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不只是卫国公府迎来了久违的访客。胄曹参军府也迎来了一位客人。当然前日来的韦尚书不算客人,那是来问罪的。今天来的这位也姓韦,论辈分也叫胄曹参军韦弘机一声族叔。说起来与韦逸平辈,然而在韦氏宗族中的地位,却远不是韦逸这等纨绔子可比。

    参军府门房的小厮正懒洋洋的扫着门前台阶,听到身后马蹄声,无意转头一撇,却是看到来人在府门前驻马,正由牵马的书童服侍着下马。待看清来人,小厮赶忙扔了扫帚,点头哈腰的迎了上去:“慎明公子!您怎么一大早过来了,今日不上差吗?”

    一身深绿色官服的韦慎明对着迎过来的小厮矜持的笑笑,掸掸衣袖径直向参军府内走去。小厮让道一旁,躬身抬手做出邀请的姿态,人却没有在前引路。反而看着韦慎明跨国府门后,转身讨好的帮那书童去拴马。

    韦慎明进到府内,在堂院内停住。参军府他来的次数也不多,没那么熟悉。好在立刻就有仆役发现了他,唤来了管事。

    “呦,慎明少爷来了。小的有失远迎,罪过罪过。这般奴婢,也不知道请少爷到堂上奉茶,真是该死!”嘴上虽然这么说着,可管事心里清楚,这韦慎明别看待人貌似谦和,其实骨子里傲的很。他若觉得你没资格跟他说话,你说什么他都充耳不闻。奴婢们若是想在他面前讨好卖乖那才是自讨没趣。“少爷今日不用去门下上差吗?怎么一大早到这儿来了?”

    韦慎明抬手将马鞭递给管事,管事见状赶忙低头双手接了,老老实实放在胸前捧着,这才听韦慎明开口说道:“听说逸堂弟受伤了,我特意过来看看。稍坐便走,耽误不了差事。”

    “多谢慎明少爷挂念,逸少爷怕是还没起呢,您稍坐片刻,我这就去唤少爷起来。”

    “不必,逸堂弟有伤在身,自当我去榻前探望,管事引路即可。”韦慎明抬手示意管事不必多说,只管带路。

    管事不敢阻拦,只得打发一个婢女先行一步去唤韦逸起床,自己躬身给韦慎明引路。

    韦慎明摘下腰间挂着的青蛟皮刀鞘佩剑,转手递给跟进来的书童。书童双手捧着宝剑,趋步跟随在自家少爷身后。如此,管事捧着马鞭在前,书童捧剑在后。风流倜傥的慎明公子昂首阔步,威风凛凛的走在参军府的后宅里,引得一般来往婢女纷纷投来倾慕的眼神。有那年幼无知的少女不识,偷偷询问姐姐们这俊郎公子是谁?

    “韦氏郧国公一系的后人,官拜承议郎。”

    “承议郎不是才六品散官吗?怎么让管事如此恭敬?”

    “你个小丫头知道什么。慎明公子虽然只是六品散官,却在中书门下任职。平日里见的都是各部堂官,左右丞相。再者,慎明公子如此年轻,过不一两年在放出去,轻轻松松一县主官,甚至在州府当值都有可能。”

    “哇!那岂不是比咱们大公子还要厉害。”

    “同为韦氏,各房也不一样高低的,咱们参军府如何能比,你也不看看他姐姐是谁。”

    窃窃私语到此为止,那凑在耳边说出的名字,这般奴婢还不敢唤出声来,只能把小丫头的惊呼捂在口中。管事哪里看不到四周婢女的异状,可也无法当面呵斥,只能垂着头快步走着。也不顾不得给自家少爷起床收拾的时间了。好在韦慎明脸上表情一直云淡风轻,好似真的听不到那些下人的议论,倒让管事偷偷松了口气。

    及至来到韦逸房前,两个衣衫不整的小丫寰刚刚出门,撞见来人,垂着脑袋慌张的行礼离去。管事尴尬的笑笑,韦慎明眼神空明视而不见,径直推门而入。房内熏香和某种气味混合的味道让韦慎明忍不住眉头紧皱,随即展开,淡然的绕过垂帘看向匆匆在身上披了件里衣的韦逸。

    光着身子的韦逸嫌碍的抖了抖肩膀,锦被滑落,露出背上包扎的膏药。趴在一个玉枕上,仰头看到进来的韦慎明,脸上露出欢喜的笑容:“堂兄你怎么来了?”

    韦慎明掀袍跪坐在榻旁,伸出两指帮韦逸掩了掩被角,脸上浮现亲切的笑容:“逸弟受了无妄之灾,伤痛在身,为兄理当过来探望。”

    韦逸咬牙切齿恨恨的说道:“还不是因为那个贱人!等我抓到她,不折磨的她欲生欲死,难消我心中之恨!”

    韦慎明眼中的不悦一闪而过,却依旧柔声安慰道:“自不会放过那些敢冒犯我韦家之人。不过……”韦慎明话风一转继续说道:“逸堂弟你困于家中,外面的消息可能不清楚。长安县已经抓住了打伤你的人……”

    “我知道!是那个贱人的姘头,嘿,那个怂包,只会躲在女人身后罢了。这次估计看出惹了麻烦,怕了。自己跑去自首。我岂能放过他!”韦逸说的来气,一用立扯到伤口,又哎呦哎呦的趴下了。“我昨夜就安排了人到牢里去……”

    “你安排的人如今真的坐牢了。”韦慎明掩去嘴角露出的不屑,转头看着窗外,他没功夫在这儿兜圈子了:“而你要收拾的人,如今进了宫。”

    “啊?”

    韦慎明有些受不了韦逸身上的药味掺加进房间污浊的空气后产生的味道。站起身走到了窗前继续说道:“招惹你的那个小子姓李,暂时只知道其与卫国公府有关系。昨日卢国公和长孙大人在宫里待了一天,陪陛下亲审这个李氏小子。可以说逸弟这件闹事伤人案件已经通天了。”

    韦逸控制不住的咧咧嘴,惊愕的问道:“怎么会呢?”

    “这也是愚兄十分好奇的地方。”韦慎明没有说的是:这也是韦家众位大人想不通的地方。“那少年昨日入宫后被陛下留在了西内苑。长安县那里虽然查清楚了那少年交代出来的口供,然而没什么用处。眼下逸弟你可以说是唯一见过那少年的人了。不知逸弟可有什么关于此人的消息可以告诉愚兄吗?”

    “这个……弟也不知道啊,我到现在都不知道那小子叫什么。就是打了两回照面而已。”

    韦慎明转身看了韦逸一眼,意味不明的点点头。不再追问此事,转而说道:“说起来愚兄心中一直十分愧疚,若非那日曲江聚会,为兄多嘴提了那红衣剑舞几句。逸弟也不会来了兴致特意跑去那湛露楼,又遇到了此番劫难。”嘴上这么说着,韦慎明话语中却没有丝毫歉意。

    “堂兄不必如此。是那个贱人的错,如何能怪到堂兄身上。”

    “话虽如此,愚兄也不能再坐看逸弟在此受苦,而那罪魁祸首却受人庇护在外逍遥!”

    “啊?”

    韦慎明瞥了茫然无措的韦逸一眼,转身自顾自的继续说着,不再理会这个废物:“那李家少年不知何故被陛下留在宫中。陛下摆明了想要庇护此人,可陛下忘了。湛露楼的案子还没审结呢!那少年还是戴罪之身,只要逸弟你不松口,此案就不可能不声不响的被陛下掩过去。”

    “啊,呃,自然不能放过……”

    “不论卫国公想干什么,几个将军又想利用这个少年干什么。只要把他拉回堂审上,就能把他掌握在我们手里!”

    “呃,是,把他抓回来……”

    “你是此案原告,此案长安县已经审不了了。京兆府一向是个摆设,没法指望他们与陛下对着干。我帮逸弟写了一份状书。”韦慎明从袖中掏出一卷写满文字的文卷,展页正是奏书结尾留白处“逸弟只需留个名字,我帮逸弟上呈御史大夫。只要此事上了朝堂,就由不得陛下专断独行了。”

    韦逸看着递到眼前的书卷,茫然不知所措,愣愣的接过了却没有展开去看都写了什么。韦慎明已经没什么耐心了,径直起身对管事吩咐道:“拿笔来!”

    管事偷瞧韦逸一眼,俯首听命去研磨拿笔。韦逸房中可是没有这些东西。房中一时无话,韦逸突然抬头问道:“是不是拿下了那个贱人的姘头,就能抓到那个贱人?”

    韦慎明一愣,没想到韦逸关心的竟是这个,却还是肯定的点点头说:“自然可以。”

    “那堂兄可得答应我,等抓到红衣那个贱人把她交给我处置!”韦逸恨恨的说完。韦慎明转头看向窗外不让其看到自己眼中的不屑,口中还是应付道:“定当让逸弟出了这口恶气。”

    不一会儿,韦逸拿着管事端来的笔墨,歪歪扭扭的在书卷上签下自己的名字。韦慎明收好状书,随口说了句好生休息,就片刻不留的转身离去,却是没看到韦逸脸上的荫翳神色。管事看了自家少爷一眼,赶忙追出去相送,

    “哼!拿我当枪使!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吗。不过仗着自己堂姐在陛下身边,若没有那两个女人庇护你,你又有什么可嚣张的!”韦逸冲着门边重重的呸了一声。心气不爽的又开始咋咋唬唬指使着奴婢服侍自己。

    韦慎明在参军府门前从管事手中拿回自己的马鞭,又接过书童奉上的宝剑挂回腰间,略一点头示意就踩着奴婢的脊背上马离去。

    “不过是个名字,少爷给那韦逸写上不就是了,何苦一大早跑这一趟,险些误了上差的时辰。”书童牵着马快步在前走着,嘴上忍不住抱怨道。

    “你懂什么,此事又岂是一件普通案子。众位大人们要借此事反击将府的动作,挑起事端的由头岂能让人挑出毛病来。”韦慎明随口教训着书童,脑中却也在思量此事。

    昨夜宫内堂姐韦贵妃连夜派了人在西内苑找人,想要提前审讯探出个究竟,结果今晨公里传来的消息竟是一无所获。看来陛下是铁了心保护这个少年。既然公里不能下手,就只有走公堂审讯的路,正大光明的把人给带出来。

    也怨不得朝堂上的大人们多心。卫国公西北刚打了个大捷,京城里几家将府就不约而同的有所行动,若说这其中没有联系,那些浸淫官场宦海多年的大人们怎么可能相信。只是将府或者李靖这次的目的是什么呢?放出霸下营和一个少年是烟雾,还是想以此为契机做些什么?

    韦慎明想着湛露楼的事情,突然伸手摸索着腰间佩剑的鎏金护手,喃喃低语道:“原本看你剑艺出众,洁身自好,想收你为剑侍。这才挑了韦逸那个纨绔子去为难你。不想奴婢终究是奴婢,骨子里流着下贱的血,竟自甘堕落的跟着那个山野匹夫跑了。贱俾……”

章节目录

唐朝有座山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文屋只为原作者不成熟的稔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不成熟的稔并收藏唐朝有座山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