想出三四个理由解释了一通。

    兴许是看我一直在摇头,方岷急了,在我旁边坐下来,拿手拽着我外套的一角,问:你真的不喜欢我了?

    我条件反射一样反驳,但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大概是从小接受的教育没那么热烈直白,我是不习惯说我爱你之类的话的。但方岷很喜欢把爱字挂嘴边,之前常常会为了讨我喜欢二字闹得我作业都批不下去。

    也对,你从来不说喜欢我。方岷没等到回答,眼眶竟是湿了,就连我们能在一起,都是我死乞白赖求来的。

    我骂他是傻x。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说脏话。

    就这么对峙了许久,方岷叹了口气,问,和我在一起,你累了,对不对?

    累吗?我也轻轻问自己,然后也给不出一个肯定的答案。我告诉他我们之间的问题和爱不爱、累不累都没有关系,我只希望他能想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是一眼望不到边的高山和草原,还是客厅沙发两人或者,哪怕分一点点空间给两人也好啊。

    方岷皱起眉,仿佛真的再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三秒钟后,他无比笃定地说,想要你。

    他会给出这个答案并不稀奇。大概方岷以为,只需要撒个娇、说句爱你,我们之间的问题就会迎刃而解。

    方岷啊......我想来想去不知如何开口,只能用我最熟悉的、教学生那种语气,顾左右而言他,我的生日是几号来着?

    你生日?方岷低头看了眼手机。原来手机是密码解锁,密码就是我生日,他不得不记得熟。现在换成面容解锁,大概没有任何能提醒他的外物。

    我看他想得辛苦,也没追问,轻轻笑道:你的生日是冬至。原来喜欢喝气泡水,现在爱喝威士忌。习惯晚睡,但早上起来一定要先喝一大杯清水;领带不爱深色,但很喜欢一顶灰色的贝雷帽虽然它很粘毛。如果你能多回来几天,对你的习惯我能记得更清楚。

    翻旧账?方岷摁灭了屏幕,皱眉。

    当然不是,我只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

    然而方岷似乎没有想听我说下去的意思,一把抱住我,深深吻住了。

    这算什么?赎罪吗?

    我一把推开他,擦了擦嘴角,继续说:

    方岷,我很认真地在跟你谈这个问题我知道,你的事业刚刚开始,有很多需要处理的难题。但是方岷,我不信你会忙到连加个提醒事项的时间都没有。

    我打开自己的手机,里面密密麻麻记着学生的优劣势和方岷的习惯。

    有些话我其实想说很久了,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趁着现在你没喝酒也没出差,我希望你能好好问问自己,你究竟喜欢什么?很显然,我们的未来不在一条线上。你才二十三,有的是时间及时止损。所以,你需要想清楚,还继续吗?

    我说得缓慢,语气也很平和。至少我自己听不到声音的颤抖。其实之前也无数次想过要以什么方式给这段感情画上句号,没想到是在这么平平无奇的一天、没有任何争吵的平淡场景下,由我说出来。

    方岷没说话,偏头,露出疑惑的神色。朝我眼里看了又看,也不知道是想确认什么。晌久他摇摇头,兀自笑了,是那种苦涩里掺着些酸的表情。

    止损......你觉得和我在一起是损失?他问。

    没想到我说了这么长一段,他偏偏揪着这个点不放。我无奈地安慰他,不是,只是怕你没想清楚。

    但这个人完全听不进去,无比确信地又重复了一遍:你觉得是损失。

    说着他开始来回踱步,留给我一个侧脸。窗外透进来一点光,就在他脸上闪过去又晃回来。

    这些话你想说很久了?他突然站定了,语气生硬带刺,你很能忍啊,施岷。

    第24章

    那天的沟通并不成功。

    他说完就冲过来,狠狠掐住我的下巴。我毫不示弱地咬他、叫他体会一下我的痛苦。那晚我们报复似的做.爱,像两个撕咬的野兽。

    好像用这种方式就能证明,再格格不入的两个人,也能相互拉扯到下一个七年。

    痛感让人清醒,也让人欢愉。

    我起床时满身都是吻痕,或红或紫。方岷背对着我坐着,迎着透过窗的日光,像一张寂寞的剪影照片。

    醒了?我刚醒的语气大约是温柔的,因为我看到方岷回头时眼里带着惊喜的光。

    你终于愿意好好和我说话了。他低头吻了吻我的眼睛,把我环在手臂里。

    其实很多话,一旦说出来,郁气和别扭也就没那么难以跨越了。也许,我还该感谢昨晚的爆发。

    这个早晨是如此温柔且难得,我突然后悔在之前每一个久违的相遇里那样浑身带刺,让我们白白错失了那么多美好时光。

    我之前到底在干什么啊?

    想着,我把头埋在他的胸前,深深吸了一口气。

    对不起。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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