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总兵不敢相信宣镇官员居然会同意与满洲国互市。

    张廷拱和陈奇瑜两位巡抚也不敢相信。

    陈奇瑜狐疑不已:

    “难不成宣府巡抚沈棨是奉了皇上的旨意?”

    “宣大的情景皇上不可能不知道,没有上意,纵然借给沈棨十万个胆子,他也不敢擅自做主同满洲互市。”

    “当今皇上爱憎分明,怎会同建奴讲和?即便真是上意,焉能大同府毫不知会?”

    “没有上意就敢擅自议和,沈棨怎会有这么大的胆子!难不成沈棨真是奉了皇上的旨意?”

    “当今皇上爱憎分明,怎么会同建奴讲和!即便真是上意,大同府怎么会毫不知情!”

    “没有上意,沈棨怎敢擅自做主!”

    ……

    张廷拱轻声打断陈奇瑜的死循环:

    “玉铉,你从朝中来,当知朝中事。现在东有山东叛军,西有陕西乱民,北有建奴压境,朝廷三面十万火急,如果你是当今皇上,你将如何处理此事?”

    陈奇瑜愣怔半天,喃喃自语:“老大人,朝廷何止三面十万火急,南面的土司又反了!”

    张廷拱顿时脸色苍白,“玉铉,南面不是已经平定了嘛?到底怎么回事,细细给我说来。”

    ……

    说起来,明末的崇祯皇帝朱由检,气数实在不是一般的差。他哥朱由校拉着他的手嘱咐他:“吾弟当为尧舜”,然后就丢给他一个乱摊子。

    当时朝中是魏忠贤宦官当道,东北有满族的努尔哈赤造反,西南有黎族的阿哲起兵。

    阿哲起兵,汉文史料叫做“奢安之乱”。广义而言,可指明末从天启元年开始西南彝族的一系列反明战争,先后波及川、黔、云、桂四省,死伤百余万,最终为张献忠、大西军、吴三桂所扑灭。

    后世经常把明朝的灭亡归咎于东北的满族,而忽略掉西南的黎族。其实做个比喻的话,东北和西南对明朝的打击就是“雪上加霜”。满族为雪,黎族为霜。雪虽势大,但是雪在明处,健壮的庄稼还能勉强经受;霜在暗处,一场霜下来就能要了庄稼的命。

    天启元年,明廷在东北战线上吃紧,调各地土司兵赴辽参战。

    四川永宁(当时属贵州)土司奢崇明,黎族名阿哲,调集两万土兵至重庆集结。但是朝廷不给发放军粮,本应发放的四十万两饷银只给了四万。

    重庆巡抚徐可求指责奢崇明所调之兵大都老弱病残,毫无战斗力,要求奢崇明遣回土兵重新征调。

    阿哲扯起了反旗,领二万“老弱残兵”攻占了重庆,杀徐可求及其它官员二十余人,并分兵攻占了合江、纳溪,遵义等重镇,后来还围攻cd达一百多天。

    一时间西南地区土司纷纷响应。贵州水西土司安邦彦迅速占领了毕节、安顺、沾益等地。贵州水东土司宋万化占据龙里起事自称罗甸王。天启二年贵州水西水东为主的十万土司军包围了贵阳,将贵阳围困整整一年,城中军民男妇四十万,最后饿死几尽,仅剩余二万人。据说城中人相食,人肉四斤值银一两。

    天启三年开始,西南土司军和明朝官军互有胜负,二者在川黔边界的山地打起了持久战。

    明末的西南叛乱牵制了大明朝廷西南五省的兵力,更重要的是加大了明朝的军费负担。

    以天启六年为例,天启皇帝令袁崇焕“便宜行事”,与努尔哈赤接触“议和”。辽东战事的支出由770万两减少到680万两,而平定西南之乱的军费支出则由400万两增加到500万两。明廷从东北省下的银子全填补了西南的窟窿。

    天启年间,为平定西南之乱老朱家花掉的银子说可算是不能承受之重。

    及至崇祯帝继位,十六岁的朱由检施展“平生”所学,满腔热情雷厉风行地做了三件事:

    第一,雷厉风行的捣毁万恶的魏忠贤阉党集团;

    第二,复起被魏忠贤弃用的袁崇焕,加兵部尚书衔督师蓟辽,倾全国之物力修建坚城大炮,一步一步修到沈阳城下收复辽东;

    第三,“再苦我子民几年”,复起丁忧的朱燮元,加兵部尚书衔督师云贵川湖广五省,全力围剿西南土司。

    朱由检大错特错了。

    如果这么做可行的话,他哥早这么做了。

    朱由校、朱由检最大的不同,在于所受的教育不同。哥哥朱由校受的教育是帝王御人之术,弟弟朱由检受的教育是藩王忠君思想。

    朱由检以为这个世界上人人都应该像他想象的那样忠君爱国,为了老朱家的利益会毫不犹豫的抛头颅撒银子忍饥挨饿甚至卖儿卖女易子而食。

    朱由检以为这个世界上的人除了忠君的好人就是万恶的坏人。

    朱由检支起了东北、西南两处大把花钱的战场,却把为自己敛财的万恶的阉党集团给捣毁了。

    捣毁阉党集团的时候百官称颂,朱由检一时认为自己就是“尧舜禹汤”。等到要军费的时候,百官一个个没有办法,朱由检气得一口气换掉五个首辅。

    所谓阉党,说穿了就是“皇党”,皇帝的爪牙。朱由检凭借皇权处死魏忠贤的时候,并不比处死一条狗更费力。

    原来的爪牙太嚣张了,换一个新爪牙就行了,何苦要把自己的爪牙全部连根拔掉呢?

    朱由检不得已,将原来撤回的各地监视太监又派了出去。

    但是苦果已经酿成了。

    先看看直接后果:

    ——崇祯元年七月,蓟门驻军由于饥饿索饷,焚抢火药,顺天巡抚请发欠饷三月,以安军心,始解散。

    ——崇祯元年七月,宁远军中四川、湖广兵因缺饷四个月兵变,其余十三个营起而相应。他们攻入幕府,活捉巡抚毕自肃、总兵朱梅索饷。毕自肃曾经九次向朝廷申报欠饷,朝廷都不理会。毕自肃表示无力支应,被殴打成重伤。后兵备副使郭广私发官库的白银二万两,又向当地富商借了伍万两,共发了七万两白银才赎回毕、朱二人。毕自肃心灰意冷,自杀身亡。

    ——崇祯元年腊月,陕西镇边兵缺饷兵变,乱军劫夺固原州库,次年正月固原兵攻泾阳、富平。

    ——崇祯元年冬天朝廷无力救济西北饥民。白水王二首先起事,接着府谷王嘉胤、宜川王佐挂并起,安塞高迎祥、汉南王大梁响应。陕西乱民和陕西叛军一起掀起了西北之乱。

    再看看东北战场:

    ——满清攻击朝鲜,朝廷无力援助,坐视这个最忠诚的属国投降。

    ——袁崇焕早就发来情报,满清可能绕道蓟镇。蓟镇守军缺饷,朝廷无兵可援,终于满清兵临北京城下。

    ——各地勤王军队没有路费,纷纷溃散加入民变。

    ——这个锅总的有人来背,大臣不背就得皇帝背。崇祯选择了袁崇焕。百姓们吃了袁崇焕的肉,臣子们顿时提高了对皇帝的警惕。

    聊以**的是西南战场:

    从崇祯元年到三年,朱燮元先后斩杀奢崇明、安邦彦,最后封锁叛乱土司的据点周围百余里,断粮围困一百天,最后叛乱土司投降。

    地处云贵川交界的“奢安之乱”宣告平定,举国欢庆。

    但是陈奇瑜这次从京师带来最新消息:崇祯四年,西南的土司又一次反了。这次叛乱的地点发生在云南。

    “奢安之乱”时,朱燮元竭西南众省之军力、物力,临近省份不仅要接济饷银粮米,还要征调大量土司兵助战。

    “奢安之乱”后,云南财政崩溃。“库无分文”,“斗米三钱”,“又告凶年,有价无市”。

    “奢安之乱”中有两支土司兵功劳显赫。一支来自四川,人称“白杆兵”;一支来自云南,人称“昂兵”。

    崇祯四年初,大明朝廷收到云南巡抚的上疏,称阿迷州的“昂兵”土司普名胜要反,请求围剿。崇祯皇帝命令云南、四川、贵州、湖广等省合兵围剿,双方从三月开始相持六个月。

    期间云南巡抚王伉不断向朝廷请兵请饷。但是朝廷这时忙于全力增援东北大凌河之战,根本无暇顾及西南战场。户部答复,一则曰:“东征西讨之际,议兵则必不可去,值四尽三空之日,议饷则必不可多”。其二则曰:不能“饥近师而饱远兵,置腹心而疗手足”,断然拒绝为西南增派。

    此时,朝廷接到举报,称普名胜并无心叛乱,实属云南巡抚无故起衅。

    崇祯于当年十月十五日降旨,将云南巡抚王伉、云南巡按使赵洪范二人革职查办。

    十月二十八日,东北祖大寿打开大凌河城城门投降满洲,之后只身逃回锦州。崇祯皇帝三次下诏,命祖大寿进京觐见,祖大寿都推辞调,始终坚守在锦州城里。

    崇祯四年闰十一月,增援大凌河的明军在山东吴桥兵变。五年正月,叛军占领登州、活捉了巡抚孙元化;二月围攻莱州,截止到崇祯五年七月,莱州被围已有四个月之久。朝廷对于叛军是剿是抚争论不休,说到底还是银子和兵源的问题。

    崇祯四年腊月,在西南围剿普名胜的明军中了埋伏,十三名参将全军覆没。普名胜冲出牢笼,于崇祯五年正月初一攻打云南临安府城,又攻打三乡县城,后终于攻破宁州、石屏州,以及沙源土司等十三个土司,这些地区全都臣服于普名胜,普名胜叛乱有席卷云南之势。

    ……

    陈奇瑜将西南局势为张廷拱讲解一番后,不由得仰天长叹:

    “东南西北四面,如今是处处告急!朝廷日夜求固圉,如漏舟之在巨浪也;臣子日夜言讨贼,如徒手之缚猛虎也。”

    张廷拱频频点头。

    “这就说得通了。一派不出兵、二派不出粮。身陷无何如何之地,生出万有一生之谋。意出于上,也未可知。”

    陈奇瑜心里一惊失口叫出:“难道沈棨是奉了秘旨!?”

    张廷拱立刻打断他:“既然是秘旨,那么旨意是什么,包括有没有旨意,外人就不应该知道!玉铉,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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