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素产良驹,其中踏雪与燕衔泥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亚种,所谓的好汉易寻,良驹难求其实就是形容的踏雪。相传这种马奔跑时四蹄不沾泥,所以又被江湖中人用来形容一种高深的轻身功夫,说某某人轻功卓绝,踏雪无痕。

    而江湖武学再高深,也仅限于刀枪剑戟斧钺勾叉,江湖门派再昌盛,也无法达到真正意义上的踏雪无痕。

    传统意义上的江湖,境界也只是以破甲之数来评功力深厚程度,一甲至九甲,靠的是蛮力而已。

    农夫与码头挑夫里的强壮之人,往往能够达到一甲甚至于两甲的地步,班房衙役大抵能够达到三甲四甲,类似于大城镇的捕头,厉害点的能够达到六甲,而所谓的御林军、六扇门的高手,就需要八甲甚至朝上数才够资格了,破甲数越高,只能证明杀伤力更大,不是评判武夫境界的标准,有些以轻身功法见长的灵活武夫,面对比自己身强力壮的对手时往往能够先发制人、出奇制胜。

    寻常武夫口中的轻身功夫,大抵得益于于步伐节奏变幻与跟腱之间的短暂爆发力,与天下武功尽出长拳一般,都拜燕子李三为同宗共祖。

    一旦踏入修行,如同燕子三抄水这类的轻身功夫就上不了台面了,境界高深之人,甚至能够将己身化鸿毛,随风飘荡,别说一日千里,就是白帝江陵,也能朝发夕至,诗剑双仙所谓的千里江陵一日还哪里就是简单的顺流而下。

    吐蕃与大理之间虽然隔着天堑澜沧江,但对于修为通玄的高手来说,也仅仅是跨出一步那么简单而已,能够坐稳吐蕃国师的位置,嘉木辛戚肯定也是老而弥坚,远远不像外表看上去那么风烛残年,想要踏过澜沧江,或许也只是简简单单,不过两苗圣地既然能够被他近乎完全掌控,可就不是他一人能够做到的了,这支动辄上千人,少说也有数百人的僧兵队伍,要让心高气傲的嘉木辛戚一个个携带过江,无异于痴人说梦,那另外一种可能就是阻隔了两国疆域的澜沧江,已经被吐蕃人找到了渡口。

    嘉木辛戚面容肃穆,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说道:“殿下猜测的没错,若是再不采取措施,或许一两年之后,大理全境就会沦为吐蕃的附属番邦。”

    刚刚转醒的曲功成面色惊愕,陈铜雀皱眉沉思道:“大师既然不远千里来此与在下会面,想来已经有了对策,何不说出来看看可行性如何?”

    嘉木辛戚咳嗽一声,捡起一枚石子,用脚在地上撇开一块石板,似乎觉得蹲着有些费力,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石子在他手下在地面上绘制出一个大概得轮廓。他招呼陈铜雀到他对面,又在那个轮廓右边画下一片疆域,在靠右上的地方画了一个圆点,说道:“殿下想必应该知道这是哪里。”

    陈铜雀皱着眉头略微沉思,半晌之后才似恍然大悟,惊讶道:“似曾相识,但却始终记不清究竟是何处。”

    仓央智努力憋着不让自己笑出声,师傅的佛法在吐蕃绝对冠绝天下,但一手字与绘画功夫实在是拿不出手,偏又爱好此道,常常自比书圣颜真卿。

    嘉木辛戚尴尬提点道:“看来殿下对贵国的疆域地理没怎么下过功夫,这幅草图虽然是贫僧潦草绘制,但也有七八分相似,殿下可实在不应该认不出来。”

    陈铜雀微微一怔,半晌后才点头说道:“大师批评的是,若非得您亲言,在下还以为这是哪个番外之邦。”

    嘉木辛戚用石子在左边那副疆域的上空虚空一挥,说道:“几百年来,巴蜀几乎是苟存在几个大国之间,若非位置特殊,恐怕早已被后秦或是南楚吞并,这些年来镇守西面,一直都拿西部各部族练兵,从来不敢东进寸土,巴蜀虽然自成一体,却经年受到两大万乘之国的压榨,签订了很多近乎耻辱的条约,剑门之耻、天府和谈、巴山之辱,听起来让两国之间多有受益的谈判哪一次不是让巴蜀蒙受奇耻大辱,但碍于实力有限,刘室一再退让,如今已经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殿下是否承认?”

    陈铜雀慢慢的有些咂摸出味儿来,这个老和尚似乎所图不小,先是装作慈悲为怀,然后用一些事实给陈铜雀当头一棒,如果没有猜错,接下来他就会开始提条件了。

    果然,见陈铜雀眉头皱起,缓缓点头,嘉木辛戚接着说道:“照理说巴蜀要山有山,要水有水,就算不能成为一方霸主,至少也能在朝局之上不那么被动,但到头来却多有掣肘,屡次陷入进退维谷的艰难境地,殿下可曾考虑过个中缘由?”

    陈铜雀笑着附和道:“人尽皆知,巴蜀地域虽然辽阔,但北部荒凉,多是大山,南部又与大理永结友好邦邻,不得存进;东边两大万乘之国虎视眈眈,很容易一着不慎,被吞食的骨头都不剩;原本有西方辽阔大地可以延伸战略纵深,但吐蕃的崛起让整个局面翻转,各个小属国被合并而成了一个强敌,调头就跑来咬主子一口,就因为这些小番邦的反水,巴蜀眨眼之间从拥有辽阔的战略纵深变为如今的四面楚歌,若是再不能争取唯一没有被敌人入侵的大理作为后备力量,那巴蜀必定会被各大强敌瓮中捉鳖,大师你看在下分析的是否正确?”

    嘉木辛戚不置可否,有些不喜欢陈铜雀说这些话时的痞气,他摇头笑道:“殿下分析的倒是八九不离十,不过我怎么看殿下似乎并不认同脱口而出的这一套说辞?难道殿下还觉得如今的巴蜀面对强敌环伺还有别的退路不成?”

    陈铜雀笑着摇头,说道:“如果大师想要用恐吓的方式换取巴蜀毫无底线的退让合作,那咱们还是别在这死气沉沉的地方耗下去了,找个清闲的地方,焚一炉香,温两杯酒,你慢慢跟我陈述个中利弊,我在针对大师提出的这些问题一一作答,再怎么也好过咱们在这里各自心怀鬼胎针锋相对。”

    嘉木辛戚眼中流露出一丝恼怒,但更多是赞赏,他也没有想过就这么简单就让巴蜀未来的掌舵人就这样稀里糊涂的与他签订丧权辱国的条约,他笑着说道:“可惜,佛门有八戒,这酒杯贫僧万万是不敢端的。”

    陈铜雀呵呵笑道:“不都说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吗?大师佛法精深,可否为在下解答好人偏偏要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才能上得灵山,而恶人只需放下屠刀便能立地成佛?”

    仓央智面露怒容,嘉木辛戚却伸手挡住了他,轻声笑道:“为师多次告诫过你,怎么还是如此易怒?”

    他扭头又朝陈铜雀说道:“佛学深远,没有尽头,贫僧浸淫佛法几十年,自认仅仅窥得其中皮毛,远远承受不起殿下所谓的佛法高深,只是以贫僧的妄自推断,天下万事皆有其法,不以善大视为良,不以恶小鄙为劣,儒家不是也有贞女失节不如老妓从良吗?无关做了多少善事,关乎心存多少善念,仅此而已。”

    黄莺撇了撇嘴,声音不大不小说道:“我看这么多年闭关清修什么都没学会,倒练好了一张巧舌如簧的嘴,这点你倒是和爹爹像的很。”

    嘉木辛戚哈哈大笑,莫名心情大好,笑道:“贫僧就当这是夸奖了,能与黄大家相提并论,不亏。”

    陈铜雀不禁莞尔,说道:“大师自谦了,单说口头功夫,你可是比黄大家还要厉害。”

    嘉木辛戚摆了摆手,说道:“世子殿下不光口头功夫不差,心思也是尤为缜密,既然威逼利诱没有效果,那咱们是不是应该坐下来好好谈谈合作的事情?”

    陈铜雀环顾四周,调侃道:“大师一生清修,不在乎俗世尘埃,在下的境界可没有那么高深,这几日连夜风餐露宿,实在没有多的干净袍子,恕在下不能陪您在这地方促膝长谈了。”

    嘉木辛戚眼神闪烁,神采奕奕,大手一挥将地上象征吐蕃与巴蜀的疆域地图抹掉,用手支撑着站起身子,笑道:“贫僧在这接天城经营这么久,别的牛皮不敢吹,找一个干净的地方拿两套干净的衣服还是能做到的。”

    陈铜雀嘴角挑起,笑道:“大师着相了。”

    嘉木辛戚微微摇头,轻叹道:“我视金钱如粪土,我看权利如浮云,可没有这些实实在在的东西,别说深居罗汉堂挑灯供佛,就连一方遮风挡雨的净土都没有,又如何教唆世人虔诚向佛?”

    曲凤来嗤笑一声讥讽道:“修入世法,拜出世佛,大师果然佛法精深。”

    嘉木辛戚没有答话,若是寻常之人,恐怕早就被这几人一口一句讽刺挑拨的暴跳如雷,他仅仅是躬了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朝着那扇被长江剑仙撞破的大门而去,那边早已没有了呼喝之声,想来是守卫全被徐道子引向了别处。

    陈铜雀神色复杂,盯着看似毫无地位先后实则众星拱月的一众僧兵,眉头微微皱起。

    “大师。”陈铜雀声音轻微,叫住了兀自前行的嘉木辛戚。

    嘉木辛戚脚步停滞,扭头看向他,没有说话。

    陈铜雀轻声说道:“能否帮我找一方三寸净土,不受繁俗叨扰,不经战火纷争的地方,活着的时候各为其主经历了太多尔虞我诈,希望死了能让他清净一些。”

    嘉木辛戚扭头看着倒在血泊中没有了呼吸的百里云汉,嗯了一声。

    门外,是一条又长又安静但有些杂乱的甬道,远处地上躺着几具尸体,有僧兵,有苗民。

    另一扇门后,密密麻麻的僧兵安安静静站在门后,整个甬道落针可闻,气氛肃杀。

    只要嘉木辛戚选择打开了这扇大门,饶是有巴蜀第一刀客捉刀蚩奴在场,巴蜀这几位地位身份勋贵无比的年轻人也很有可能命丧黄泉。

    相应的,嘉木辛戚选择了另一扇门,也就意味着巴蜀在吐蕃打通了一道无比珍贵的口子,吐蕃国八十万僧兵,极有可能因为嘉木辛戚与陈铜雀的结盟,在日后的战争中屡次进犯鹤边城无功而返。

    而大理,在他们二人结盟后愈加显得风雨飘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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