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错 作者:庄玄

    &你可知错——庄玄(3)

    第4章 崇修仙人(四)

    白茫的天地中,无树无水,无鸟无虫,只空荡荡了无人烟。

    可这空荡中又偏偏有抹青色,来自那个修仙界的主宰,崇修仙人。

    他为自己的造的屋舍总是什么都没有,只能容得了他自己,除此之外,便连风都不被允许留下。

    如屋中有他人,崇修仙人的心便静不下来了,无他人崇修仙人的心也不一定能静得下来。

    他在藐姑射山闭关五百年,五百年未见一人,当时不想见,现在同样不会想见,可惜这次闭关归来,有些事明显变了,那些一直隐藏着的,正被人逼着说出来。

    崇修仙人打开水镜,白日看见元河洛的时候,他已觉不对,此刻静坐下来,只想看看元河洛在做何事。

    水镜在他手下慢慢成形,一个模糊的身影传来,但转瞬,随着一声脆响而凝住。

    主上,可以进去吗?

    羡鱼有事禀报!

    韩羡鱼的声音有些急,崇修仙人不明白他有什么可急的,但在外人面前,他从不显示出自己的另一面,用水镜窥人更不是君子所为。是以他挥手,打碎了水镜,再抹去,片丝痕迹都不曾留下。

    进。他道。

    门外的韩羡鱼似乎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做出了回应,在门外踟躇了片刻,才缓缓走进。

    白茫的景象被打破,古板单调的布饰出现,崇修仙人正站着,并不曾直视韩羡鱼。

    但韩羡鱼自从进了这个屋子,就有些变了,他似乎连手都不知放在何处,停了片刻才开始说话。

    主上,是关于修仙之会的事。此次与会的修士还未向主上告知。

    何人来,使尔如此惊慌。崇修仙人低垂着眼眸,似乎并未因方才的事而恼怒。

    但韩羡鱼知道,他们主上很讨厌有人在自己面前什么都不说,光是站着。

    可以主上的高风亮节,哪怕是不悦,也不会表现出来。

    名单羡鱼已写好,主上请看。

    崇修仙人接过韩羡鱼那发颤的手所呈上的布帛,展开扫了一眼。

    上面是与以往差不多的那些门派,他们的掌门或许死了换了新的又或是不能前来,总之与以往并无太大差别。

    元家

    可名为灯灼,道号却为河洛,一火一水,终究是使人眉头一皱。

    元家掌门正在闭关,据说正值关键处,此次派来的是元地少主,元灯灼。韩羡鱼看见崇修仙人那有些发苦的神情,道了句。实际这话元河洛自己先前便说过了,韩羡鱼又说,像是生怕自家主上忘了元河洛一般。

    崇修仙人却并未言语,他只是继续往下看着,晋地之人往往平淡,如无大事,是不会扭捏成韩羡鱼那般的。

    扫到布帛的最下面,崇修仙人顿了下。

    他极缓慢地合上布帛。

    殷王怎准备来了。那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淡定。

    但韩羡鱼的脸边已出现了汗。

    不知,殷地只是派人来说了声,说完便走了。

    怎知不是骗人的。

    当不是,那殷地的使臣羡鱼先前碰见过,此次来的还是那人。

    羡鱼,你愈发地会说谎了。崇修仙人将手中的布帛抛到空中,那东西轻轻扬扬,转瞬便没了身影,不知去往何处了。

    韩羡鱼嘭地一声跪在地上,头与地相接时发出的闷响有些吓人。

    崇修仙人不看他,只是望着无何有的窗外,那里什么都不存在,却又好像什么都有。

    看你幼时有君子之风,才带在身边。几百年未见竟是学会骗人了,还是这么低劣的慌,比我年轻时都不如。

    主上!是羡鱼有错。

    既知有错便去外面,勿要进来了。崇修仙人转身,身后景色亦随之变化,跪在地上的韩羡鱼瞬间便消失了。

    方出关便看见两国争夺自己的画像,回晋地又遇松柏下言辞颇大胆的女子,说来全是毁人的事。但若无韩羡鱼带路,是碰不见这些的,更不会碰见独自一人的元河洛,在想用水镜看元河洛时韩羡鱼也不会突然有事禀报,怕是在门外等地心急才有意如此,这代的修士不知欲作何。崇修仙人敛眸,他静坐在木桩上,思绪像是渐渐飘远了。

    直到半个时辰过去,他起身走往楼下,去赴元河洛的约。

    崇修仙人淡漠地回绝了他,顾自坐到了主位上。

    在场无他人,元河洛并未因自己被冷落而感到尴尬,他陪崇修仙人坐下,脸上有抹红晕。

    菜已做好了,河洛这就让人端上来。

    崇修仙人闻言只是点了下头。

    元河洛见状还是一副高兴的样子,他冲外面道了一句,菜便被端出。

    只是米与菘菜,再无他物。正如这屋中,除了元河洛与崇修仙人,再无其他。

    那菘菜倒是青翠,放在盘中,素淡中散发着隐隐香气。

    怎知吾愿食菘菜。

    早便知晓,我幼时即对仙人心生仰慕,特意了解了仙人的习性。

    习性?崇修仙人问。

    元河洛将菜布好,就是仙人喜欢吃什么喝什么,不过他们说仙人并不喜欢吃喝,连水都不大喜欢。

    确是如此,菘菜也已几千年未动过了。

    仙人,我元河洛像是发觉自己哪里没说好,此时有些踟躇。

    菘菜之事是从黑岩那处听来的?既听了这个,怎能不知我的名呢。元河洛白日还是一副懵懂而不知崇修仙人的样,现在却是连菘菜一事都知道了。这话明明应是审问,崇修仙人的语气却未有大的变化,他的目光甚至有些柔和,或许是提到元家掌门元黑岩的缘故,那个元伯留下的遗腹子,激起了崇修仙人柔软或许说是愧疚的一面。

    家父他对有些事不是很喜欢。元河洛低头,肩膀有些发抖。

    他不喜欢是对的,若不是我,他不会从小便没爹,你也能见到元伯,他同你一般,明明瘦削,脸却带些圆,年纪不大却总是板着脸装作老成的样子,可惜一说话就全暴露了,实在是可爱的紧。还是淡漠的语气,却好像有哪里不同了。

    元河洛抬头,他面上有些呆呆的,仙人后悔吗?

    有些悔有些不悔。

    不可避免的事是不会悔的,但总没必要讲。

    崇修仙人拿起碗筷。

    记得饭前应做何事吗?

    记得。

    天保定尔,亦孔之固,俾尔单厚,何福不除?俾尔多益,以莫不庶元河洛把着自己的

    崇修仙人的声音同他掺杂在一起,古穆庄严,犹铜钟之厚重,犹骨笛之清圆,悠扬而不知飘向何处。

    元河洛的眼再次亮了起来,他知道邀崇修仙人便能听到崇修仙人的乐,但未想到是这乐,他很喜欢,一直很喜欢,从小便喜欢那个世人口中言行无缺的崇修仙人,哪怕众人认为元家与其是有深仇大恨的,他也知道,那错是赵家的错,与崇修仙人无关。

    定是无关,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你会像日月、南山、松柏般永恒繁茂。乐至此完,元河洛看着崇修仙人,脸更红了些。

    崇修仙人却还是那副静默的样子,这乐是世人最喜欢的乐,何时皆可唱和,何地皆可相容,晋家这些年做的乐太多,那些用来歌颂他,歌颂天的乐连他都记不清有多少。可却不得不存在。

    世人愚钝,需潜移默化,唯有常敬天,常歌颂、祝福、乞求,方可记得天。

    年轻一辈的修士总想着逆天而行,实为虚妄,殷王逆天尚要失去所有,更何况那些普通修士。

    有些事情还是从根本上就不存在才好。

    崇修仙人动筷,夹起菘菜,尝了一口。

    元河洛的眼越来越亮了,他的嘴角甚至无意间弯了起来,殷烈做的菘菜他之前尝过,那滋味,勾人的很,崇修仙人就算什么都不喜吃,也会爱上的。

    况且崇修仙人不是不爱吃,他知道的,仙人常说,能辟谷不食物便没必要食,修士用食实为糟蹋,实为不能恪守本心而遭外物所诱。

    但用一口是可以的,他相信殷烈的手艺。

    殷烈自己也相信自己的手艺,不相信的只有崇修仙人,他放下筷,未有丝毫停顿。

    菜是何人做的?那声音有些低沉。

    我手下。元河洛暗叫不好,他有些摸不准崇修仙人的意思,要叫上来吗?

    殷烈先前嘱咐了,能把他叫上来就叫上来。

    殷地跟晋地关系太过不好,他原本不打算做,殷烈却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

    现在看样子,是早知道仙人会问,也不知这菘菜里到底放了什么。

    让他来。崇修仙人道。

    菜里当然未动手脚,否则他不会吃。但菜的味道是不对的,就算是过了这么久,他也还记得,只有殷王做菘菜是这个味道。

    他吃了百年,怎么可能不记得。

    第5章 崇修仙人(五)

    六千年前,在崇修仙人还与殷王太庚交好时,他当然每日都能吃到殷王的菘菜。但六千年后,哪里还会有人能做菘菜给他。

    只是一切都无定数,菜的做法上万,如今元家的这位就与殷王做的一个味道。

    崇修仙人是眼看着他进来的。

    身着红色麻衣,低垂着头的普通修士,一张脸平淡无奇,叫人见之便忘,连丝毫出彩的地方都没有。

    于是崇修仙人打量了他几眼,然后起身。

    尔何名?

    少主同意我才能讲。这模样平凡的修士并未抬头。

    崇修仙人亦未要他抬头。

    不抬头也能看见,又有什么必要抬头。

    元河洛望着这边,仙人要你作何你便作何,仙人总是比我大的。,正因为大,所以该听话。

    那修士却还不回答,崇修仙人未再要求他回答。

    只是道:我名为晋仇,道号崇修,你若不愿抬头,我便走了。

    他说罢,又看那人,那人终是抬头了,嘴角却是下撇,你告诉我名字,我却不愿告诉你我的。

    既不打算告诉,便说什么都无用,元地的人本就讨厌晋地,做出这种事来并不稀奇。

    崇修仙人却开始皱眉,他很少皱眉,殷王才是那个爱皱眉的,他不是,他顶多面有凄苦。

    当他皱眉时,心中不定在想什么。

    菜便由河洛吃,吾先行离去了。他转身,身影霎时便无踪了,只余元河洛与那修士站着。

    我说他见我会走。片刻的安静后,是殷烈有些讥讽的声音。

    他脱下麻衣,梳整发丝,面容渐渐清晰起来,又变回了那个神采烈烈的样子,连眉宇都飞扬着。

    仿佛方才弯腰屈膝的那个只是幻影。

    你可以瞎说一个名字,没必要那么对崇修仙人。元河洛无奈地端起盘子,往屋中方向走去。

    殷烈走在他前面,低声道:他这种人,我连慌都不屑于说。

    元河洛神情有些不悦,他这种人,什么都是配得上的,更何况他还在你面前自称我。那么亲近的称呼,不是轻易就能得到的。

    殷烈回头了,他脸上的线条很锋利,不笑的时候只

    元灯灼,下次再说这种话,后果自负。

    空荡的客栈内,墙上的赤色壁画与殷烈的玄衣融为了一体。有阵阵冷风吹过,飘起衣摆,落到元灯灼头上。

    灯灼再灼人,终也是灯的,灯只是小光。烈是大光,本就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元灯灼的眼前有些模糊,再一看眼前,却早已无人了。

    我不说便是,你生什么气。他叹息一番,转眼间也从阶上消失了。

    看样子是去追殷烈,盘筷发出了脆响,撞击着,回荡在空落落的客栈内。

    站在暗处的崇修仙人敛眸,似乎已听了许久。

    松柏下看见那言辞颇大胆的女子时,他便觉熟悉。身形声音皆可做掩瞒,眼却是不可的,或许是有意未遮挡,一看便和殷王的相似。方才再见,虽不是那日的身形了,身上的灵息却骗不了人。

    可也探不出法力的痕迹,不知是做了什么。

    几百年不问世事,倒不知这与殷王极像的人是何身份。

    以殷王的秉性,应不会寻个女子,但若不是女子生的,还能是哪里来的,总不能是他们俩那个一生下来便没了气息的孩子。

    崇修仙人心跳得有些快,他又看了一眼楼上。

    元灯灼追到殷烈了,门被打开,一切声音消失。

    崇修仙人又待了片刻,才缓缓离去。

    与外面的沉寂不同的,是屋中的热闹。

    元河洛一回屋,便开始吃饭,殷烈坐在窗上,一只腿曲起放于框边,另一只腿触着地,发丝早已散开,正被风吹得凌乱不堪。

    不是不吃东西吗?怎不守你那规矩了。

    规矩是人定的,我学崇修仙人,不吃东西,不喝水。但我也要学崇修仙人不糟蹋,这菘菜不吃便浪费了。元河洛嘟嚷着道,嘴里的饭使他的声音很是模糊。

    殷烈却是突然笑了,我做的菘菜好吃。

    你不能含蓄些吗,是好吃,但我平日可不会吃。

    知道,你要学晋仇,不光想学他不吃东西,还想学他的身姿,就那种飘飘的,乘风欲去,又庄严肃穆。哈哈!着实可笑。殷烈按着自己的额头,在窗上肆无忌惮

    元河洛吃下一口饭,我是想那样,但脸怎么都瘦不下来,跟崇修仙人的风姿差了一大截。

    你不开心。

    殷烈闷闷地来了一句,他的头伸到离地极近的位置,猛然拉伸了一下自己的身体。

    整个人即诡异又舒展。

    有什么可不开心的,我还不开心自己只有八尺四。他就着那个姿势握住自己的发丝,朝元河洛笑笑。

    我没你高,更不如崇修仙人。

    崇修仙人身长八尺六,元河洛虽够八尺,却比他矮上许多。

    殷烈又不笑了,他挺腰站起,将发丝放开,你怎么总是提他。

    我仰慕他啊,不提他提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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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可知错——庄玄(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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