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罢早饭,二人走出院来,吓了一跳,只见外面黑压压跪了一片人。向俊华跪在人群前面,双手过头举着状纸。

    见方云奇出来,向俊华大呼道:“钦差大人,我等冤枉!”他身后百十来号人一起大呼:“冤枉!”

    方云奇赶紧命穆青云接过向俊华手中状纸,又亲手将他扶起来,道:“状纸我接了,定然秉公审理。只不过现已是民国了,告状不用下跪,你让弟兄们散了,我们回屋好好听一听你的冤情如何?”

    向俊华谢过,请方云奇和穆青云厅堂用茶。众人退去,只有会中地位高的三位老者跟进院来。

    坐定之后,早有人敬上茶来。向俊华道:“方大人少年英雄,改编川江袍哥抗倭一事,我们已从穆大人口中受教,实在佩服得很。其实要说起我们群英会,跟袍哥也是渊源颇深,都是凭着江湖义气,为穷弟兄们说话办事。民国二十六年修筑川湘公路,当时我们虽不太懂什么抗日大局,但官府要办的事,我等也算是尽心尽力,可不意那帮狗日的修路监工克扣工饷,让弟兄们饿着肚子修路。官吏贪墨,原本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可不想他们竟比阎王还狠,常用竹篾块鞭挞民夫。民夫们在饿馁之中常遭鞭打之苦,老弱者多因此倒毙工地。纵是如此,弟兄们仍然忍了,毕竟民不跟官斗嘛。但事情并未因我们的忍让而停止,监工们有恃无恐,竟以鞭打民夫取乐。我等实在忍无可忍,于三月十六日清晨在栾江县西池乡第五工程处门前,亮出红底白边的三角会旗‘打公路’。愤怒的弟兄们打死了两个恶监工,出了一口恶气,又焚毁了修路工程处的帐簿,然后分散回乡,并鼓动大家不再应召上工,工程处后来只好到湖北湖南去招收工人。”

    方云奇道:“杀人放火自是不对,但也算是事出有因。可会众跟民夫不是纪律严明的军队,又有冤气,一旦胸中怒火被点燃便难以熄灭,也不计后果,恐怕这个结果也不是你向老大愿意看到的吧。”

    向俊华闻言一愣,叹道:“方大人果然明察秋毫。我原本是想将恶监工抓起来,逼工程处退还兄弟们被扣工钱,抚恤死难弟兄,不料人流激荡,群情汹涌,不受节制,故成此局。”

    方云奇叹道:“虽并非你们的主观意愿,但毕竟杀了人,自古道杀人偿命啊。当然监工也杀了人,自该按国法处置,可不能因私害法,由你们会众或民夫便取了他们的性命。”

    向俊华道:“方大人所言在理,但事情发生后,国民政府派兵进剿,在进剿中杀了几个会中兄弟,也算是为监工偿了命了。可官府牵连甚广,又抓捕了我会中兄弟数十人,关在县府狱中,既不审也不放,却为的是敲诈钱财。”

    穆青云道:“你们有证据吗?”

    向俊华道:“会中兄弟被关押后,我等四处活动,也曾到西阳府申告喊冤,但都如石沉大海。狱中兄弟少数家中厚实者,便托人交通关节,交了一大笔钱后保释出狱,大多数贫苦兄弟只能仍在狱中度日如年。”

    穆青云对方云奇讲了吴文敏和马朝梁的事,言道:“确有其事,他们关押人犯的目的只为敲诈钱财,县商会冉会长就因不愿被他们继续勒索,向你喊冤,不料反遭他们的毒手。这帮人真是丧心病狂,狠毒之至!”

    提起冉会长,方云奇也不胜唏嘘:“我也没料到他们下手这么快!”

    向俊华道:“前段时间听说重庆派了钦差下来,专门提点冤狱,我等引颈盼望,日日于城中打探,不意那天听穆大人说钦差有可能会从西阳直接返回重庆,一时着急无奈,便只好出此下策,将穆大人请上山来,还望二位大人原谅我等这粗鲁之举。”

    穆青云道:“其实我在这里住得比县府舒服多了,向老大既有此意,何不早说,要不哪用你如此大费周章,我早就自己上山来了。”

    说得众人都大笑起来。

    方云奇对向俊华道:“现距一月之期还有几天,我们就先住在八面山上。当初我离开栾江时,曾让冉会长四处放风,但现在这件事只有你们群英会来做了。你可派人进城四处传告,就说钦差大人定在六月初十坐堂问案,有冤者到时可到县府门前申告。与此同时,要会众打探城中消息,无论什么事,均可详细来报。”

    向俊华喜道:“这个请方大人放心,只要一声令下,我群英会数百弟兄,保证一夜之间将此消息传遍整个川东南,并且栾江城就是哪天死了一只蚂蚁,我也会给你报上来。”

    布置完毕,向俊华等人告退,穆青云又将这段时间所打探到的栾江之事,详细向方云奇作了汇报。

    方云奇听毕笑道:“中统军统都来了,看来大戏要开场了,既然是大戏,那我们就索性放开了唱,将这小小的栾江城唱得全国皆知。”

    穆青云道:“我是否连夜下山,去跟汪世豪碰一下头,顺便打探一下又有什么新消息。”

    方云奇笑道:“穆大人稍安勿躁,等过个一两天,群英会在城里大造声势之后,你再去不迟。”

    穆青云道:“我明白了,先把水搅动起来,那大鱼小鱼就都沉不住了,自会钻出水面。”

    方云奇笑而不答,起身向院外走去。穆青云跟了出来。

    向俊华等在院外站着,见到方、穆二人,便迎了过来。方云奇指着四周道:“此处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向老大可真会选地方啊。”

    向俊华道:“不瞒方大人,这个地方自建立以来近百年了,从满清时算起,官府来剿过不下十次,还从未被攻破过。”

    “哦!”方云奇兴致陡起,“能不能带我和穆大人参观一下呢。”

    向俊华身边三位老者神色顿时紧张起来,频繁用目示意向俊华。向俊华道:“我看方大人乃是至诚君子,视我等如弟兄,勿需质疑。”

    向俊华引着方云奇跟穆青云参观总坛,所到之处无不地势险峻,风光壮丽,二人不禁啧啧称奇。

    来到一处绝壁之上,见下面有一个巨大的水池,乃是人工开凿,向俊华指着水池笑道:“方大人昨日沐浴就是那池中之水。”

    方云奇顺着向俊华所指一看,就全明白了。只见那所谓二坎所在的山峰顶部,人工凿出了一个大水池,平时贮水以待,若有外来者擅自闯入,无需派人把守二坎,只需命人将水池泄门打开,巨大的水流便会将入侵者纷纷冲下绝壁,可谓一池水胜十万兵啊。

    方云奇冲向俊华拱手道:“多谢向老大手下留情啊,要不昨日兄弟就被冲下悬崖了。”

    向俊华脸上一红,道:“实在惶恐万分,险些害了方大人。当初因见大人不肯蒙眼,要硬闯上山,我等不知究里,故命小儿将大人诱至二坎。幸好穆大人及时赶到,方才悬绳相救,到也幸亏大人身手了得,要是平庸之人,既便悬绳也是为时晚矣!”

    参见完总坛,回到院中,向俊华再排筵席,大家开怀畅饮,甚是相得。

    一连数日,方、穆二人不是与向俊华等人饮酒,就是切磋武艺枪法。其间,穆青云两次受命下山,与汪世豪接头,交换情报和计划。

    群英会众人对方云奇的武功佩服得五体投地,纷纷向他讨教。向俊华告诉方云奇,他先祖乃是三国时蜀国名将向宠,蜀灭时祖辈避祸来到栾江,繁衍至今;又叫来他儿子拜见,就是在二坎上引诱方云奇的少年,名叫向虎生,今年十五岁。

    这天中午,方云奇与向俊华等人正在切磋武艺,群英会巡哨急急上山奏报:县府认为钦差大人一去数日,杳无音信,肯定已被群英会谋害,现已调集全县警察跟当地驻军封锁山口,扬言将在三日内进攻总坛,为钦差大人报仇。

    向俊华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若真敢来,我便教他有来无回。”言毕向方云奇告退,要进屋去调兵遣将,布阵设防。

    方云奇笑道:“不用紧张,不论他来多少人,我们只需一人便可退兵。”说罢叫过穆青云,命其前去传令退兵。

    穆青云领命下山,不到晚饭时节便返回,神情愤懑而无奈,向方云奇报告对方态度蛮横,说不见钦差本人,绝不撤军。

    向俊华看着方云奇,方云奇笑了笑:“既如此,你们就做好应对准备吧,过两天我自有道理。”

    又过了三日,这天早晨,山口巡哨再次上山急报,警察和军队已开始向山沟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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