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嘉年 作者:左篱

    &[三国]嘉年——左篱(180)

    啪!

    前面一拳张绣还留了些力,而这一巴掌却是用足力气,打得毫无准备的张泉大脑嗡的炸开,半天才回过神,抬手擦掉嘴角的血迹,不可置信的看着怒不可遏的张绣。

    贾诩站在一旁,淡漠的看着这一切:将军不必动怒,公子未说错什么。他做所有的事情前,早已做好被天下唾骂的觉悟。那一条条的经他手的没经他手的人命,也该得他遭此恶名。那种无关痛痒的东西,无非是过眼浮云,从来激不起他半分波澜。

    只是,许是这是张绣的儿子,许是真的年纪大了。他忽然,格外觉得有些累了。

    咳咳,咳咳时辰不早,到了该喝药的时候了,老夫先回府了。

    张绣本想解决了张泉的事,亲自送贾诩回府。但眼下张泉一时半会儿定然不可能脑子变得清楚,只能由他亲自把张泉绑回家去才能放心。可那一边,他看向贾诩转身离去的背影,只觉那微屈的肩背上压着无穷的倦意,刺得他的眼睛酸涩不已。

    张泉说的那些话,他当然听到过,而且不止听到一次。但他并不是像张泉说的那样粉饰太平,而是他真的不在乎。别人说的再多,他也只记得那年是贾诩的帮助,他才得以在宛城立足;记得是因为他心怀不忿,贾诩才为他设局谋害曹操。仁义忠善的美名在当初那个吃人的世道里值不了几斤几两,贾诩是何等的天纵奇谋之才,若不是被自己拖累,早就被各路诸侯奉为座上宾,荣华富贵、侯爵美色应有尽有。或许对天下人,贾诩是国贼,是毒士,可于他张绣,却是大恩难报,永远尊敬的先生。

    那孤孑的身影越走越远,渐渐的,张绣的面容彻底冷了下来。

    张泉,接下来的话我只说一遍,你听好了。

    父亲?张泉一怔。张绣虽然有时会很严厉,但对他这个独子素来疼爱。他从未在张绣脸上见到过如此可怕的表请。

    魏讽那番话,要不是他本身愚笨不堪,要不就是要哄骗你们为他所用。你今日只要进宫,必会丧命。他顿了一下,我不会再拦你。但从此,张家与你毫无瓜葛,我只当没有你这个儿子。张泉,你好自珍重。说完,不顾张泉说什么,他转过身,快步赶上前扶住贾诩,绣,送先生回府。

    贾诩步子微顿。他的身体是每况愈下,但尚不至于一定要有人搀扶。可臂上传来暖意的一刻,无关计算,他忽然觉得,巷间呼啸的寒风弱了不少。

    良久,他轻吐出一个好。

    张绣与贾诩越走越远,巷中只剩下张泉与徐庶两个人,他们两人对视一眼,徐庶转身要走,张泉连忙喊道:等等,我想起来了!我在魏先生那里好像与你有一面之缘,你

    回家吧,莫让父母受累。

    张泉怔怔地站在原地。他看了看不远处隐约可见的巍峨宫城,又看了看掉在地上的剑。犹豫许久,终究还是蹲下身,捡起剑插回了剑鞘。在其他人注意到这条小巷的闹剧前,悄无声息的向家宅所在的方向走去。

    不是所有人都像张泉这么好运,有一个智谋过绝的人肯拉下老脸保护他。至少此时此刻跟着魏讽来到殿前的这群年轻的士子,尚不知道等待他们的会是怎样不可回转的命运。

    魏讽一面高声呼喊着,一面暗中打量着身边这些士子。他们之中,有刘氏宗亲之后刘伟,有一代名儒的宋忠的儿子宋尧,还有父亲与曹家父子关系亲厚的王粲之子王洵。若是张绣的儿子张泉如约赶来,汉室、儒生、西凉、曹家故旧,再加上举荐他的钟繇背后的汝颖势力,北方几股力量便是聚齐了。再加上今日他们明面上打着的是化解荆州之难的旗号,不带一兵一卒进宫请命,就算今日之事哪里出了问题,他也不相信代掌邺城的曹丕有理由且敢赶尽杀绝。

    而若是一切顺利,那么待刘协出来,他就会上前叩请。他们搞出这么大的声势,卫尉陈祎带兵前来阻拦名正言顺,刀剑无眼,士子又群情激昂,剑拔弩张之时,有心一推,事态必会不可控制。趁着这群没多少政治头脑的士子惊慌失措,害怕连累家族之时,再由刘协出面招揽,许以重禄高爵,陈祎也顺势倒戈,便可名正言顺的夺得宫城,再以宫城为固,让陈祎带兵去绑劫各家子弟作为人质。等出城打猎的曹丕得到消息,无兵无人的他想要反扑,定然为时已晚。而随曹操前往雒阳进攻荆州的各位将领,得知邺城之变,肯定也会大乱,等刘备打下樊城,再进攻宛雒亦能轻而易举。

    他甚至想过,等曹操得到邺城大乱的消息,一气之下头风加重,一命呜呼也不是没有可能。要真能如他所愿,那等刘备攻下北方称帝之日,云台画像必会有他一席之地。

    前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连忙打起精神。第一步,他要先说服刘协站在他这一边。虽然这傀儡皇帝庸弱无能,但总归有个皇帝的名号。挟天子以令诸侯这种把戏,可不仅有曹操会。

    应当不难。高呼的一刻,魏讽暗暗想到。刘协从来都不安心当傀儡,否则也不会有当年董贵人和伏后的事,曹操以为赔给刘协个女儿就能化解这不共戴天的仇恨,让刘协在养尊处优中把江山拱手相让,本就太过自大可笑。

    刘协听完魏讽的话,沉默了一会儿,道:邺城本是魏国都城,朕客居于此,不便过问王国内事。魏卿忠义,朕感怀于心。来人,赐诸卿布帛三十匹,好生送他们出宫。

    陛下此言差矣!魏讽哪肯这就离开。他只当刘协还需要装一会儿样子,忙继续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主事,名正言顺。如今荆州祸乱未平,邺城也需要陛下主事,方可安定人心啊。接着,他又退开一步,让早就跃跃欲言的王询将给刘备下诏招降,不费一兵一卒平定荆州之事全数讲给了刘协。

    刘协双眉蹙的越来越紧:诚如魏卿所言,为平荆州之乱,魏王出兵在外,朕不便与他商量。且魏世子执掌王国多年,对诸事更加熟悉,朕不必越俎代庖。至于王卿所说的事,刘备在益州经营多年,怀揣祸心已久,他自己又与汉家有血缘之亲,就算朕下诏给他,他也会宣称是在被人胁迫的情况下所写。此计不妥,不必再提。

    王洵一愣,有些犹豫的看向魏讽。而魏讽也觉得颇为意外。他在几天前就靠陈祎的帮助偷偷进宫与刘协谈过此事,那时刘协言语吞吐,不愿给他个明确的答复。他只当刘协被曹操彻底吓破了胆,事成之前不敢有所表现。可现在事情都已到了明面上,他也给刘协底足了话,刘协再退又能退到哪去?况且听刘协刚才话里话外的意思,竟已然也认定刘备是逆贼,决不肯与益州有一丝瓜葛。

    好在自己有后手。不管刘协作何打算,他都定要逼刘协来趟这趟混水。

    刘协的话一出,士子们都陷入沉默,和王洵一样颇有些迷茫的看向魏讽。陛下态度这么坚决,莫非这一次魏先生真的想错了?而面对士子们的目光,魏讽却是不慌不忙。火候到了这里,也该进行下一步了。

    正是为了防止刘备如陛下所说,巧言令色将圣诏说成是胁迫所为,才需要陛下真的出来掌理朝政,堵住悠悠之口啊!心知这话毫无价值,魏讽却说的愈发恳切,激动的竟好像要跪到刘协脚边一般。

    这是一个暗示。

    大胆贼人,竟敢擅闯皇宫,谋害陛下!快,把他们都抓起来!

    恰着火候到来的侍卫一拥而上,代替之前聚在此的侍卫将众人团团围住。原本在此的那些侍卫见刘协态度温和,本大多已放下兵器,此时见又有了变故,稍一犹豫,又各自再次举起兵器,对准了这些士子。

    士子们眼中流露出一丝惧色,彼此低声的交谈混在一起变得愈发嘈杂。王洵心觉局势不对,忙高声喊道:误会,都是误会!我等只是进宫向陛下请命,并无谋逆之心啊。

    依据刑律,无引籍入宫者,按谋反论,杀无赦!

    侍卫中领头之人冰冷的话更加大了士子的恐惧。终于,有人耐不住当这困兽,想要冲出包围:我乃太常之子,谁敢拦我!

    里衡,莫要慌张。我们得

    刘协本也要出言劝解,可却还是晚了。刘洵的话还没说完,兵器已先染了血。人不可置信的看了眼自己被刺穿的腹部,下一秒仰倒在地,竟是直接没了气息。一干士人全都被此吓白了脸,他们都是显贵之后,从小锦衣玉食,最大的挫折也不过被长辈斥责几句,哪曾见过这等阵仗。

    你们好大胆子!敢在朕面前擅自杀人!反倒是刘协最先镇静下来,察觉到今日之事绝非看上去那么简单,还不放下兵器,速速退下!

    请陛下恕罪。话虽如此,却不见那侍卫有丝毫请罪的意思,但这是魏王宫,在下乃魏国臣,自当遵照魏国的刑律办事。

    放肆!魏讽赶忙接道,纵是魏王亦是陛下的臣子,也要听陛下的诏令。你算得什么东西!

    魏先生,此事不如交给陛下决断,我们还是不便插手。王洵总算品出些古怪,和其他士子一样,心中退意渐浓,更是后悔这几日自己怎就被热血冲昏了头脑,自以为拯救天下苍生之大任全在己身,凭三寸之舌就抵得上千军万马。

    可里衡的命谁来偿还?!却也有人心中意仍难平,想为友人讨个公道。

    是他自作主张,哪怪的了旁人!

    这厢,士子彼此间竟争吵了起来。一方指责对方懦弱怕死,一方则指责另一方贸然行事,才让大家都陷入危险。这局面虽超出了魏讽预料,但也未偏离正轨。却未曾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从通往后殿宫室的方向,竟又传来了喧哗之声。众人循声瞧去,竟是卫尉陈祎拿刀架在曹节脖子上,逼着她朝这边走。在他们身后,则跟着士兵和一群惊慌失措却又束手无策的太监宫女,连声说着莫伤着殿下。

    魏先生,这女子实在太过狡猾,我说什么她都不信。我只能直接把她绑来了!

    蠢材!

    见身后士子们看自己的眼神愈发不对,魏讽在内心将陈祎痛骂了千百遍。他原本的计划,是让陈祎使计骗曹节自己跑过来,再借着方才汉室与曹氏对立的火候,命人佯作无心杀了曹节。曹节一死,刘协必然无法向曹操交代,只可能答应与他一同谋事。可现在陈祎明面上把人绑了过来,等于把阵营全部挑明。万一刘协还是不肯就范,反而要去保护曹节

    从曹节出现的一刻,刘协的冷静就再也维持不住,若非苍术及时拉住了他,他差一点就要亲自上前去救人。他用尽全力保持着理智:

    陈卫尉,朕不管你把自己当作是汉室的臣子,还是魏国的臣子。那是朕的皇后,也是曹操的女儿,无论如何,你快放开她!

    陛下,陈祎喊道,此女是曹家人,与曹操曹丕父子乃一丘之貉。祎奏请陛下下令,立即诛杀此女,血祭汉家宗社!

    就算她是曹家女,她也已经嫁给了朕,是大汉的皇后。况且她还怀有朕的骨肉,你若是为汉家着想,怎敢谋害皇嗣?!

    陛下春秋鼎盛,将来还会有其他的皇嗣。但夺回朝权的机会就此一次,万万不可错过!说着,他的刀刃离曹节的脖颈又近了一分,魏先生,我等是因为信任你才敢冒万死为此事,你还在犹豫什么?!

    魏讽一惊,大脑瞬间清醒过来。是啊,他还犹豫什么。就算闹到明面上来又如何,眼下只要曹节死了,刘协、他身后的这群士子一个都逃脱不了干系,最后不还得乖乖听他的。想到此,他心一横,砰的跪在刘协面前:

    陛下,当初的伏后与董贵人,何人不是同样身怀龙嗣,却为曹贼所害。今日就算皇嗣无辜,但为江山社稷计,汉家也绝不可有一个留着曹氏血脉的后人。臣泣涕冒死,恳请陛下下令诛杀曹后!

    一群士子闻言大惊:魏先生,你怎么明明魏讽将此事告诉他们时,说此举既不为汉家也不叛曹氏,只为了天下百姓,怎么到如今,魏讽竟会出此言?!

    就算我们不为汉室,你们以为,曹丕还会放过我们吗?!魏讽目光向后一扫,冰冷道,看看里衡的下场!与其横死在此,不如为汉室一搏,亦不免忠臣之名!

    士子们面面相觑,显得格外犹豫。过了一会儿,一些人和魏讽一样跪了下来,而另一些人,比如像王洵这般与曹氏亲近之人,犹是不敢苟同:世子仁厚,与我等的父族也多有往来,我们又不是真要谋反,怎么会轻易杀了我们?

    听了这话,一些跪下去的人又站了起来。魏讽盯着王洵,眼中杀光乍现。

    不能留!等陈祎杀了曹节,这些不听他话的人,一个都不能留!

    刘协怔怔地看着跪在他面前满地的人:汉室又是汉室他喃喃自语,半响,忽是猛得把头冠往地上一摔,狗屁的汉室!

    魏讽面色煞白,痛心疾首高呼道:陛下你怎可这样说,列祖列宗

    列祖列宗选定的皇帝是阿兄!是刘辩!我这个皇帝,本就是你们所谓的国贼董卓立的,依照你们那套道理,我照样名不正言不顺!你们要匡扶汉室也罢,想当中兴名臣也好,自己做去!为什么要逼我为什么总是逼我

    他踉跄地退后几步,眼前的场面,他实在太熟悉了,当年在雒阳如此,在许都如此,董承是如此,伏寿也是如此。他意料之外的被推上皇位,意料之外的被别人写好了人生,他苦心经营、汲汲半生去承担那份根本没容得他选择的责任,每当他想为自己而活时,就会有无数的人告诉他不能对不起那些已经牺牲的人。

    可汉室二字,真的那么重要吗?值得将军战死,忠臣伏尸,天下生灵涂炭吗?他已经两次失去心爱之人,难道这么多年之后,他还是无法逃脱这诅咒一般的枷锁吗?

    够了,真的够了。

    陈祎,魏讽,以及诸位士子、将士,今日在这里,我刘协就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们。于私,曹节是我的妻子,我理当敬她、爱她、护她。她若有一丝一毫的闪失,我纵不能手刃贼人,也必自戕于后,死亦同穴。他淡淡的望着众人,在魏讽要开口前,又道,而于公,天下本已无战事,全因汉室二字才又掀起纷争。高祖斩白蛇,灭暴秦,建汉室,本为救黎民于水火,若今日反倒让百姓为汉室受难,倒不如不要这汉室。朕为皇帝,只为救人,不为杀人,言尽于此,诸君自决!

    在刘协话音落下的一刻,陈祎忽觉后腰一冷,本能的向后一转,堪堪躲过一柄短匕。他虽是未伤,但这一动作却使他放松了对曹节的挟持,右腕猛是一痛,待反应过来时,曹节已被人护着退出到三丈开外。

    见苍术成功将曹节救下,刘协暗舒一口气。不枉他佯作气怒至极吸引走众人的注意力,苍术才能顺利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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