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嘉年 作者:左篱

    &[三国]嘉年——左篱(179)

    陛下尊你为师,我自当礼重先生。更何况这些年来,多劳先生教导陛下医术,为陛下开解心结,大恩如此,一句称呼,先生何必推脱。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苍术只得讪讪闭上了嘴,默认了曹节的话。几年前许都闹了场小疫,他和华佗前去治病救人,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找到了合适的药方,将疫病平息。当时朝廷定要论功行赏,华佗又不想惹麻烦,便推了他出来。再后来,之前的太医丞年老归乡,几番周折,他就糊里糊涂地当上了太医丞一职。又在为宫人诊治时遇到了郁郁寡欢的刘协,阴差阳错的,刘协坚持要拜他为师,向他学习医术。天子之请他岂敢违背,只得依命为之,便有了今日这好像是贵重无比,实则只让他感到别扭的天子之师的身份。

    这一桩桩一件件事间都太过凑巧,以至于他真的曾经认真怀疑过,这是否是那位被他称作先生之人的有意算计。或是因为宫城中需要有一个合适的人就近盯着刘协,或是因为学习医术才能助刘协重新振作,又或者是因为之前那段时间,被他逼着喝药的怨气旁人自然是算不得这么准的,可如果是郭嘉的话,用众多看似的偶然堆出一个不可躲的必然,让身在局中的人以为这是天意如此而索性妥协,这种事苍术实在是在郭嘉那里见得太多了,容不得他不起疑心。

    可就算是算计也无妨。刘协的资质值得他倾囊相授,就和华佗对他一直以来所作的一样。况且,待那件事之后,许都、朝廷、邺城,必是风云动荡,太医丞一职,他也不会呆太久。

    想到此,他面色微暗。正巧此时,曹节又轻声道:

    不瞒先生,自父亲带兵出征,我就一直心神不宁,晚上总是做噩梦,梦见一些不好的事。她美眸中笼上一层愁云,我上次见父亲时,父亲额角发红,不知道是不是头风又发作了。如今天气渐凉,出征在外多有不便,我担心不过后来二哥开导我说,若父亲真的身体抱恙,先生必会作为军医相随。父亲将先生留在邺城照看我,就说明并无大碍。先生,你说对吗?

    说完最后一字,曹节殷殷看向苍术,显然是在期待着苍术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苍术愣了一下,在眸色变暗的同时,微笑答道:自是如此。魏王虽有旧疾但并不严重,我早已为他开过药。殿下不必担心。只是,那药却无法拿来救人,只能拿来饮鸩止渴。

    有时苍术又会想,许多事,或许真的也并非全是郭嘉精心算计的结果。冥冥之中,因果轮回,该来的、该到的,兜兜转转几经变故,还是会回到原本的轨道。他无法也不敢去想,此时身在樊城与雒阳的二人,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情踏上的这条征途。可他始终记得,曹操从他手中拿过药时,那双握剑半生带着老茧的手,仍旧苍劲有力,没有丝毫的颤抖与胆怯。太在许多病人那里看到的彷徨与畏惧,在他或者他那里总会为点燃绝望后的豪情所取代。神龟虽寿,亦有穷尽之时;老骥伏枥,犹怀千里之心,身躯会死,骨肉会腐,然那盈斥天地的英雄之气,刻于青史、铭于诗文,历时千年亦可激人对酒当歌,慷慨长啸。

    苍术发现他又走神了。且由于他走神的时机不对,时间又有点长,曹节面上又浮现出了更深的忧色。他连忙调整好表请,避重就轻的为曹节讲了讲曹操的头风,直到曹节脉象平稳下去,才暗舒一口气。

    曹操不让他随军,一是因为用处不大,二则是放心不下怀有身孕的曹节。曹节这一胎怀的并不安稳,若是再忧思过度,将来生产时恐怕会多有不妥。于公事还是于医者之心,苍术都会竭尽所能,保其安全。

    正巧这时,屋外传来叩门声,刘协推开门走了进来。往常苍术为曹节把脉,刘协一步都不肯离,今日似乎实是有要事,才耽误了些时间。一进屋,他就急忙问苍术曹节身体如何,在得到并无大碍的回答后,才长舒一口气,坐到榻边握住曹节发凉的手,包在掌间暖着。

    以陛下目前的医术,对殿下的脉象是能探得准的。不必太过紧张。

    师父说的是。可给阿节把脉,我总是把不准,每一次都不一样。刘协道,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医者不能自医,因在关心则乱吧。

    看着刘协与曹节对视一笑,苍术顿时萌生出了立刻走人的念头。至于刘协唤他为师父,在他面前称我不称朕什么的,听的久了,也就习惯了。

    时间能改变很多东西。在他面前的刘协,已经越来越不像一个帝王。但有失必有得,抛掉了那十二章纹的刘协,远比曾经在许都层层宫闱中的那个人,要快乐鲜活许多。

    你方才是去处理什么事?曹节好奇问道。

    刘协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忽然,屋外传来嘈杂的声音,且越来越大,正像这个方向逼近。一个仆从碎步跑了进来,焦急道:陛下,西曹掾魏讽不肯走。他还带着一批士子聚到正殿外,非要向陛下请命,口里还喊着喊着却是越说声音越小,不敢将后面的话说出口。

    刘协眼中划过一丝紧张与厌烦。他对曹节道:朕去看看,你安心呆在这里,让宫女侍从守好屋门,在我回来前,千万不要出来。

    陛下放心,我明白。曹节深知自己现如今怀着身孕,冒然前去只会给刘协添乱。况且宫中有校尉陈祎带兵镇守,一群士子喊得再凶,想必也不会出太大的事。

    可不知为何,曹节却还是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荆州的危局、曹操的头风以及梦中的那些血流成河的场景,不安再次渐渐的占据内心,甚至连带着腹部也微微作痛。她衣袖下的手微微握紧,这才维持住了脸上的平静。

    安顿好曹节,刘协起身带着侍从离去。苍术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跟了上去。多年执行任务培养出的本能提醒着他,这件事绝没有现在以为的那么简单。他跟着去,多少能帮上些忙。

    果不其然,他跟着刘协刚到大殿外,就听到一声声嘶力竭的呼喊。手无寸铁的一群士人本被手执坚锐的士兵团团围住,只听为首之人高呼道:

    臣魏讽与众士子,叩请陛下重掌朝政,保我大汉绵延永昌!

    邺城积压已久的矛盾,需要一场大乱来化解;而你,也需要一场大乱来立威。

    搭箭、弯弓,弦在曹丕手中盈满如月,但听嗖的一声,百步外疾奔的野兔瞬间无了气息。他放下箭,摆了摆手,立刻有侍从上前为他将猎物取回来。

    你放心,丕沉的住气。自然得等他们闹大了,再回城去。

    司马懿犹豫片刻,欲言又止。此时的曹丕神色淡淡,眸色平静,独未平的眉间,残留着一丝箭离弦的那刻未藏好的杀气。司马懿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样的曹丕了。时间本可以抚平很多事情,可命运的突如其来却又能穿透岁月,轻易的将往昔全部的伤痛同时唤起。更残忍的是,彼时司空府幽径深处失去兄长的少年还有父亲母亲的护佑,所以眼中蓄满的泪水尚且堪容,而今日在这里的曹丕却必须安之若素,必须坚不可摧。

    陈祎那有消息了。这时,吴质驾马上前,手中握着一张城中送出来的纸条,他已经把守住了各处宫门。这是他知道的随魏讽进宫的人的名单。子桓,你看是否要陈祎手下留情?

    丕说了,一个都突然,曹丕一愣,面容上出现了些许挣扎。司马懿上前看了一眼名单,没费太多功夫,就知道了是何原因。

    名单中,赫然有王粲的独子,王洵。

    然而其实也不过是一瞬,曹丕已恢复了原本的淡漠,告诉陈祎,一切照旧。与魏讽入宫者,格杀勿论。放跑一个,让他提头来见丕。

    子桓,也许

    还有,尽可能保护好皇后。说完,再不理吴质说何,曹丕驾马徒自向树丛更深处去。

    吴质手中拿着那张纸条,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讪讪半响,他长叹一口气,担忧的看向一旁的司马懿:仲达,你要不再劝劝子桓。

    司马懿却是不答话,只是沉默的望向前方。目光所落的尽头,他看到曹丕再次弯满弓弦。惊慌的斑鹿拖着流血的身体挣扎逃窜,却还是没能赶上迅如闪电的箭矢。这是曹丕今天射到的第三只鹿,他将尸体扔入篓筐时,既无兴奋,亦无喜悦,逐鹿之事,于他已最是寻常。

    不需要了。

    吴质的担忧,无非是怕将来有一天事情告一段落,曹丕会后悔因一时之气绝了王粲的血脉。但司马懿清楚,故友的独子也好,亲妹的安危也好,为大局计,曹丕早已有了觉悟,不惜代价,斩草除根,落子无悔。

    前方那个纵马疾奔、英气逼人的人,终于如他、如曹操、如太多人所愿,无有一处不合乎一位真正的帝王。

    司马懿搭箭弯弓,先一步结束了那只中了箭的猎物的挣扎。

    可他并不高兴。

    一点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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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2章 第182章

    待巡逻的侍卫走过,张泉一冲而上,身手矫捷的翻过围墙,蹲身屏气等了许久,待确认墙内没有什么声音时,才长出一口气,站起身理理衣衫,神情颇为自得。

    都怪贾文和那个老匹夫,蛊惑父亲调了一堆侍卫守着他的院子不让他出门。幸好他聪明,一面假装乖顺,一面让小厮留意侍卫的动向,这才能在约定的这天顺利的溜出来。

    他抬头望了望,见日头已然偏西,脚步不禁又加快了些。几天前在魏讽家中,他可是与众人约定好了一同进宫请命。这要是大家都去了,只有他一个人姗姗不来,以后他还怎么在友人面前抬得起头啊!

    穿过大街,跑入小巷,张泉一面看着路一面算着时间。魏先生当时说了,今日西侧的宫门会在这段时间无人守卫,抄这条近路,他最多迟一炷香的时间就能赶到西门,直奔前殿。却是突然,眼前银光一闪,他下意识的顿步向后急跳,堪堪避过横在面前的利刃。

    他连忙抽出佩剑。定眼一瞧,眼前之人身形高大,面无表情,服饰倒是极像江湖僻野间的游侠。

    来者何人?!他高喊问道,疑惑自己何时和这有些眼熟的陌生人有过过节。

    咳咳。却是传来一阵猛烈的咳嗽声,一个身形佝偻的人从小巷拐角处走了出来,声音沙哑的对这陌生人道,有劳徐侠士了。接下来的事,就交给老夫吧。

    徐庶将剑插回剑鞘,一声不吭的退到墙边。

    而张泉却是在看清这头发花白之人的面容时脸色就变了,惧意被怒气全数取代:果然又是你这个老匹夫在作怪!还不滚开,休误了我的大事!

    贾诩像没听见这些冒犯的话一样,神色未有丝毫波动。他又低咳了几声,沉声劝道:回家去吧,别让你父亲担心。

    你倒是说的比唱的好听!却不知道你是真的为父亲着想,还是舍不下自己的荣华富贵!张泉怒气似是更甚,我今日没空和你废话!快些让开,否则我真的对你不客气了!

    贾诩长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话,但也没有退让。他望着张泉的双眼,目光淡淡,却反比呵斥让张泉更觉得难受。眼瞧着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张泉越发急躁,再也不愿忍受这份憋屈,竟真的提剑冲上前去。

    本不打算干涉的徐庶眼见形势不对,飞快拔剑。两剑相撞,发出清厉的响声。只是徐庶还是慢了一步,张泉的剑竖直下劈,斩掉了贾诩衣袂的一角。

    张泉!你在干什么!

    不知是因为贾诩冰冷的目光,还是身后张绣的吼声,张泉吓得连连后退,手中的剑啪的跌落。他战栗的刚回过头,就被张绣一拳打在肩上,疼的他呲牙咧嘴。

    你小子真是胆儿肥了!不好好闭门思过,还敢对先生无礼!快滚回家去,别在先生面前丢人现眼!

    先生,先生!我看你就是被这老匹夫下了盅,事事就知道听他的!张泉本来心虚的很,可听到张绣的话,一股怒气又直冲大脑,我是要去干利国利民的大事,你凭什么不许我去?!

    胡闹!还不快向先生

    张将军,不必为难公子。在张绣为难的目光中,贾诩摇摇头。他走上前,直视着张泉的眼睛,你们的魏先生怎么说的,今日你们入宫又是要干什么,一五一十的说给诩。说的有理,诩即刻放你离去。

    我凭什么听你的!

    你是不敢。贾诩平静的说道,你自知无理,只会意气用事,怯于宣之于口。

    张泉双拳死死的攥紧,要不是张绣在这里,他真恨不得一拳打在贾诩脸上,把那可恨的平静砸个粉碎:说就说!今日我们相约入宫,是为请陛下重新执政。刘备攻打荆州,打的是匡复汉室的旗号,只要陛下出面下诏,他的借口自然不攻自破,荆州之难必能不战自胜。

    此言一出,饶是徐庶都面色微动,目光怪异的看着这个锦衣华裳的年轻人。

    你相信魏讽的这番话?

    春秋之道,首在正名。君臣纪纲,保治天下。天不弃王者仁义之师。想到那日魏讽说这番话时的慷慨激昂,张泉不由再次为之心神激荡,向你这般险恶毒辣之人,只知道阴私诡计,当然不懂何为光大正道!

    哈。沉默良久,贾诩低低笑了一声,老夫在乱世流离半生,的确不知打仗征伐只需一纸圣诏就可消弭。既是如此,张将军,老夫能做的都已做了。余下的事,就由将军做决定吧,咳咳,咳咳。

    都是犬子无知,先生千万别生气,小心身体!张绣听到贾诩咳嗽,神情愈发紧张。他转向张泉,厉声道:那等荒唐的话你也能信!快向先生道歉,然后回家受家法!

    我向他道歉?!为什么?!凭什么?!张泉觉得自己一定是被怒火冲昏了头脑,才敢公然反抗张绣。可积压了多年的怒火与委屈,一经破堤,就再也收不住了,当年在宛城,害死曹家长子的是谁,是父亲你吗?分明是这个毒士!可这么多年他都平安无事,步步高升,倒是父亲你被曹丕记恨上,几次三番差点丧命!他如果真的是为父亲你好,就该找机会替父亲你报仇,哪会帮曹丕登上世子之位!是他该向我们张家道歉才是!

    你个蠢材懂什么?!先生分明是

    我是没有你懂!可我知道,初平三年,是他给李傕郭汜出谋,害得长安血流成河,民不聊生。我也不像父亲你佯作耳聋粉饰太平,我听得到天下人都在议论什么!他们说贾文和是草菅人命的毒蛇豺狼,说父亲你是不辨黑白的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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