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探亲的许阿森回来了,他是提前三天回来的。一个月的探亲假竟是那么短暂,短暂得几乎是想做的,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就到期了。他提前三天就踏上了归程。因为他已估计到可能马上要退伍了。身在热热闹闹的大家庭中,平时并没有多少特殊的感受,可是,一旦想到要永远地离开时,心里却突然生出难舍难分的痛楚。当过兵的都知道——这身军装穿时容易脱时难呀!经过几年血与汗的浸染,它已紧紧地粘住了皮肉,要硬扯下来——疼哪!

    自安排六三年以前的老兵轮流探亲以来,许阿森是最后一批回国探亲的,现在回国探亲的干部战士已陆续赶回部队,唯有副指导员白清明还没有回来。他对没安排他第一批回国探亲有些意见。农历八月十五中秋节那天,连里改善生活,允许少喝点酒以示庆贺,可他却喝高了,晚上,天下起了小雨,他躺在床铺上,酒意朦胧,耳听窗外雨打芭蕉叶的声音,心里忽生思乡之情,即翻身下床,伏案写下一首顺口流:“雨打芭蕉沙沙沙,身在异国好想家。遥忆白发倚门望,盼儿早归抱娃娃。”写毕,掩卷沉思,竟自暗暗啜泣起来,直到流动岗哨走过来,才上床蒙被而睡。领导安排其回国探亲后,已两月有余,党支部已发电报催回,至今仍未归队。

    许阿森跳下汽车,提着给战友们带来的土特产,一头钻进了山沟。天阴着,可是仍然闷热得很,汗一个劲儿地顺着脖梗子往下流。他想到马上要见到离别一个月的战友们了,心里抑制不住一阵阵激动。

    这条小路他每天出出进进已数不清走过多少次了,可是,现在走起来却稍有生疏之感。其实并没有多大变化,只是路边的山坡上多了些用彩石镶砌的毛主席语录,显得政治氛围更浓了。他知道“忠”字化活动已在部队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一个月来他已亲眼目睹了国内“三忠于,四无限”的高氵朝,所以并没觉得意外。意外的是已是正午时分,路上看不到一个进出的人,显得这样清静,部队在干什么?他不由地加快了脚步。营区很快出现在了眼前,这时,在离营区不远的一个拐弯处,他看到一名越南妇女怀里抱着一个孩子,正急匆匆往外走,看到迎面而来的他,便下了小路,涉过路边的小溪,上了山坡,神色略显慌张。因为是妇女,出于对越南人民的尊重,他不便详细观察。可是走过去之后,他却突然感到事情有些蹊跷,这位妇女为什么见到他就神色慌张弃路而走?还有越南妇女多为光脚,而她却穿着一双抗战鞋?更为少见的是越南妇女都是把孩子背在背上,从来还没有看到过把孩子抱在怀里的。在这特殊的战争环境里,一个老兵所特有的警惕性,使他不由地对这些异常现象产生了疑惑,他要详细观察时,那人早已无影无踪,不知了去向。这使他突然感到不能漠然视之,应该尽快报告领导,于是他顾不得回班,就直奔连部跑去。

    这天是星期六,连里正进行送旧迎新的学习动员。上午已宣布了入越以来第二批老兵退伍名单,由于服退工作的到来,部队干部安排又做了必要的调整。ka连原二排副排长何世雄,提升为ka连副连长;原二排五班副班长赵孟秋提升为二排副排长,暂时负责二排全面工作;侯小群提升为五班班长;通信员刘四喜提升为五班副班长;大石头提升为六班班长;郑津生提升为八班班长;冯全兴为八班老战士;原五班班长赵忠勇及老战士谷长义、孟明信、魏盼福以及饮马庄同来的其它四名同志已安排复员,五班老战士只剩了丁点和蔡黑娃。其余各班、排人员安排均有适当变动。现在正准备吃中午饭,许阿森气喘吁吁地跑到连部,与掂着饭盆正要去炊事班打饭的理发员撞个满怀。理发员惊喜地喊:“哟!老许头,嗨——老许头回来啦!”连长,指导员闻声接出来,一见到连长,许阿森就着急地将刚才见到的情况向连长做了报告,这时他还不知道魏天亮已是代指导员了。

    “连长,老许同志的怀疑很有道理,要马上通知部队提高警惕。”魏天亮用敬佩的目光向许阿森点点头,对方连长说。

    “毕竟是老同志啊!”方连长说,“通信员,马上通知各排,检查岗哨,提高警惕,随时准备防空!”

    “是!”通信员转身去了。

    “司号员,随时准备吹防空号!”

    “是!”司号员拿起了铜号。

    “老同志辛苦了!快进来,中午饭就在这儿吃了。”方连长这才有空儿和许阿森打招呼。

    “不了,要没其他指示,我就回班了。”

    “瞧瞧,还是跟本班亲呀。那就请回吧,马上就开饭了。”魏天亮握着许阿森的手说。许阿森一一接受了大家的问候,然后分别握手回班去了。

    就在这时,忽听“砰!砰!砰!”三声枪响。司号员立即吹响了防空号。

    方强,魏天亮急忙跑向各排,督促大家马上防空。

    防空的号声未了,敌机刺耳的嚎叫已从头顶上压过来。一颗颗炸弹摇摆着凌空而下。紧接着一柱柱烟尘冲天而起,顷刻间砂石满天,原本平静的营区,一下子成了硝烟烈火的海洋。今天敌机显然是有备而来。没了以往那种轰炸机未到,侦察机先行;轰炸之前先盘旋搜寻目标的动作,而是一下子扑过来,突然轰炸,目标准确,分明是陆地指挥。敌机是两架一组,长机在上,僚机在下,一组炸罢另一组接踵而来。营区内房草着了,树木秃了,来不及飞走的鸟儿死落满地。

    附近的高炮、高机开了火,围追堵截,连里的机枪也开了火。敌机先后有两架成了火烧鸡,飞行员跳伞后被俘。敌机见我火力猛烈,而且已基本达到目的,便也见好就收,一架架兜着圈子溜走了。

    火烟还在燃烧,硝烟还在弥漫,浓烈的硫磺味呛得人不敢吸气。

    “砰!砰!”两声枪响,防空解除,人们从防空洞里钻出来,自觉地整理好队伍。连部已不见了,房基已变成一个30来米的大坑,连同门前那块可怜的平地也被炸飞了,弹坑里横躺着半截冒着青烟的树杆。有的房屋被炸塌了,房草还燃着火,炊事班只剩了半截竖着的房柱,两大锅刚煮熟的面条和一大盆香喷喷的炸酱肉卤一起被掀到了天上,一缕缕的面条挂在残枝上滴着汤汁,营区一片劫后惨景。

    队伍集合在冒着热气的炸弹坑旁,方连长命令各班排查点人员枪支。所幸的是防空及时,人员武器均未有伤损。魏天亮说:“只要人员不受伤亡,其它都不成问题。”他命各单位查点受损物品。向上级联系的线路炸断了,他命文书和统计员立即跑步去向营首长汇报。还有一件事就是口头向营党委为即将退伍的老战士许阿森请功。如果没有他的及时报告,说不定ka连要遭受多大损失。

    现在,粮没了,锅没了,刚煮熟的两锅面条也壮烈牺牲了。战士们说:“没关系,就是饿上三天,也照样完成任务,这比长征路上的红军战士们强多了,请首长下命令吧!怎么干?”

    赵孟秋说:“房子没了,我们就睡地上,只当是野营拉练了,这点困难吓不倒我们。”

    方强此时也很激动,他说:“敌人用两架飞机,两个飞行员换咱们的几间茅草房子,值!”

    侯小群调皮地说:“两只鸡(飞机),一堆蛋(炸弹),换咱们两锅清汤面,真值!”

    大石头说:“外加两个王八旦(飞行员)!”逗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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