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的一声闷响在洞穴中暴开,地面和石壁都在微微颤抖,轰的又是一声闷响,这一次声音比之前的更加响亮沉重,洞穴受到的冲击更加强烈了,倒垂的钟乳石细小的裂痕里有细碎的砂石簌簌掉落。就在电光石火间,马戛尔尼重重撞到镜像身上,伴随着肉体撞击硬物的砰訇巨响,巨大的惯性把镜像掀翻在地,泥尘飞扬,他记得上次教训,撞倒镜像后,发觉不是本体,立刻朝旁边翻滚,一瞬滚出极远的距离。戈登却没停止的意思,反而陡然加速,朝洞穴那面急速奔驰,原来他的目标一直不是维克多,而是他身后的小女孩。他很清楚,盗贼一直不出现,很可能逃走了,没有弓箭的远程骚扰,马戛尔尼冲动鲁莽,只会用蛮力,不会动脑子,他们很难有胜算,只有擒拿人质,让对付投鼠忌器。其实他也不知道那个小女孩对维克多有多大影响,但没办法了,他只好赌。

    “卑鄙!”他背后一声怒喝,脖子后面突然灼热起来,他仓促转头,发现自己面对的是一团耀眼的火光。火球拖着长长的尾巴急速向他逼近,还未到近前热量已让头发卷曲。他知道已经来不及阻挡,危急时刻不容细想,他立马原地几个滚翻,狼狈不堪地躲过了这次攻击。饶是如此,眉毛和头发还是不能幸免,一阵焦味窜进鼻孔。他站起身,向刚才立足之地看去,那里已是一个大坑,熊熊火焰在其中燃烧,在焦黑色的泥土中显得分为鲜明,“赌着了!”他暗自庆幸。

    “缠住他!马戛尔尼,”戈登边跑边喊,“我去捉小孩,你掩护我!”他有这个自信,巫师虽然强大,但基本都身体孱弱,他有信心在下一发火球前冲小女孩跟面,如果他仍旧攻击的话,很可能两人同时葬身火海。

    他来不及回头,也顾不得马戛尔尼的性命,除了自己的性命,他都看的平淡,佣兵本来就是一份生命朝不保夕的职业,没有长久的伙伴,只要自己活着,随时随地都能招募到新伙伴。他和小女孩的距离很近了,平时只要一轮冲锋就能过去,但今天他却觉得分外漫长,每一秒都拉的格外长,就像粘稠的小麦粉,充满弹性,拉的特别长,继续拉动,仍不肯断掉。腿木木的失去了感觉,全没平时的灵敏,好似不是自己在指挥,只是反射似的抬起、落下,地面是软?是硬?是平坦?还是凹凸?都反馈不到脑子里了。只有他的眼睛是雪亮的,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明,窅窅翳翳的环境,非但能看清全貌,还沟沟壑壑纹丝不漏。一块灰白色的巨石就像天然的屏风挡在前面,形状奇特,表面凸凹不平,堪堪抵到他的腰间。

    巨石右侧后面露出一颗小小的脑袋和半个小巧的肩膀,亚麻色的头发朝一边倾泻,消瘦的小脸煞白,小嘴颤抖着,两瓣嘴唇没有半分血色,一双眼睛不高不低地嵌在脸上最显著的位置,不杂一点的杂褐,水汪汪,荡漾着一泓清波,此时,这清波上却剧烈的沸腾了,浮荡着无助和恐惧,几粒小手指头紧紧扣住岩石,痉挛而苍白,正绝望的望着一步一步迫近的他。

    “哈哈,住手!哈哈……”戈登欺近玛丽,欣喜若狂,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突然,笑声戛然而止,戈登身体不受控制似的,猛冲两步,手扶在巨石上才稳住身形,玛丽尖叫着跑开,远处马戛尔尼的怒声和维克多发出惊讶的呼声。他低下头,只见胸前一截带血的箭头,血不住的从锁甲缝隙中透出,他吃力的转过身体,不敢置信的看着对面,对面一个身穿皮甲,身材矮瘦的男人,他左手握着一张短弓,右手自然垂在胸前,正带着愚弄和嘲笑看着他,他抬起手臂,颤抖的指着他,张开口,大股大股血浆喷涌而出,酝酿的话一下子冲没了。然后,剧烈的不可忍受的痛疼席卷了他的身体,吞噬掉了他。‘当啷’一声半手剑失手掉落,紧接着,‘扑通’一声,他扑倒在地面,他死了。

    “杰克,你在干什么!”马戛尔尼愤怒的喊道。

    “干什么?”那名叫杰克的盗贼说,“当然在杀人了!”

    “你看清楚,你杀的是谁?!”

    “有区别吗?你们都得死在这儿。”盗贼无所谓的说。

    “都死这里?”

    “看在你们帮我大忙的份上,让你死的明白。所有一切都是因这把剑而起,这剑挖掘出来时就受到很多势力的关注,我们只是其中一支。当时挖掘出这把剑的几家联手,组成了护剑小队,想要把剑送到密斯卓诺,我们的人一路上拦截,经过好几次战斗,护剑队伍死伤殆尽,没办法下他们听从队伍内一个人的建议,把剑托付给了老乔治,你们可能都不知道老乔治是小白脸兰森德尔的忠实信徒,是这地区负责教会机密任务的总负责人,为了掩护身份假装海若尼斯的信徒。这次的委托接送货物的神秘主顾就是他乔治装假扮的,老乔治清楚,凭他的力量根本送不出去,所以暗中联络了黑森林中德鲁伊,所以你们明白了吧,为什么我们不知直路,非得绕圈进黑森林不可了吧。”

    “你怎么知道的?”

    “护剑小队中有一个人是我们的人,我接到的任务就是在老乔治会面之前除掉他。其实我知道事情经过后我也很吃惊,没想到认识这么多年的人是兰森德尔的秘密成员,他陪我玩了这么久,我不好好回敬他,就太不够意思了。所以,我故意把消息泄漏给詹姆斯,因为詹姆斯是个贪婪且短视的人,只要勾出他的贪欲,再加一点点小小的挑拨和药物,就能把你们不知不觉拉入我设的圈套。老乔治死了,你们就没用了,带着你们一起,很容易被德鲁伊追上来,所以我为你们选了这个地方,作为永眠之地,却万万没想到会有外人参与进来。”盗贼转头看了看维克多,“其实,我一开始怀疑你是德鲁伊或他的同伙的,但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了。出乎意料,你竟然是位巫师,这年头,流浪的巫师可不多见了,对待巫师的态度也只有我们是始终如一的,你不会是他们的同伙,他们也不会接纳巫师。另外出乎意料的是你们竟然能打起来,我都不知道这是他们天性使然,还是我的药物效果还没褪干净。”

    “你这个蟊贼!”马戛尔尼彻底怒了,抛下维克多,朝盗贼发起了攻击。

    这个叫马戛尔尼的佣兵极不简单,挥舞着巨型刀锋轮番不断地从各个角度不断地砍劈刺杀,但就是这样看似极为简单的攻击,在怒火的摧烧下快到了极点,速度和巨大的力量下远比任何繁复的招数更难以抵挡。狂风暴雨般的砍劈让他化作一团飞速移动无坚不摧的钢铁旋风,将所遇到的一切都绞杀成碎末。刺耳的破风声和破裂声中,凡是被那些刀锋接触的无论是石笋还是花岗岩都应声碎裂,但是唯独是被追砍的那个身影却还是完好无损,时而以极快的速度在小范围之间挪移闪避,时而以极为怪异的姿态从刀锋的夹缝之间掠过,“不可能!你是怎么办到的?你平时一招都挡不住……”这一幕让马戛尔尼几乎要把两血球掉出来,他高声惊叫,好像见了鬼一样。

    “扑哧”,盗贼笑了,完全一副游刃有余,轻松应付的样子,“蠢货,当然是让着你,我好不容易伪装的身份,可不想惹人注意。”

    马戛尔尼挥舞着大剑,横扫直劈,大开大阖,一剑快似一剑地朝盗贼卷去。盗贼却好以整暇,边躲避边说:“马戛尔尼其实你是他们几个当中我唯一看的上眼的,他们几个只会欺软怕硬,唯有你天生一身蛮力,又敢拼命,虽然剑法稀松,但发起疯来,也能让人头痛。我本想引导你亲近我的神的,但世事难料,可惜呀。”他连连摇头。

    “去死吧!”怒吼声中,佣兵瞬间将原本就已经极快极猛的双手剑势再提升了一个档次,连环进击,一剑紧似一剑,连连斩击,罡风刺耳呼啸。盗贼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身形一晃,从剑气中凭空消失,冰寒刺骨的危机感刹那间笼罩他的心头,令他的躯体禁不住战栗起来。然而已经太迟了,一柄匕首自背后刺入,从脖子透出,他发出凄厉的嚎叫声,扭曲挣扎着,想要逃脱,但这是徒劳的。

    “神眷者。”维克多在一旁说。

    “就剩下我们了。”盗贼玩弄着手中的匕首。

    “是呀。”维克多有点不自在,只要是巫师都不会希望自己被一个盗贼或者是类似人给瞄上,尤其是一个得到神明眷顾的盗贼。第四纪之后,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魔法技艺大部分失传,巫师数量急剧减少,剩余的转入地下,隐藏起自己曾经引以为荣的身份,在世人的恐惧中行走;神祗的力量也遭受了极大削弱,普通信徒和大部分教职人员再也听不到神谕,神术只被授予极少数高级神职者,圣者降临成为遥远的神话。总之,施法者变的如同巨龙般珍稀。但凡世是孕育神奇的摇篮,是不可忖测的,总有一些特殊的存在,他们通过各种各样的原因、奇遇或考验得到异界的认可,世人称得到神祗青睐的人为神眷者。凡是神眷的凡人,会使用各自神祗赋予的相应的能力,比如阴影与盗贼之神马斯克的神眷者往往都擅长隐遁躲藏,他们比普通的的盗贼,更难缠也更危险。

    “巫师,你的头颅会是我项链中最珍贵的一颗。”

    盗贼稍稍后退半步,整个身形顿时变得模糊不清,毫无预兆地,从维克多的眼中消失了。这并非是巫师的隐形术,而是确确实实消失,完全融入黑暗消失不见,作为马斯克的信徒,阴影中施展的隐遁之法不止有彻底遮盖视野的作用,连听觉和触觉都受到影响,更诡异的是,他并没有念咒语,也不可能施法,随随便便一个跨步,就像呼吸走路一样自然,但他就是消失了,彻彻底底抹掉了身形。

    维克多信念一动,伸手入怀,握住一物,看准时机猛然朝着脚下砸了下去。一团耀眼的光芒从他手中掷出,在半空中焰芒怒放,刹那间驱退黑暗。原本幽昧的迷雾如潮水退去,一个矮小的身影陡然浮现,兜帽皮甲,手持匕首,作势欲扑。巫师见盗贼已经冲到跟前,也不惊慌,抬手一指,一道红色射线从指尖迸出,早已蓄势待发的火球曳着长长的尾巴,准确砸到盗贼身上。

    “该死,焰光石!”盗贼惊喝道。焰光石,学名贝裘里宝石,呈深绿色,是已知的各种宝石中最结实、最坚硬的宝石。它深埋于深海大洋的海底,在黑暗中会发出刺目的光芒,只有那些最有经验和不畏艰险的鱼人、纳迦和海精灵才偶尔发现,十分罕见,极少会出现在人类地的市场上,却不知维克多从哪里得到的。

    盗贼足尖一点,以不可思议的动作在空中改变方向,躲过火球,朝玛丽冲去。看样子,他的目标一直是对面的魔法物品,他打算效仿戈登。

    “不要!”玛丽蹲在地下,闭着眼,低着头,右手高过头顶,将捡来的半手剑挡在身前,恐惧的大声喊。

    “得手了!”盗贼大喜过望,就在他的之间堪堪触到剑身的一刹那,变异突发,半手剑突然发出绚烂夺目的虹光,整个洞穴霎那白茫茫一片,压倒了贝裘里宝石耀眼的光芒,橙黄色的篝火被剥夺了光与亮的权利,空旷巨大的洞穴此时比夏季最炎热的中午还要明亮。盗贼发出凄厉的惨叫声,炽烈的白光如同千刀万剑,刺穿他的身体,只剩下竖着的一道扭曲的淡极了的黑线,他感觉体内的马斯克神力正如冰雪迅速融解,不敢多停留,蔽着头,眼泪如血,飞快的闪进狭长的甬道,几声咚咚的脚步声,眨眼就没了。

    “好了,没事了。”待白光尽散,维克多走到玛丽身边,将她拉起来,看着那柄明如秋水的半手剑,“看来你真的和晨曦有说不出的缘份,刚才他如果能发挥出这把剑一半的威势,我都要头痛。”维克多口中的他自然指的是死不瞑目的佣兵头子戈登。

    “先生,沃尔特明明是好人,为什么也要杀我们,”玛丽带着明显的委屈问他。

    “外面的人本来就杀来杀去。”

    “外面的人们为什么杀来杀去?”

    “玛丽,”维克多思考了一会儿才对她说道,“你走出了黑森林,就进入一片更大、更复杂、更危险的森林,它发生的事比黑森林更不可思议。在黑森林中,人与兽,分的清白,一眼就看懂,你能分清楚每一种野兽的特征和习性,知道怎么对付它们,怎么保护好自己。但在外面的森林,人和野兽都是相互转换的,真正的野兽反而是危害最小的,其它无论什么样的野兽都和你一样有一张似人的皮,讲着和你一样的语言,甚至和你一样需要吃饭和睡觉,你明面上看不出来也分辨不出来。他们比真实的野兽更聪明,更隐忍,也更贪婪,背地里做着更加残暴的事情。他们会花言巧语欺骗你,声色俱厉的恐吓你,怂恿同样受到蒙蔽的人攻击你。黑森林的树木长在明处,人们一望便知它的危险,但这片森林的树木长在人的心上,透不进一丝阳光,你看不见,却时时刻刻感觉的到,你必须轻轻拨开挡路的树枝,竭力不让脚步发出一点儿的声音,连呼吸都必须小心翼翼,因为林中到处都潜伏着不知是人和野兽的和你外形一样的存在。外面的世界生满荆棘,开满恶之花,不要被它美丽的外表给欺骗,野兽只会吃掉你的身体,但他们会连你的灵魂都不剩一点渣滓的囫囵吞掉。玛丽,我们马上就踏入这片森林了,保护好自己,用自己的眼睛好好看,不需要看清楚这个世界,只要看到自己的路就行了,一条心甘情愿一直走下去,永不后悔的只属于自己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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