甬道看起来挺长,实则并没有太远的路程,只不过是因为有些狭窄与低矮让它看上去给人一种沉闷的错觉而已,那道朦胧白光随着几人的前行变得愈发明亮,在这狭长的甬道中给人一种陷身古墓终于寻到出口的感觉。

    吕栋梁背着已经开始绵软的百里云汉,孙阡陌扶着身子虚弱却坚持要自己行走的唐诗,钱小米背着眼神木讷的白子敬,曲凤来半托着在鬼门关走了一趟的曲功成,很难想象,这一群年轻一代里面出类拔萃的家伙竟然是被一人击垮。

    或许是已经习惯了火把照映下的黑暗,越朝前行,越觉得那道蒙蒙白光有些刺眼,陈铜雀与嘉木辛戚并排走在最前方,其余人鱼贯而行,除了趴在钱小米背上受伤极重的白子敬,其余人几乎都半眯着眼睛。

    绕过拐角,竟然有两名僧兵昂首挺胸的站在两旁,但若细看,便能发现他们的后脖颈有两个小孔,由于是站着的关系,血液都不至于溢出太多,仅仅顺着后背能够发现一条细长的血线,也不知徐道子是用了什么法子让这二人能够死而不倒,但是能够确定的一点是,徐道子已经逃离了这条甬道,从此海阔鱼跃,天高鸟飞。

    陈铜雀拳头捏的啪啪作响,暗自打定主意一定要将这个家伙碎尸万段,不过脸上神情古井无波,眼神也仅仅在那两名僧兵身上一扫而过,说道:“看来大师的精兵良将也没能阻止这个吃里扒外的家伙。”

    嘉木辛戚示意手下将这些战死的僧兵收拾一下,皱眉问道:“殿下此行大理,手底下难道就没有一两个能够左右战局的高手?蜀王陛下对巴蜀唯一的继承人如此放任自流,当真就不怕夭折在这是非之地吗?”

    身材高大的捉刀蚩奴神色一凛,没有说话,只是心底暗暗发誓,就算拼掉性命,也要保得陈铜雀大理之行没有性命之虞。

    陈铜雀站在城墙上的大门口,感受着带着极重湿气的山风,看着眼前的豁然开朗,说道:“大师的意思是在下如此不被巴蜀看重,就得重新考虑咱们合作的诚意了?不妨将合作临时变为软禁,反正我们几乎所有人都在您的控制范围之内,将我直接交给吐蕃王还能让那个嗜战成性的吐蕃王给你几年安享晚年的机会。”

    仓央智冷哼道:“从见你开始,师傅便给足了你面子,别登鼻子上脸,你当自己多有能耐,我们对你礼让三分,你就越加肆无忌惮,惹恼了老子直接一脚把你踹下深谷,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找到类似武穆遗书或是琅琊幻洞之内的东西,十年后一朝得道再来狠狠扇我一耳光,你要不要赌一赌?”

    嘉木辛戚没有拦住爆脾气仓央智,等他话说完这才和稀泥的说道:“为师说过,每逢大事需有静气,你怎么总是听不进去?”但看那神色,只差没有明着说乖徒儿干的漂亮了。

    捉刀蚩奴一个闪身挡在仓央智的面前,眼睛微眯冷声道:“要不你先下去探探路?”

    陈铜雀扭过头盯着天上,站在城墙之下仰望这一堵墙愈发让他感觉到自己的渺小,呵呵笑道:“大师想必与丁甲乙关系匪浅吧?”

    嘉木辛戚虽然有所准备,但还是有些惊讶于陈铜雀思维的跳跃性,竟然这么快就将两者联系到了一起,不过还是摇头否认道:“倒是听人说过几次,但一直缘铿一面,不知殿下何故突然说起他?”

    陈铜雀也不管嘉木辛戚承不承认,自顾自说道:“自从我们进去点仓山,也就进入了大师的地盘,苗人下蛊的本事我们在城外城内都有了直观印象,想必靠蛊虫传递一些消息也并非难事。为了阻止我们一行四人进城后直登融天岭山顶,丁甲乙这个诱饵就适时出现,半真半假的把我的好奇心朝城墙之内引导,然后在百里云汉的小院外面摆出大手笔,看似以蛮横实力宣战让我们退无可退,实则更是让我们知难而退,大师不愧好算计,试问我们几人中哪怕当时还有剑意通玄的长江剑仙与巴蜀老棋子百里云汉,但若想靠硬实力拿下这座苗民圣城也无异于痴人说梦,我们的退路就恰好又是大师为我准备好的这条路,所以我就只有将看上去是为了食贪剑实则是向我透露内墙秘闻的丁甲乙将大师联系在一起,才能让他的所作所为与大师的胸有成竹这一切变得合情合理。”

    嘉木辛戚笑着问道:“那你又是何时看明白徐道子的?”

    曲凤来竖起耳朵,很明显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有着比嘉木辛戚更大的兴趣。

    陈铜雀饱含深意的望了嘉木辛戚一眼,反问道:“大师的意思就是我刚才的推断没有错了?还是说这位长江剑仙也身不由己的成了大师的一枚棋子?”

    嘉木辛戚一阵头痛,他喜欢与聪明人打交道,不用太多口舌对方便能将自己的想法理解透彻,但与太过聪明甚至是狡猾的家伙合作他可得多掂量一下,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已经过了与天斗与人斗其乐无穷的年龄了,想到这里,不自然的瞟了仓央智一眼,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陈铜雀再次重申道:“合作可以,但必须开诚布公,我可不想稀里糊涂的就钻进你千方百计想要诱惑我进去的套里,丁甲乙和徐道子两人我都要见一面,越快越好。”

    “都要见一面。”嘉木辛戚深吸一口气,这可不是都想见一面那么简单轻松,看来这位巴蜀世子已经认定了自己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他正要开口说话,却听到陈铜雀又说道:“相信大师会有这个诚意吧?”

    嘉木辛戚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可以安排你与丁甲乙见一面,不过他不在我的可控范围内,殿下话语最好客气一些,至于徐道子,贫僧实在……”

    “就这么说定了。”陈铜雀似乎根本就没有对徐道子抱有幻想,直接摆手道:“他的事容后再说。”

    嘉木辛戚张了张嘴,感情别人从来都不觉得他与徐道子是一丘之貉,只不过是想要得到与丁甲乙见面的机会这才提出了这个他短期内根本不可能做到的条件,他有些担忧日后两人合作到底谁会牵着谁的鼻子走,更有些期待这次合作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正式开始,又会以什么样的方式结束。

    陈铜雀的要求得到了满足,也就没有继续在山口吹风的必要,嘉木辛戚吐出一口长气,笑道:“殿下请?”

    “请!”说完这个请字,陈铜雀率先踏上那座在深涧上横跨的索桥,见到之前,神秘感与好奇心作祟,总幻想着各种关于这座索桥的画面,巧夺天工、非人力所能为,怎么宏伟怎么想,但真正亲眼见到,心底不免又有一丝失望,不是过于寒酸,也并非不宏伟,只是揭开了那层面纱之后,便再也没有了幻想的余地。

    索桥连接天堑之间,并非制桥人很难想象这些能工巧匠是如何在两侧近乎绝壁的山涧上空拉起的这么一道桥梁,深山飞鸟绝,从这头几乎看不见对面的物与景,山雾缭绕,将对面笼罩在云深雾绕之间,只闻其声难见其人。

    这道索桥最与众不同的地方在于它被修建者刻意建成了两层,若是观察力差点,都难以发现个中乾坤,只会觉得这座桥是否修的过于厚重了一些。

    虽是由索道连接,但桥身没有丝毫震颤,行走其上如履平地,完全不像如同索桥与吊桥那般晃晃悠悠,若有仙人站在一侧绝壁之上看去,可以明显发现这座所谓的索桥其实暗藏玄机,下面那一层分明是实实在在的中原桥梁,一道单独的石拱横跨了宽达百丈的山涧,也不知是哪位能工巧匠的手笔。

    桥面由青石板铺就,缝隙被塞满了粘合强度极大的青岩焦沙,让这座外表上极具苗疆特色的索桥有了中原石拱桥的灵魂。

    山雾缭绕,人行其上如履仙境,陈铜雀暗暗咋舌,若是在澜沧江上建起这么一座桥梁,那吐蕃与大理之间将再无天堑来维持两国之间的和平,按照大理目前的情况来看,八十万僧兵若是挥戈南下,抛开极个别极端因素不谈,能撑上半年已经足够不易,如果吐蕃从一开始便顺风顺水,绵延了几百年国祚的大理很有可能顷刻间断绝段氏传承,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那巴蜀将会陷入退无可退的地步,真指望着后秦与南楚两大强国会成为巴蜀的后防保障?届时这两只豺狼估计会以极快的速度与吐蕃结盟,然后将巴蜀一分为三,再之后到底是哪个国家问鼎,又与巴蜀刘室何干?好吗送一个太平王爷,长期被软禁深宫,搞不好就是九族尽灭,香火断绝。

    陈铜雀伸手感受着有些刺骨的山风,被冷风吹的缩了缩脖子,说道:“大师可知道这桥是哪位高人的手笔?”

    嘉木辛戚笑着说道:“怎么的,难道殿下起了爱才之心,想要将其归化?”

    陈铜雀笑着点头道:“巴蜀以天府粮仓著称,靠着十之一二的土地养活了参差百万户,西南边陲却大都是穷山恶水的蛮荒之地,集结三五十青壮年就敢自立为王,大凉山从来都是历任蜀王的心头大患,若是能有一个在桥梁方面造诣颇深的高人愿意在那片山脉中待个十年八年,不敢说一口气解决掉大凉山的顽疾,好歹也能让巴蜀边军不至于牛啃南瓜下不去嘴不是?”

    嘉木辛戚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殿下所言或许不假,但是否有些过于纸上谈兵?先不说我舍不舍得,就算我愿意让他改弦易帜效忠巴蜀,大凉山的顽疾就真能迎刃而解了?巴蜀地势复杂,易守难攻,这也是吐蕃大军这么多年不得寸进的症结所在,据我所知,巴蜀方面可并不缺少这方面的高人。”

    陈铜雀点头道:“北有巴山与北氓山,南有蜀山,西有大凉山,因为这四座大山的存在,巴蜀又被称为四川,魏昌信多地奔波,近些日子身体已经江河日下,而且他发誓终身不回大凉山,其余几个都在各自地盘有不大不小的利益纠葛,贸然调动肯定会有抵触情绪,再说了,巴蜀最艰险的地方没有一个堪称大师得人物坐镇哟也部放心。”

    嘉女辛戚哈哈笑道:“殿下这算盘倒是打得啪啪响,不过你我二人既然是合作关系,说到底还是在做交易,既然是交易,那我也要得到足够的报酬才能告诉你信息,至于成不成,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陈铜雀笑着说道:“吐蕃人人敬仰的活佛怎么成了市侩的商人了?”

    嘉木辛戚报以微笑,说道:“贩夫养家称为经商,政客窃权名叫为政,这天下熙熙攘攘,谁人不为利益来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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