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曦,李广雄就醒了。年纪大了睡的本就少,来到陌生之地,又有心事,这一夜时梦时醒,睡不踏实。隔壁李振安的呼噜声清晰可闻,这浑人倒是心大。李广雄摸索着枕下的木匣,缓缓起身穿衣。今日还要打探下云儿的情况,早做准备。

    随着天色渐亮,卫国公府也缓缓苏醒。虎啸声霎时而起,惊去了仆役们最后一点瞌睡。可今日不同以往,后院的虎啸方歇,前院突然也嘣出一声巨吼,声色凌厉,威势尽显。整个国公府都静了那么一瞬间,随即后院的虎啸声再次响起,而前院的虎啸毫不示弱反而声势愈大,威压凌破之意愈浓。好在卫国公府的仆役多是上过战阵的,否则有那胆小的,非吓尿了不可。

    虎啸声不止,程沐抱着震岳急的满头大汗。芳姨脚步匆匆的去夫人的房间,推门却不见人,问过婢女才知夫人在花厅彻夜饮酒畅谈,一夜未归。

    花厅的门被推开,红衣和弄铉站在门前停着一前一后两头老虎的初次叫阵。栾妮儿畏缩的躲在红衣身后,双手紧紧的抓住红衣胳膊,怯怯的问道:“云公子那头黑老虎在府里待了一天不是好好的吗?怎么这头老虎却如此凶悍?”

    “一山不容二虎,你没听过吗?”弄铉嗤笑一声,伸手去捏栾妮儿的圆脸。

    栾妮儿不敢躲,气鼓鼓的嘟着嘴反驳道:“可这次不是一公一母吗?云公子的小幽才是公虎,却能相安无事。”

    “那是因为黑虎太过强大,只是气息就足以威慑群兽。黑虎在府里时,你可曾听到夫人的大虎发出吼声?”红衣深知那头名叫小幽的墨兰色猛虎有多可怕。

    “可惜小幽是公的,我家大虎也是公的,否则我一定逼它们洞房!”懒洋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红衣三女连忙让道门边,红拂衣衫凌乱,鬓散妆乱。对襟敞开,披帛也不知道扔哪里去了,一抹凝脂白雪映着秋日的暖阳,耀人眼目。

    栾妮儿行完礼抬头一看夫人这番打扮,惊呼一声,赶忙跑进厅内,找了红拂的披帛出来。

    “呵欠~”红拂毫无形象的仰头伸了个懒腰。栾妮儿赶紧展开大红披帛一把将乍泄的春光盖住。红拂懒洋洋的拽了拽披肩,揉了揉酸涩发红的眼睛,脸颊上红印未消,一副宿醉未醒的模样。弄铉端了杯水递给红拂漱口。

    红拂漱完口,拿起红衣手上的湿巾擦了擦脸,这才觉得清醒了些。

    “素梅妹子呢?”

    “昨夜就送去暖阁休息了。”

    “嗯,吩咐下去,好生照顾,不可怠慢。”

    “诺。”

    正说着芳姨步履匆匆的穿过院门,抬头看到红拂几人站在花厅外,焦急的招呼道:“夫人,陈伯说大虎那边安抚不住了,您快去看看吧。”

    红拂伸展双臂深吸一气然后缓缓吐出,听着前院的虎吼声愈发嘹亮,后院的虽然不甘示弱,却只有抵抗之力。不免叹息:“大虎被驯养多年终究少了些野性,以后恐怕要夫纲不振了。”

    红衣三女闻言默然,偷偷瞥了红拂一眼,垂手不语。芳姨一大早跑的头上冒汗,见自家夫人还有兴致在这说风凉话,不由哀叹一声:“夫人啊,再让它们这么对吼下去,整个坊都能听到了。京兆府会找上门的。”

    “找上门就找上门,陛下又不是不知道我府里有老虎。”红拂翻了个白眼,摆摆手吩咐道:“栾妮儿你去找程沐,让他带着震岳去见大虎。”

    红衣闻言一惊,连忙劝阻:“夫人,这样让它们见面肯定会打起来的!还是……还是缓缓图之吧?”

    “一山不容二虎啊,早晚要打的。除非让云小子带着小幽回来坐镇,否则谁也阻止不了。既然如此,早点让它们分个胜负,我们也早点安宁。到底是一公一母啊,只要有一方服软了,这打着打着,也就打出情来了。”

    弄铉掩唇偷笑,看红拂兴致不错,大着胆子调侃道:“夫人这是在教婢子们驭夫之术吗?”

    红拂侧首笑着瞥了弄铉一眼说道:“你这要强的性子,将来肯定不会服软,还是趁早挑个性子和软的吧。”看着弄铉羞涩低头,红拂掩唇又打了个呵欠,对芳姨摆摆手说:“早膳免了,我要回房再睡一觉。今日若没什么事不用禀报我,芳儿你斟酌着处理吧。”

    “诺。”芳姨行礼应下,起身看到红拂要走,突然想起一事:“夫人,您前日吩咐备下的仪呈已经准备好了。您今日若是不去谯国公府,仪呈就按时辰送过去吗?”

    红拂脚步一顿,微微仰头眯着眼睛看着初升的朝阳。良久轻轻一叹:“昨夜刚闻故人事,今日竟就是你的忌日。秀宁丫头,李家寨,果然是与你有不解之缘。冥冥中自有天意,云小子这遭牢狱之灾,恐怕就是李家寨人的兴盛之由。罢了,无论是故人之子,还是平阳你的面子,我都不能置身事外了。”

    “芳儿,我先休息一会儿,巳时叫我。我晚些去谯国公那,对了,一会儿我写篇奏章,你替我递进宫,呈给陛下。”

    “诺。”

    早饭之后,程沐回到小院,瘆人的虎吼声终于结束。据负责照顾大虎的陈伯描述,两虎相遇如两队玄甲骑兵对撞,日月齐黯,经过一番惊天地泣鬼神的搏斗。大虎因为早上没吃饱肚子,略输一爪。不过对方也不好过,可以说是两败俱伤,眼下都跑不动了,窝在一个院子里舔伤口呢。

    弄铉见程沐回来时脸上没有异色,十分平静。不由怀疑,抓来跟去凑热闹的栾妮儿询问详情。

    “啊?打了。一见面就扑上去了,程公子拉都拉不住呢。”

    “受伤?应该伤了吧……震岳那两爪子拍的可重了,大虎都趴下了。”

    “震岳?震岳没事啊。大虎就开始的时候扑了两下,后来被震岳拍了。”栾妮儿用力的甩甩胳膊作出往下拍的模样,撅着眉头说道:“然后大虎就赖在地上打滚,抱着震岳的腰打滚。陈伯说那是在摔跤角力呢。然后震岳就用尾巴抽大虎,我跟你说,震岳的尾巴可厉害了,跟夫人的鞭子似的,抽起来呜呜带风!”

    “后来?后来就没了啊。大虎怎么抽也不松爪子,震岳打累了就趴下了。大虎拦腰抱着震岳一动就被抽一下。就那么僵持着。程公子上去给震岳喂了几块肉,说了几句就走了。”

    弄铉翻了个白眼撇撇嘴不屑的嘟囔道:“打不过就耍无赖,脸皮真厚,还老虎呢~男人,都一个德行!”

    栾妮儿一头雾水的看着弄铉,不知道她到底在说谁,下意识的辩解一句:“程公子……人很好啊,特别体贴……”

    弄铉诧异的盯着栾妮儿,叫她一脸懵懂,意味深长的拍拍小妮子的脸蛋,转身飘然离去。栾妮儿撅着嘴揉揉脸,莫名其妙的看着弄铉的背影突然‘啊!’的惊呼一声“程公子说李老太爷要出门,我忘了禀报夫人了。”懊恼的锤锤脑袋,栾妮儿转身小跑着奔向夫人的院子。

    在后园园门口,栾妮儿撞见了同样满脸焦急神色的芳姨。这一早上,芳姨好像就没安生过,眼下不知道又出了什么事。芳姨在前碎步来到红拂房门前,轻轻的敲了敲门,屋里毫无动静。红衣不知从哪里走了出来,摆手示意。低声说道:“夫人刚刚睡下,出什么事了吗?”

    芳姨皱着眉头思索一阵,摇摇头招呼红衣和栾妮儿离开院子,这才说道:“府里厨娘王婶儿的侄子在长安县当差。今天一早送来消息。昨夜长安县大牢有人越狱!”

    栾妮儿惊呼一声赶紧捂住了小嘴,紧张的问道:“难道是李公子?”

    红衣皱眉摇头:“他若要越狱逃跑,还投案做什么?芳姨,可是还发生了什么事?”

    芳姨点点头说道:“姑娘猜的不错。越狱的不是李公子,却是三个因犯宵禁而被抓进去的游侠儿。这三人昨夜被抓,按说打过板子之后就可以放了,却没有行刑而被直接关进了李公子所在的牢房。”

    “是韦家的人!”红衣瞬间明悟韦逸已经查到李洛云的事。

    “妾也这么想。”

    栾妮儿担忧的问芳姨:“那李公子有没有事?是不是被打了?”

    芳姨神情怪异的瞅了瞅小妮子,悠然说道:“夫人说的没错,李公子并非寻常人。他看似手无缚鸡之力,却总能安然无恙的渡过危难。那三个游侠儿是越狱了,可却晕倒在牢房窗外,至今未醒。牢房透气小窗有铁木为栏,三个人赤手空拳也不知道怎么打碎囚栏爬出去的。”

    红衣想象了一下那番场景,立刻明白发生了何事。心中不由松了口气,放下心来看到栾妮儿还是满脸担忧懵懂的样子,伸手握住小妮子紧张的双手,略作安慰说道:“放心吧,昨日小幽离去,定是寻它的主子去了。他不会有事的,你快去把这个消息告诉李家众人吧。”

    “哦,好。我这就去。”栾妮儿十分信任红衣,红衣说没事,就肯定没事。

    芳姨笑着看着栾妮儿走远:“这小妮子,性子倒是真好。”

    红拂颔首,看着小妮子脚步轻快,心情也觉得明快了许多:“栾妮儿自幼伴着弄铉长大,若非栾妮儿这样明朗的心性陪伴,弄铉恐怕也无法独自在罪奴坊坚持到现在。”

    芳姨看着红衣棱角坚毅的侧颜,暗暗叹息:“都过去了。等李公子的事结束,你们三个丫头就真的自由了……”

    红衣闻言愣忡。果然……他投案入狱是为了我们吗……

    “云所言爱慕之心,不为寻欢,不为强求!是希望有朝一日,能与姑娘不论尊卑,不分贵贱,平等而坐。云所言帮助之意,不是施舍,不是怜悯!是希望有朝一日,姑娘能身不受拘,心不受缚,诸事由心……到那时,只望姑娘还愿意与云对坐烹茶品酒……此愿足矣……请姑娘给我一个机会……”

    红衣垂下了骄傲的臻首,脊背却依然如剑脊般笔直。芳姨不知何时离去,红衣也不知自己站了多久,难言的疲惫从四肢百骸涌向心头,突然很想大睡一场,让从离开湛露楼就一直紧绷着的心铉松开,让自己体会这暂时的放松与自由。

    “我要如何答复你啊……”

    迈着有些沉重的脚步像自己的卧房走去,心中突然庆幸那日被韦逸打断了洛云的话,让自己没有因为执拗,而说出任何违心的决绝……只盼一觉醒来,世事如君意,若果然如此,妾必斟酒以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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