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亲朋好友、同兄弟姊妹、地母的孩子们:

    感谢大家拨冗前来参加鲍尔·特姆金·贝克的葬礼!

    今天来送别鲍尔的人,都是他的至亲和他在世时最在乎和牵挂的人,对于你们沉重黯然的情绪,我感同身受,但希望大家能够调整自己心情,怀着安宁平静喜乐的情绪送他最后一程。

    仁厚慈祥的地母,我们在这里聚首,不是为了一个逝去的人而悲伤,而是为了一个将要进入您的国的灵魂而高兴,我们心中悲痛,只是对鲍尔的想念与不舍。

    鲍尔全名:鲍尔·特姆金·贝克。生于兹,死于兹。自幼勤勉诚恳,通情达理,性情坚韧,恪守伦理,孝敬父母,爱护兄妹,尊重长辈,照顾晚辈,关怀邻里,自强自尊且非常自律。他以一位面包师的身份被铭记于村民心中。

    他的一生几乎都是在为家人和他人在考虑和付出,他乐善好施,竭尽自己所能的帮助爱护他人,对我们的爱护更是无微不至,现在回忆起来,他真是为我们做了太多太多,数算不尽。

    关于他的美好记忆,是我们一生中最宝贵的财富,我们每每回忆起来,双眼都饱含泪水。

    一位丈夫离开了相濡以沫的伴侣,一位慈父辞别尚未成年的孩子,我们为失去丈夫的妻子感到悲伤,我们为失去父亲的孩子感到惋惜,他的匆匆离去令我们难过,我们在地上又失去了一位亲爱的弟兄。

    但是,地母告诫我们,按着定命,人人都有一死,真信徒在死的一刹那就已经复活,灵魂回归大地,永生不灭。他真正摆脱了人世间的纷杂,饥饿的疾病折磨,平静安详的躺在地母怀中,在流淌蜂蜜奶和蜜的国度,享受大圆满的生活。

    仁厚慈祥的地母,他是您虔诚的信徒,也是您属意的孩子。鲍尔的一生都在您的眷顾之下,在此我们感谢您,希望您宽恕他在人世的罪孽,愿他的灵魂在您的国得以安息。

    啊,地母!宽恕我们:活着的和死了的,出席的和缺席的,少年和成人,男人和女人。

    啊,地母!在我们当中,你让谁生存,就让他为你布道四方;你让谁死去,就让他死于信仰之中。

    啊,地母!谁要是打扰了您的安宁,死亡就会降临到他的头上。

    安息吧,鲍尔·特姆金·贝克,静静流逝的所有一切,这个世界没有终结,你的灵魂,将会延续。

    你的诞生与你的生存只是为了传递茁壮成长的希望,直至永远。

    我们走过平整肥沃的麦田,丰茂阴暗的草坪,到山坡上,我不会感到恐惧,因为你的灵魂与我同在,直至永远。

    将此泪水献给你,这是崭新的爱语,我们将感谢你给予我的欢乐与幸福的日子。在这个地方与你初次相逢,直至永远。

    我们送你最后一程,你对我们的爱是那样的绵长,我们对你的爱也深沉,请让我们最后看你一眼,我们永远爱你,永远念你,总有一天,当我们回归怀抱,我们还是会与你相见的。再会了!按照地母安排的次序,我们会跟着你来的。

    仁厚黑暗的地母呵,愿在你怀里永安他的魂灵!”

    一轮寒日,一座土坡,一个苍老的牧师,大地之母的下层教士。他披着宽大的不合身的脏兮兮破烂袍子,捧着蛀过的发黑的教典,巍颤颤的念完精心准备的冗长祷祝之词。牧师旁边,一个穿着短裙的风笛手适时吹起风笛,他将羊皮囊夹在左臂下,压住皮囊,手指在长管上按动,风笛发出古老而质朴出的声音,曲子悲壮又略带凄婉,维克多仔细聆听会儿,分辨出他演奏的正是‘奇妙恩典’。阵阵动听的乐声散开,飘过秀美的山峦,星星点点散落的牧人小屋,翠绿的大地,一切犹如往日。几个个蓬头垢面的男子开始挥舞木制农具,弯着腰,七手八脚的向薄薄的棺木填土,他们的身后,是一群同样落魄的人,这些人全是农民,身上大都穿着肃穆的黑衣,有一些则穿着棕色的衣服。人群中传出了细微的哭泣声,这是死者的家属,瘫软在地上,一面啼哭,一面声诉,模模糊湖的活音,缠缠绵绵的怀念、断断续续的语句都关于死者,哀痛到极点时,她躺到土墩脚下,把头在地上直擂,另一个农妇抱着她不住低声安慰,陪出许多眼泪来。

    很显然,这是一个农民的葬礼。这支失魂落魄的队伍像蝼蚁一样沿着小路缓缓走过,走过被焚毁的森林,没有经过冬耕的麦田,断掉的石桥,没有目标,没有尽头,仿佛垂头丧气的病鸡,蹒跚在蜿蜒起伏的荒野,泥浆在送葬的队伍脚下踩得更加的狼藉。一个吃力的老牧师举着法器,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们经过维克多的身边,无论男女表情麻木,身体浮肿,没有一个人多看他们一眼,摇摇摆摆晃过。天空是望不尽的黯淡长云,明晃晃,极其薄,发出白色散光几乎和天空融成一色,云层一道道青灰色的边,一层层堆满半边天,沉重的压到地平线上,让人们的心情更加的低落。

    他们在维克多一箭的地方,由乡间路拐进草地,光秃秃的小坡长满了青草,一束淡紫色野风信子随风摇曳,灰色的木制十字架也倒了下来,丛冢都显得十分朴素,甚至简陋,连一块石碑都没有。人们在远僻的角落里停下来,后面的人陆陆续续凑近围成一圈,默默的肃立着,听老牧师念完祷词,看着他们的熟悉的人躺在棺木里面,被活着的熟悉的人放进土坑里面,大家开始怀念起了和死者生前在一起的往事,在众人的回忆中,见证下,熟练的完毕了一场简单又寒酸的葬礼。

    维克多靠近立在道边的一个男人,他是一个瘦削的背有点驼的小伙子。这个有着淡褐色眼睛的年轻人抬头看了维克多一眼,他的眼睛同样空洞而没有神采。他只是扫了维克多一眼,又低下头,继续百无聊赖的站着。老牧师充满感情的朗读和风笛手动听的音乐像柔风拂过石头,发生了,过去了,没有了。他呆呆看着脚下,眼睛间或一眨,也不见有一点泪的痕迹,也没有不耐烦的神色,又像是木刻的。

    “你好,”维克多说,“我们是外乡人。”

    “祝您健康。”良久,这个年轻人又抬起头和低下头,沉寂了一会才终于开口。

    “请问这是哪个不幸的人啊?”维克多冲着送葬的队伍说。

    “啊,你问他啊,”年轻人继续低着头声音淡淡的,“老鲍尔,我们村人,前天死的,你不认识。”

    “鲍尔?他是面包师吗?”玛丽惊讶的叫起来,不待他回答,就继续追问道,“请问这里就是夏布利丘吗?”

    “他是面包师没错,但我们这里不叫夏布利丘,说实话,我从没听过这个名字,我们这里叫杉丘里恩,贝格宁男爵大人的领地。”

    “是这样哦。”玛丽略显得失望。

    “外乡人”年轻人忽然说,“如果们想出席鲍尔的葬礼,看能不能混到点吃的,就别白费心思了。他家穷的揭不开锅了,什么都没有,一粒粮食都没了,我们帮忙,才勉强凑出一幅薄棺材。当然,大家都差不多,大部分村民都躺在墓地了,剩下的则即将进墓穴去,早死的能落得幅薄棺材,就不知道后来还有我的份吗?看我们这幅模样,到别的村子去碰碰运气吧,我们管不起。”最后一句他加重了语气。

    “乍德,你又胡说八道了!”旁边突然穿过一声苍老的声音。维克多和那名年轻人一起转头看去,原来葬礼已经结束了,村民们正三三两两离开墓地,死者的妻子还在哭泣,那个安慰她的农妇站在她身后,用手背擦着眼泪,不放心的看着她,但终于还是走了,只剩下三个孩子偎依在哭泣的女人身边,构成一副三角形,她跟前还有几个男人,正用手中工具将隆起的墓土拍实,残阳如血,把远近的人的身形都勾勒成平面的剪影。老牧师在一位村民的搀扶下,慢慢挪下坡,整个人的细节渐渐立体起来了:老人消瘦而憔悴,脖颈上有些很深的皱纹。那饱经风霜的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两颊深陷进去,满的皱纹和衣服皱褶连成一片,皱巴巴的,像黑森林里的松树皮,无数深褐色的老年斑洒在缩水的脸上和他干枯如鸟爪的手上。他柔软雪白的头发稀拉拉地盖在头上,他的前额特别大,简直和面部不太相称。脸盘的轮廓也很怪异,因为他所有的牙齿全部脱落了。他从他们身边经过,正往村子走,恰好听到了那位名叫‘乍德’的年轻人的话,就停住了,把他叫到身前不住地说他,看得出来,老牧师是村子里有威信的人,老人絮絮叨叨的说着他,他低着头老老实实挨训,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没有一丝不耐烦。两只小小的眼睛有点浑浊,浑浊的眼球甚至倒映不出乍德的倒影了,像是爬行动物的眼睛,淡漠的不带有温度的看着身前年轻人。

    “你好,先生,愿地母保佑你,”老人终于从乍德身上移开目光,众人明显看到乍德塌肩软背,整个人顿时放松了不少,老人带着俾睨的重重发出一响浓厚的鼻音,装作没看见他那副吊儿郎当样,他把注意力放到了唯一的陌生人身上,“你们从哪里来,要去何处?”他礼貌又不失亲切问。

    “我是个四处飘泊的流浪者,没有家乡,也不记得在哪儿出生的了,”维克多不大愿意说自己的前尘,所以就漫不在乎的应付了过去,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们刚从黑森林出来,要去南方去,刚好路过贵地,遭遇这场葬礼,我感到同样的难过,希望灾难从此远离这个苦难的家庭。”

    “哦,”老人淡淡应了一声,点了点头,脸上却没露出任何的情绪,“旅人,不要听信乍德的胡言乱语,他生来就比别人少了一半的嘴巴,经常说些不知所谓的话。无论村民还是旅行者都是地母孕育的孩子!她教导我们,唯有互助,才能生存。我们的村子不会将远方的客人拒之门外的,也不会无视需要帮助的人。你看,天色已经暗了,如果不嫌弃,你们就到寒舍住一宿吧。村里虽然不富裕,但还有些面包和热汤,应该是合乎你们口味的食物。”老牧师的嘴巴漏风,口音有些奇怪,好在维克多还能听懂。

    “我们不胜荣幸,非常感激你的善意。”维克多对老牧师行礼。

    “不要客气,不要客气,守望相助,是古老的传统,必须是应当的,”老人谦虚着,同样很满意维克多的恭敬,“像你这样懂礼貌的年轻人不多了,好啦,我们走吧,太阳快下山了。”

    维克多看见村民都已经走远,有的相互招呼一声,挥挥手,有的默不作声,只顾着看路面,纷纷散开朝不同的方向去了。他回头看到矮丘上死者的妻子兀自没有离开的意思,对着坟冢,无助的哭泣,她的头巾掉了,可怜的妻子并不起来拾,又刮起风来,头巾吹跑了,尚不懂事的孩子们急忙去追赶母亲的头巾,只有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陪在她身边,伸出短短的纤细的手臂替她抹眼泪。他徒然的叹口气,快步追上老牧师等人,多边走问:“真是不幸的家庭,如果允许,我想尽我的绵薄之力,接济她们母子,当然我的力量肯定是微不足道的,只是不这样做,我走后会责怪自己的。他的丈夫是怎么了,因为疾病吗?”

    “孤儿寡母的难啊!”老人只是摇摇头,重重的叹息一声。

    “他是饿死的,我们的面包师,饿死了。”一直跟在后面的那个挨训的年轻人突然插嘴。

    年轻人似乎在讲笑话,以至于维克多愣了一下,他看见外乡人发愣,空洞呆板的眼睛忽然活了,似乎很得意自己的话,“都说大旱三年,饿不死厨子,但我们的面包师居然饿死了。很奇怪,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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