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内,床榻上的老人虽然气若游丝,但是他说的话无人敢反驳违抗。

    蒙老夫人王氏走到床头轻轻地在蒙骜干枯的手背上拍了拍,已然浑浊的眼睛里虽然满含不舍,她很想开口说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却被满腔不知所以得情绪堵塞在喉咙。

    他一生对自己恩爱有加,即使自己有时候发发小性子,耍耍小脾气,他总是会笑呵呵的先道歉,然后哄自己开心。从来没有对自己红过脸,发过火,她就像被呵护的花骨朵般,享受着他无与伦比的爱护。在君王面前,他又是尽职尽责的忠心臣子,有时候,他非常痛恨秦国君王,秦国人才济济,可是每次有战争,蒙骜总是听诏冲锋在第一线,多少次死亡之神与他擦肩而过。那个时候,她的整个心都在颤抖,她无法想象如果没有夫君,她该怎么办。对于她来说,蒙骜就是她的天下。

    她也曾自私的奢望着,期许着,假设着蒙骜有两颗心,一颗心能够将放回到家里,一颗心去尽忠他的家国。可是,终究是奢望。蒙骜只有一颗心,她占了三分之一,嬴氏王族占了三分之一,国占了剩余的全部。这就是她一生所深爱的男人。

    现在,她知道她的夫君是有重要的事情和秦王交代,她考虑到她的身体状况,想要阻止,可是,她的手像是有千钧重般,她懂他,所以,她说不出口。

    蒙骜吃力地抬起头望了望近在咫尺的妻子,他仿佛感觉到了妻子眼中那凄凉的泪。她懂他,他又何尝不知道她的心。他如同往日一般,枯皱的脸颊上堆起丝丝笑容,嘴唇微启道:“阿雅,就让为夫再任性一次,最后一次了,以后我都听你的!”

    王老夫人轻轻一叹息,她微微一笑道:“好,你说的,那就饶你一回,下次定不叫你胡作非为!”

    嬴政坐在床侧,只是小心地将手撑在蒙骜的脖颈处,他默默地看着两人,他们都老了,可是,他们依然如同往昔那般,说着俏皮的情话。嬴政心中突然被一种羡慕的情绪所填满。

    “走吧,走吧,孩子们,你们父亲有话要和陛下说,都出去吧!”王老夫人转过身,嘴里催促着站在门口始终不肯出去的蒙骜的儿女。蒙骜的儿女有时候可以不停蒙骜的话,但是,他们母亲的话,绝对是奉若圣旨,毕竟老爹是大忙人,都是母亲将他们拉扯成人。

    临出门前,只有刚刚那个清秀的小姑娘嘟起嘴巴回过头看着嬴政不高兴地说道:“那个,你要快点哦,小离还有好多悄悄话要跟老爹说,你要是说的时间太长了,娘就不让我说了。”她瞪着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手里抱着个雨娃娃,可爱无比。

    “离儿,不得胡说!”蒙武刚迈出房门的交顿时一踉跄,他回身拽着小姑娘,训斥一声,便赶紧拉了出去,关上房门。

    屋内静了,也昏暗了下来。只有蒙骜微弱的喘息声和嬴政定格的身影。

    “呵呵!”蒙骜开口有点开心地呵呵一笑,说道:“那是臣最小的女儿,只有十二岁,因为先天不足,所以身体较之常人比较矮小,心智也不成还望陛下见谅。”

    嬴政自然也不是小气之人,他回道:“难道孤是那样小气的人吗?”虽是一句反问,话里话外却无任何苛责之意。

    蒙骜突然直起身,定定地看着嬴政的脸,嬴政不知道他这是闹哪般,但是他并不催促,也只是更加小心地搀扶着蒙骜的后背。

    良久,蒙骜说道:“陛下,老臣以为有生之年再也看不到王室强盛,每当想起朝内有嫪毐干政,后宫有太后把持,朝外又有吕不韦作祟,老臣就满心悲痛。想当初,昭襄王是何当的英明神武,他的治下,政治廉明,宫闱秩序有方,百姓安居乐业,帝国征战更是次次大胜,只可惜,终究是抵不过天命,还没有完成秦国霸业,先王便埋骨青山。”

    “其后几代先王,虽也胸有沟壑,只可惜都无大胸怀,大韬略。更是生不逢时,时运不济。渐渐的,秦昭襄王创下的坚实霸业受到了重重阻挠。孝文王之后朝堂更是陷入内乱之中,王室斗争不断,国家再也无心去阔疆建土。后来庄襄王即位,老臣以为王室可以振兴,奈何庄襄王并无大志,蹉跎了老臣的心呐。”

    嬴政静静地听着,他并没有开口斥责蒙骜居然说出如此大不敬的话,况且,在他心里,对于秦国前几代先王也是持着鄙视的态度的,还想让给他们维护脸面,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老臣也曾多次觐见庄襄王,可是,每次都会以现值各国大旱,百姓甘苦,国库空虚,各国休战交好为由将老臣的章程打回。一次次,老臣期望而至,失望而归。在其后,吕不韦被封为相国,老臣初始并不抱多大愿望,可是谁知,吕不韦虽看似奸诈十足,但也是有大胸怀,大才能之人。他力荐国君,与嬴氏长老论战而胜,准许了老臣的章程,老臣才得以为秦国开疆裂土。”

    “虽有仗打,可是,老臣的心依然很焦灼。朝堂里你争我夺,根本无心国事。老臣蒙恩与昭襄王,立誓此生忠于大秦嬴氏王族,奈何,老臣有心无力呀!”

    “其后,庄襄王因病去世,自赵国而归的陛下即位,虽然武安君成驕与王位失之交臂,但是太王太后与嬴氏长老嬴夏并不甘心,他们始终认为陛下不是继承王位的最佳人选,虽然这十几年来掩鼓旗歇,朝堂之中看似只有吕不韦,嫪毐等人,但是,老臣现在说一句大不敬的话,陛下,这些人不得不防啊!”蒙骜扭过头,看着嬴政的眼睛,激动万分地说着。若是以往,蒙骜自然不会说出这番话来,这些都属于秦国王室的事情,王公大臣是没有这个资格,或者说都不敢随意谈资的。只是眼下时日不多,他也顾忌不了那么多了。

    嬴政心中微微一惊,他可从来没有听说过武安君成驕,太王太后,嬴夏的事情,他自然不会怀疑蒙骜是不是别有用心。

    “看来,回宫以后,得赶紧了解一下了。建立自己的朝堂基础也刻不容缓。”嬴政心里想着,嘴上答谢道:“谢蒙老将军地提醒,孤会记在心里的。”嬴政目光认真。

    蒙骜一看,知道嬴政不似作伪,他便知道,此番说的话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心神一松,他感觉浑身疲惫,嬴政赶紧俯身将蒙骜放下,掖好被角,坐在床侧。

    看着蒙骜已经疲惫地闭上眼,他轻声道:“老将军赶紧歇息吧,老将军可是秦国的顶梁大将,秦国还需要老将军,孤也还需要老将军辅佐。孤隔日来看望老将军!”说完,嬴政就想起身离去。

    谁想,还不曾立起身子,衣袖便被蒙骜拉住。

    “老臣还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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