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姚慎握着手中的憧憬已久的龙鸣枪,有些不知所措。

    “没事,你只要看着我怎么做就行了。”姚冰一只手搭在姚慎的肩上,另一手抓着龙鸣枪枪头,抵在那个男人咽喉上,就像在手把手教姚慎钓鱼一样。

    “呸!”男人脑袋向后一样,将一口血痰啐在姚彬脸上。

    “呵呵。”姚彬不怒反笑,擦掉脸上的痰,抓着龙鸣枪的手用力一压,枪刃砍在男人的肩头,顿时血流如注。

    “嘶!”男人目眦尽裂,强忍着哀嚎声,冷风从牙缝中抽出。

    “炎陌,我的手段你是清楚的。告诉我,你那个该死的佣兵团总部在哪?”龙鸣枪枪刃在男人肩头的伤口中轻轻拉锯,传出金属摩擦骨头的“沙沙”声,“我就不跟你谈什么大道理了,早开口,早超生。”

    “畜生。”炎陌无力的低着头,满脸都是因疼痛而渗出的冷汗,“告诉你?然后让那里血流成河吗?”

    “你们这种生活在黑暗里的肮脏的东西,也开始讲情义了?”

    “呵呵,你不是吗?”炎陌艰难地抬起头来,“记得顾三枪吗?靖川的通缉榜上第二的狠角色,你追杀了他七天七夜,他逃到了他的老家,在村子里躲了起来。你为了逼他出来,把整个村子的人都杀了。我说的,对了吗?你有什么资格跟老子谈正义?”

    “他有罪,就该死。至于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免不了要牺牲,我可管不了。”

    “对了,我想起来了。顾三枪是靖川通缉榜第二,而榜上第一,好像就是你,鬼愁飞捕。凡罪必惩,凡恶必杀,这不是很讽刺吗?”

    “不劳费心,当这世上无恶可杀之时,我定会自杀。”姚彬将枪尖拔出,慢慢移向炎陌的眼珠,“你抓紧点时间,希望你能给自己留下一具相对完整的尸体。”

    突然,姚彬感到手中的龙鸣枪一沉,眉头一皱,低下头来。只见姚慎已经松开了握枪的手,盯着炎陌肩头的伤口,小脸苍白。

    “姚慎!”姚彬轻喝道。

    姚慎如梦方醒,抬头望向父亲,眼神中有些自责与犹豫。

    “没事,很快就会习惯的。”姚彬看穿了儿子的心事,笑了笑,松开抓着龙鸣枪枪尖的手,指尖在炎陌肩头的伤口处沾了沾,将鲜血涂在姚慎的嘴唇上,“你要明白,怜悯是世间最无用的东西。你只要记得凡恶必杀就行了,其他与你无关的东西,不用去管。”

    “······孩儿明白。”

    姚彬不屑地瞟了炎陌一眼,旋即拍了拍姚慎肩膀,“用他来试一试你的龙鸣枪法吧,但记住别要了他的命,让他活着挨完每一枪。”

    姚慎沉默了片刻,眼神变得冷厉而坚决,刚欲点头,一个女人愤怒的声音突然在他们身后响起。

    “住手!”女人焦急地向两人的方向跑来,怀中的纸伞都被她丢在泥中。

    “娘!”姚慎吓了一跳,慌忙回过身来。就像冰层被流水冲垮一样,他眼中的坚决瞬间消失,冷厉的目光变得茫然无措。姚彬见状,眉头紧锁,“哼”了一声,面色有些难看,烦躁又有些懊恼。

    细雨随风,绵绵如诉。

    “你怎么来······”姚彬无奈地道。

    “你闭嘴!”女人径直从姚彬面前掠过,将他的话打断,一把将姚慎拉到一边,搂入自己怀中,“你想干什么?想把慎儿变成你这样的变态吗?”

    “又来了,我说了多少次了,我是在把慎儿变成他自己。”

    “你太过分了!”女人怒斥道,“你在外面做的那些事我管不了,可你怎么还,还,还······带到家里来!你总是说你想怎么样、你想怎么样,慎儿是我的儿子!你想怎么样问过我吗!”

    “可他也是我的儿子!”姚彬突然暴怒,上前大声吼道。

    “你别忘了他不是!”女人低着头,眼泪滴在姚慎困惑的脸上。

    “······”姚彬怔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着。

    “我不会让你夺走我的慎儿。你滚,带着你的枪离开这里。”

    风又紧了一些,丝毫没有春风的暖意,桃花瓣在枝头瑟瑟发抖。

    女人把姚慎搂得很紧,就像怀中是一团随时会飘走的云。在母亲温暖的怀抱中,姚慎的眼神又渐渐平和下来。说到底,他还只是个八岁的孩子。可就是这种和普通孩子一样的,单纯又善良的幼稚面孔,却将姚彬心头的无明业火越扇越旺,似乎随时会从耳目溢出,将整片桃林燃作一片火海。

    姚彬面色铁青,缓缓上前,抓住妻子的手腕,尽力平静地说道:“我们到边上去吧,别在孩子面前吵。”

    说着,姚彬不由分说,将女人拉到一边。

    两人争吵的声音被风雨模糊。

    女人给了姚彬一耳光。

    姚彬把女人搂在怀里。

    鲜血混着雨水渗在泥土中。

    ······

    “你是我一生唯一爱过的女人,甚至是我一生中唯爱过的人······对不起。”

    “还记我们第一次相见的时候吗?呵呵,那时候的慎儿还没记事呢。一只被围剿的半妖抢走了你的儿子,作为人质要挟,一路逃向夕陵的煌目山脉。我追着那头畜生而来,遇到了你。你哭着求我把慎儿救回来,我答应会把他完整地带回来。”

    “其实那时候我耍了个心眼,后来也没告诉你。杀掉那头半妖才是我的目的,至于救人呢?反正尸体也可以是完整的。”

    “我一路杀进煌目山脉外围,那头半妖用你的儿子要挟我,我没有理会,直接砍掉了他的脑袋。幸好我的动作够快,慎儿没受伤。但是我激怒了那头自称‘撒澜’的上古半妖。”

    “它很强,可以说是我一生遇过的最强对手。看看我脸上这道疤,就是那头畜生的爪子留下的。我十三岁得龙鸣枪,十七岁枪法大成,十九岁自创龙鸣鉴,自那以后两千一百七十九战,仅此一败。好在我虽不是对手,想要逃,他也拦不住。”

    “我的真名早就被我忘了,先是魅将刹,之后是鬼愁飞捕,是你为我起了‘姚彬’这个名字。我除恶无数,却从未想过会因为杀了一头半妖而与人相爱。呵呵,很奇妙的体验。对于那时的我来说,在江湖之外,有一个僻静的歇脚之处也挺好的。”

    “我不再是一个人,我有了家,有了名字,有了普通但爱我的妻子,而且,还有一个儿子。我发誓,起先我从没想过要把慎儿拖入江湖中。姚彬是姚彬,鬼愁飞捕是鬼愁飞捕。”

    “但是,有一次我睡醒后看见慎儿拿着我的龙鸣枪,在庭院里偷偷练。那时我才发现,他虽然不是我的骨肉,但他实在是太像我了。后来我教他枪法,传授他龙鸣鉴。你不同意,但相信我,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他和我是一样的人,他是我的儿子。”

    “真的是······现在回想起来,父子关系果真是世间最复杂的关系。他们可以是兄弟,可以是师徒,也可以是仇人。血缘其实没有那么重要,认可就行了。呵呵,扯远了。”

    “慎儿不仅是我的儿子,也是我的未来。我是哪个国家的人来着?忘了,好像是两大帝国边上的一个小国。我从小就是个孤儿,八岁就参军,在军队里干杂活。后来部队成了叛军,反攻回来占领了我出生的那座小镇。起初有人反抗,当然,屠城后就没了。”

    “我看着那些人一个个死在我面前,你猜我想到了什么?我突然发现,其实死人就是那么回事。只要你足够强,就可以随意剥夺别人的生命。呵呵,你别怪我冷漠。我还想到一点,如果我可以比那些杀人者更强,就能用他们的方法去惩罚他们。弱肉强食,强者血肉,更强者食。”

    “我在小镇的一个收藏家的屋子里找到了一柄枪。据说,这是从上古传下来的神兵利器,屠妖无数,杀人无数,尝遍千年血腥,枪作‘龙鸣’。我感受得到枪中的凶魂,于是带着它闯入江湖,后来加入魅部,之后又回到江湖,最后遇到你,遇到慎儿。”

    “这些年我其实是有些灰心的。我自命凡罪必惩,凡恶必杀,当世间无恶可杀时便自杀辞世。但是,怎么可能做到呢?比说这世上有多少恶人,光是那个什么撒澜,可能我终其一生也不会是他的对手。但有了慎儿就不一样,他会是下一个我,龙鸣枪在他手里会一直锋锐下去,让罪恶永远向吾辈俯首。”

    “对不起,我曾是个没有未来的人,慎儿就是我的未来,我不能失去他,不能。对不起,我不能让你把慎儿变得平庸,你的软弱会磨灭他的本性。对不起,我也不会知道为什么要和一个死人说这么多。我一直都很爱你,但我不能放弃我的未来。”

    ······

    他们说了什么,姚慎已经不记得了。他只记得,零落的花瓣在风中飘舞,仿佛在哀嚎,仿佛在啜泣。雨声,虫鸣声,争执声,落花香,土腥味,以及雨点打在皮肤上冰冷的触感,全都消失了,只剩风声依旧清晰,仿佛一个无比真实的噩梦。

    噩梦里,他看见父亲满是鲜血的手掌,从母亲的背后穿出。他的另一只手臂将母亲搂在怀里,似乎在她的耳边低语,就像情侣间说着情话。之后,父亲松开了手,母亲的尸体栽倒在地。

    噩梦里,他看见自己紧紧攥着龙鸣枪,指甲将手掌抠破,但没有痛觉。血刚与龙鸣枪接触就被瞬间吸干,钢枪中仿佛有一个久未嗜血的凶魂在欢呼。雷鸣声顺着手掌传来,在心底回响,就像丑陋的小鬼的惨笑。

    噩梦里,他看见那个被绑在树上的男人在怒吼,但是没有声音。他的指尖涌动着灰色的刃气,用力挣断绳索。肩头伤口撕裂,绳子在他的手臂上勒出道道血痕。他冲向父亲,却被父亲轻而易举击败。父亲掐着他的脖子,提在空中,背对自己。

    噩梦里,他看见自己冲向父亲,龙鸣枪从他的胸膛穿过。父亲倒下了,男人抱起自己便逃。数个黑色的身影不知从何处出现,将倒下的父亲围住。其中一个人抬起头来向自己逃跑的方向望来,映入眼中的鬼面具成了噩梦中最后的画面。

    噩梦里,没有争执的声音,只有心底的雷鸣,与眼里的死亡。

    ······

    “你醒啦!你昏迷了三天三夜,我还以为你醒不过来呢。”

    “······”

    “你好!我叫炎洪,以后我们就是兄弟了。”

    “······”

    “你怎么不说话?你是哑巴吗?”

    “······”

    “爹你来啦!你看他醒了,但他好像是个哑巴。”

    “别瞎说!去,找小雨玩去,别打扰你弟弟休息。”

    “哦。”

    “孩子,你醒啦。你好吗?吃点东西吧。”

    “这是哪?”

    “这是我的佣兵团。准确地说,是三个佣兵团残部拼凑起来的乌合之众,连名字都没有呢。唉,都拜你父亲所赐啊。”

    “我父亲,我父亲······”

    “你怎么了?”

    “他是谁?”

    “什么?”

    “我父亲,是谁?”

    “你、你不记得了?”

    “······”

    “你记得你是谁吗?”

    “······”

    “那你还记得谁呢?”

    “陌、陌、陌······彬。”

    “陌彬?呵呵,也好,你以后就叫末兵吧,挺有个性的名字。以后,我就是你父亲。”

    ······

    弋桑城地下第十一层,帝国最机密的重牢。

    一个老人的声音从令人窒息的黑暗中传出。

    “稀客啊。”

    话音未落,轻微的开锁声便从厚重的巫铁大门外传来,伴随着若有若无的金属摩擦地面的声音。一层又一层,一阵又一阵。不知过了多久,声音逐渐清晰。终于,巫铁大门缓缓打开了一条缝隙。

    又不知过了多久,大门完全打开。微弱的火光穿过门外百米长的走廊,在房间门口,映出一个背着重剑的男子高大的身影。走廊之中,不知有多少道同样厚重的巫铁大门,每一扇铁门边都站着两个士兵,扛着百来斤重的铁链与铁锁。

    “这地牢能困住你的身体,却困不住你的感知。”

    “困住我?要不是墨苍那个老杂碎的咒印暴露了我的位置,你们能抓住我?不过,我还是挺期待和你交手的,血剑奴。”昏暗的房屋中,一个消瘦的身影背对走廊而立,脏乱的长发一直披到了地上。

    “会有人和你交手的。”

    “是吗?今年是哪一年?”

    “新纪3174年。”

    “哦,那大概是3165年的事了,那时他应该二十四岁。”

    “你在这种地方,还能知道九年是多久?”血剑奴嘲弄地笑道。

    “数。”老人的声音很平静。

    血剑奴的笑声顿住了,挪开身体,让微弱的火光完全射入房间中。只见老人面前的墙壁上,满是密密麻麻的刻痕。

    “······”

    “数八万六千四百下划一道。”老人摸着墙壁缓缓说道,“从感受到龙鸣枪在弋桑中出现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在等这一天了。你们的耐心比我想象地好,但还是不如我。”

    “你怎么就知道我们会找你。”

    “笑话,老夫的儿子是尔等能对付的吗?哈哈哈!”老人突然笑道,即便是这地下十一层的牢狱,也压不住他的傲气。

    血剑奴沉默了片刻,道:“那你们团聚去吧,如果他还是你儿子的话。”

    老人猛地回过头来,二十五年的黑暗没有污染他的眼睛,冷厉如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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