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下的洛安驿站,朝廷官吏居宿的小楼静悄悄。

    二楼但看东方颖楞楞站着,脸几分白,哑然失笑问道:

    “政大哥怎么会这么说?我怎会与你为敌?”

    ……

    她问的自是项天择,可应她的却是风声苍劲,枝头繁叶摆晃簌簌。

    人却不答,只放下腿、收了箫,项天择拿着信回房走去。听后面人再唤:

    “政大哥…!”

    一声既了,有人这才停下终应。

    项天择临到房前叹了口气、侧过脑袋回眸瞥视东方颖道:

    “洛安是武仁王项天佑的封邑,我不管你来洛安目的何在,不要和武仁王、和官吏牵扯过多。我是圣上任命钦派的镇抚司副使,自是圣上的人。朝廷暗流涌动、非是平静,若你相帮哪位王公贵胄,那怕你我必有为敌之时。”

    有些话他本不该讲——万一东方颖已和项天佑有了联系、成了他的人呢?项天择对此不是没有顾忌,可到底没忍住,相处已有半月,他嘴上不说,可心里承认总有了点情分。

    此刻把话挑开,日后再做日后的事。他是仁至义尽了~——项天择长闭了眼,转复道:

    “言尽于此,慢走,不送。”

    话落,即径直合上门去。

    余东方颖在门外,怔怔然不知所以,回味“傻小子”没头没脑说的番话——

    字里行间,他是担心她和武仁王有关系?

    怎会,她一江湖中人,怎会和当今皇帝亲弟、高高在上的天家贵胄扯上联系?

    东方颖哭笑不得,不知“黄政”何来的这些忧虑,还担心他们会因虚无缥缈的“武仁王”反目。

    本已心提到了嗓子眼、以为发生了什么的东方颖一下放松下来,她几个念头辗转翻过,想与“黄政”解释,却后者早进了房。

    这一会功夫必然未睡,东方颖思量着于是到“黄政”屋前,隔门说道:

    “政大哥你啊,何来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怎么会把我和武仁王牵扯到一起?我都与他不曾谋面、不相识,他皇家贵胄、我江湖魔女,一者天一者地,怎会与他联系、与你为敌?你啊,却是多虑了。我来洛安,只是为去拍卖场拍得味珍惜药材…救我爹爹,不料途中遭遇贼手,是你黄政临危救了我,我东方颖怎会忘恩负义?

    在此保证,将来绝不会与你为敌!否则天打五雷轰,叫我不得好死!”

    东方颖在门外说而竖起了掌——这便是立誓了。古人大多对承诺一向极看重,似这般咒及己身的绝不敢轻易说出口。

    因而东方颖不复往日之嬉笑俏皮,回得极严肃郑重,咬字精准——她已然将自己的心剖给了“黄政”看。

    里间项天择盘膝坐在榻上,耳听门外人语,未料东方颖会立如此重誓——计划赶不上变化,他心道。若有一日不得不为敌,她何以自处?

    道经了华夏一遭对誓言到底不如原来看重的项天择不由小摇了摇头,心内却是受用感动——终这份心意,他知悉了。

    …“政大哥,颖儿走了,你多保重。”

    解释过后门外静了稍久,不多时听传来这样句话,复隔上许久,再无动静。

    这便真正安静下来,天地间某人却禁不住生出几分惆怅惘然——

    她是真走了、走了。终“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可同行了那样久,不管是嬉笑怒骂、还是针锋起冲,或真有了情分,离别由来伤感。

    项天择伸腿、合衣躺下,盖上被子、闭了眼:

    “罢了,罢了。”他暗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怕世事如常,人情关系上不会有太大改变。项天择偶也伤感,却忘了蝴蝶的翅膀扇动,龙卷风竟应运渐生。打从他重生、记忆回复起,一切都已不同。

    轨迹早已偏离,本该遇的不遇,不该遇的却又偏偏交在一起——若无那日山间偶遇一遭,东方颖本也能逃脱,走投无路下恰被项天佑搭救,自此结下情缘。

    而这世却被项天择无意相助,原来的红线遂断,新的红线却不知可能生?

    但那些项天择自不清楚。夜渐深,他思想渐趋混沌,以致何时睡了都不知悉。

    ………

    待一觉终醒,已是翌日太阳高照。项天择迷蒙从床上爬起,枕边的信“郭筱启”提醒他昨晚发生的一切。

    遂揉了揉脑袋,穿好衣服、推门出去,众御林军卫已站成排整装集合、恭敬等待,见皇帝出,霎那更挺腰杆、颔首低头。

    项天择亦颔首示意,寻了郭筱将信递与她,自去洗漱用膳。

    ……

    大半时辰后,一行人从洛安驿馆再出发——轻装简从,马却是被留下了。概因接下是二十余日的水路,带马尤其不便。

    可惜了那极富灵性的黑马,项天择去马厩中不舍抚摸了好久,马倒也着实聪慧,似是察觉了什么,长脸贴着主人摩挲好阵,鼻孔喘出长气。

    侍卫中有眼尖的,见皇帝与爱马情深,便提议带上,项天择却是轻描不允——其他人的坐骑都不带,他也不想太过特殊化,与众卫心理距离更远。

    于是终辞了马、辞了驿馆离去,一行人奔赴清河港,离港尚有百米便见人员来往繁多密集、却又井然有序。

    “喂,赵三,把货搬到那去~!”

    “船家可去山南?某要去山南菱极郡。”

    “等今个下工了,爷我要去莺翠居找个姑娘,好好潇洒tn一把!”

    ……

    三教九流,清河港口商业繁荣,人极多,聒噪的很,却也十分热闹,停泊除了商船也有客船。

    “萧达,你去寻个客船,问可有去肃宁郡的。”

    一行人行到近前,眼中是排排大船,船帆张起、船帜择直接打发萧达前去问询客船,而自己连同其他人候在原处。

    “是,大人。”

    萧达抱拳自是领命。对皇帝知道他还点名叫他发愣、颇为受宠若惊,好在他脑袋反应的快,未致君前失仪——岂知他无意识接近、帮助郭筱早被项天择看在眼里,嘴上不说,心里则暗暗注意了、增了印象分。

    ……

    遂一众人等默然等待,萧达早在茫茫人海中失了去向、不知所踪,好一会儿不见回。

    有些心里等的稍急了些的便不禁悄悄瞥看项天择,见皇上气定神闲,暗汗颜,心中也皆镇定下来——虽不知萧达为何会得皇上青睐…罢了,萧达一向待人不错,处事举止又颇有长者之风,若是他青云直上——

    御林军卫中的有些人不禁暗忖,倒也是好事。

    一个个遂歇了嫉妒的心。那厢萧达则自远处奔来,离得项天择三步远时,他躬腰抱拳拱手应道:

    “大人,属下适才跑问了许多客船,综合多家,觉得洛氏客船、桓式客船、褚式客船最为恰当适宜。其中洛氏船舱四层、桓式四层、褚式五层,皆用料考究,个中环境条件属上层,只资费稍多,行程约莫都二十日,大人及属下十一人,洛氏共需银八百两、桓式需九百两、褚式需九百五十两。请大人钦定示下。”

    不想萧达办事牢靠,费时虽稍久,却给自己带来了三家信息参考比较,项天择心内满意,只道萧达是个有心的,或可托付重任。

    “那就洛氏客船吧。你带前领路。”

    也懒得管什么其他,项天择嘴一张一合,直接选了第一个——资费多少,其实他并不甚在意。毕竟天字一号,银钱管够,身上带的银票还有许多,各地钱庄皆可取。

    …

    十余人遂齐奔“洛氏客船”,没走上几步便至,沿着放下的五级阶梯登上船体,众人看去,确是只很大的船——

    白帆竖起六面,桅杆粗壮,船体刷有墨黑深红的漆、大气古朴,四层船舱占了整船小半,舱下不知是何,怕是放置杂物、又或炊事厨房,来来往往人进出不停。

    “来,来,快把这些东西搬进去,船很快就要开了!”

    “张兄,幸会幸会。你也乘的这船?去的何处?”

    “哈,李兄,真是好久未见了。在下要去肃宁安南访亲,张兄是往何处?”

    “啊,我是往…”

    ……

    船上已有了不少人,满满当当,见青衣纶巾的书生,亦见配刀剑的江湖客,又或是锦衣华服的官商…

    项天择不动声色观察船上来往的人,那厢萧达则刚向船家缴了费——八百两,银票使出一千,返来二百两沉甸甸布包的银。

    “客官,请跟小的这边来。”

    带来的还有个灰衣小厮,低眉顺眼、恭谨谦卑,领着项天择等向船舱走去,从侧上楼,直上了三层台阶,到了三楼,连开了“丙字”三号、四号、七号、八号四间房,候了稍会,将四把钥匙交予了萧达,便退去继续忙其他。

    “大人,属下开了四间房,大人单独一间。我等分剩下的三间。”

    小厮走后,萧达立将钥匙规规矩矩呈上,项天择拿过“丙字三号”的那把,另三把自然交给他们保管——他观每间屋皆是四个床铺,以他等十一人,本只需三间,现单独多一间倒也应该,项天择遂点了点头应许,对萧达印象更佳。

    其他人对这样安排也无意见,只郭筱女扮男装着欲言又止,项天择瞥了她几眼,隐约能猜到她所想但并不多说,进屋即合了门去,惹得郭筱眸中顿是一黯,皇上、皇上他…唉。

    怀中,东方颖留下的信早被拆封,静静躺着、沾着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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