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道湖光山色,最能陶冶人心性情,无怪乎文人墨客寄情山水,神思间每有佳作流传后世。

    而自登船已有五日,客船每日约八九十里、不紧不慢行进,观两岸青山连绵,曲绕的大江湖河,水鸟掠翅低飞,尖长的鸟嘴衔起一尾鱼又展翅高去,“呜”“咕”山间兽鸣、天上鸟鸣交织缠绕,此为自然之声,别样沁人心脾……

    项天择不禁闭上了眼,他立在船头,感微风、听鸟语、识花香,衣袂轻飘,周遭则是警惕守卫的九御林军卫。

    …

    船悠悠前行,云与俱西,正行驶的河道,乃是前朝开拓的东西向京宁运河,造福了如今之大齐,却无奈加速了前朝之灭亡,然这其实是极好之事,通行便利,商业来往、朝廷运粮运兵——实罪在当代,功在千秋。

    观运河宽阔的湖面,来往船只七七八八繁多,“洛氏客船”绝可称翘楚,高阔的船舱、上层的甲板用料…“洛氏”朱红的旌旗挂在桅杆上随风飘扬,不少人都走出屋子看沿岸山光美色。

    项天择亦然,走了五日他便看了五日,这二十日的行程怕都会如此过。此刻则仍在船头,左手横前、右手搭后,半背手而立,一船乘客中他隐隐最为不凡。

    而于项天择自己,之前赶陆路马背颠簸匆忙,他从未有如此闲暇之时,观览他的山川江河——

    江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簪,真也美到极致!清澈碧透的水,高耸重峦的山,这是他的国、他的江山!

    真开拓心胸眼界,养人浩然之气,项天择眸子里深陷青山碧水,更坚定了他做为天子无论如何也要守护大齐的决心!

    ……

    “呼~”船头的白衣少年甫不知站了多久,不自禁腑内深长收缩,鼻中大吸口气——毫无污染,极尽清新。每一个毛孔似都舒展,这是怎样的舒适?

    项天择不自觉笑意浅浅,复取下萧,竖对向嘴边,须臾响起箫声悠扬——

    于天地、于山林,更平添了颜色。

    而船上众乘客,对有那么个人,几日来总会向着周遭眺望、不知眺望什么,又随身带着把好箫、时不时奏上一曲——于这样的人事,若说他们初时尚且讶异,此刻早已见怪不怪。

    好在箫声并未碍着他们什么,又吹奏的好,众人便随项天择去了。

    余侍卫九人,依旧警惕守卫皇帝身遭不敢丝毫松懈,却暗对他们这位年轻的圣上更钦佩敬仰——武功高,处事果决,赏罚有度,吹箫高雅。

    而那箫声传的寥远,项天择一心一意吹奏,却不知“洛氏客船”深处暗室,一女子端坐,面前青烟长琴,热茶溢着淡香,

    “又开始了?”箫声有不多时,女子丹唇启道,听声轻柔甜美却隐有刚毅。

    “嗯,又是那人,小姐。”身旁站着的侍女俏生生的答。

    女子听而挑眉,淡曰:“吹的一向的好。”便素手搭上琴弦,亦轻抚起来,与琴声相和。

    ……

    抚过一半,甲板上箫声仍续,暗室里却忽一花甲老者由远及进,他脚步声稳迈渐来,年虽高仍精神矍铄,须臾隔着暗室门轻向里禀道:

    “小姐,洛文求见。”

    “嗯,进来吧。”

    一声“求见”传入里,暗室内的女子和着箫声仍“轻拢慢捻抹复挑、低眉信手续续弹”,只是洛文既见、她琴音小去很多,淡应道。

    守卫处的二家仆听女子放话,即打开门,那洛文入内行揖,恭敬复请命:

    “小姐,太湖段将近,小姐看是继续命船行,还是先停等到晚间再走?”

    “先停,等到晚上再走。”“铮~”,说及“太湖段”,女子忽蹙眉、思索似隐隐不安,而琴音戛断。

    老者则回道:“老叟也认为如此,上次那水匪未能从我洛氏占得便宜,下次定不会罢休!几日来虽未曾被遇,总不可掉以轻心。”

    “嗯。”女子点了点头,对老者的说法深以为然,不过答复仍轻松信心的很,淡定从容,

    “洛叔说的是。便劳烦洛叔了,带下面仆役做好准备、以防不测。至于船客,还是请他们先回舱里,没事今晚尽量不要外出。”

    “是,小姐想的周到,老叟这就去安排。”

    洛文应下,再行揖,小步连向后去,直至人到屋外,两家仆复将门一合——而听此时传来萧声渐淡,女子也没心思抚琴再喝了。

    ……

    目光随着老者洛文的步子转回甲板上。但看洛文挥手招来一小厮,在他耳边小声私语什么,那小厮手藏在袖子里直个点头,待洛文话声终罢又挥手示意小厮去,那小厮转又找向更多人,便这样级级传下,片刻不到整条船上洛氏的家仆长工都知晓接下该做个什么,于是各安其位、各行其事。

    轮到甲板上,项天择一曲奏了心思歇下很多,于是将箫别回腰间,却看船竟停止了行进,而那时船外熙熙攘攘的人不知何时竟已少了大半,纷纷往舱屋里钻,

    是为何故?船怎么停了,还有那些人,莫不看累了?项天择只笑笑——许是有什么事吧,他并不多在意,突感久站有些累,思考自己要否也回屋里坐?

    项天择想着,几分拿不定。一方面贪恋山水美色,一方面自足底传来的倦意也是实打实的。

    其实初坐船的他哪会想到“水匪”的存在?那些进舱的有清楚太湖段水匪猖獗、早早进屋躲避,有被船上仆役提醒,亦打了个寒颤躲了进去。

    而项天择?呵。前次至死未曾踏出京安一步的他,对外面的人、事,实是毫无经验。

    “客官,船已临近太湖段,还请暂去舱房一避。”

    终贪恋的还想再多看会,道自远处来一清秀小厮,恭声向项天择请求——他看的出,这十多人里是那白衣男子身份最高,所以意思也就是向他说了。

    却听白衣男子问他:“去舱房避?为何。”

    “客官怕是不知,”小厮端笑、态度极好,

    “太湖段不安生,水匪颇多,为诸位客官的安全着想,所以请客官去屋里一避。也因此,我家船首命晚上再通行太湖段,请各位客官今日若无事还是少外出。”

    …寥寥几句,解释了前因后果。可水匪?!竟有水匪?项天择一听,大吃了惊,惊后即是勃怒——他当然知道“水匪”什么意思,只是万没料到,他大齐竟有水匪!

    “客官快请回吧。”

    袖子对接,双手握拳藏在袖里,小厮又强调了遍,即又向别处通知其他乘客。

    “皇上。”

    小厮走了,船上此刻亦寥寥的无几个人,萧达见皇帝自听后神色便不多好,低唤着踌躇请命。

    项天择则拳紧了紧又松,冷应他两个字:“回屋。”末了又补了句,

    “都去朕的屋子候着,朕倒要看看是否真的有水匪。”

    “诺!”众侍卫坑下头,抱拳道。

    ………

    水匪,水匪。

    乍从那小厮口中听到这二字起,二字就在项天择脑中不断徘徊。

    于是“丙字三号”屋里,满满攘攘的人,见皇帝神色不佳,无一人敢出声,沉默得连呼吸都无比清晰。

    而项天择,此刻他望去窗外的景,再无往日欣赏之心——他在等待,水匪?呵,他倒真有几分兴趣。

    可无论水匪是否出现,项天择已然都打定了主意,太湖段后他定飞鸽传书朝中八臣,好好整顿整顿运河水路安全!

    ……

    怎道事总有巧,几日来其他洛氏客船都未遭匪,偏这次遇到了,且也未至夜,项天择等人回屋半柱香后,外间异响攒动。

    “儿郎们,咱们可等了这条大鱼好些天,今个好好干,抢他一票,爷带你们吃香的喝辣的!”

    “抢!抢!票子房子玩女人!”

    “好!弓箭手准备,给我射!”

    “大家快躲好,不要怕,你们都是血里冲过来的,给我反击!”

    先是一粗犷之声大喝,立即似有千军万马相合,船上也是不干示弱,听一人下令,镇定指挥,辨音似是老者,然中气十足。

    “射~!”

    项天择细听,又是那初时的粗犷之声,随即便“嗖,嗖”一阵破空之音,立时夹着几声“啊——”的惨呼,项天择窗前清晰看见一只羽箭掠去的身影。

    “再射!”

    “找蔽体,躲好!”

    而舱外厮杀声正酣。

    “混~蛋,”厮声愈演愈烈,项天择心则愈渐下沉,他扭动脖子,直响“咯咯”之声,“呵,竟如此猖狂放肆!朝廷的兵呢?朝廷的兵都tm吃屎去了!”

    “嘭~!”

    熊熊烈火在眼中放肆燃烧,自重生来每喜怒不形于色,极少发火发怒,更别提拍案而起。

    项天择此刻却做了,他那一掌下去,一声厚实巨响,掌下台桌立断成两半。

    “皇上息怒!”

    众侍卫见此立匍匐在地,齐齐高呼。连带着郭筱也被此情景渲染——遥想崇明殿锄奸,她也是参加了,则今日何所惧哉!

    “尔等是训练有素的御林军卫,都参与过崇明血搏。朕此前从未知水匪存在,如今既遇,朕绝不会袖手旁观!”

    项天择一个个凝视跪地之人,挥袖长喝,众御林卫听后埋首更低,只握着剑柄的手,却越握越紧,腔中也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剧烈。

    “都平身,随朕杀!”项天择复又道,半蹲下身,抽出了郭筱所配长剑,

    “利剑,就该在适合之时痛饮人血!”

    他举剑高呼,率先向前走去,九御林卫紧随其后,而郭筱——同行的人都已知她是男扮女装,自理所当然得被认为该留在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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