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远眼前一黑,知道事情彻底坏了!

    郭荣刷地拔出腰间佩剑,就要刺向李守贞,然而帐子门口片刻间涌入了众多的河中军士兵,他们每人端着一把臂张弩,对准了他们。

    其中两个大个子竟然拿着那种巨型的腰张弩……

    郭荣知道在弩手面前,即使身着两层铠甲依然无济于事,更何况那有两张腰张弩?他知道万事皆休,也只好长叹一声,将手中的剑扔到了地上。

    李守贞哈哈大笑起来,三司副使王祚曾为这人起了个外号,叫做“吊睛郎”,吊睛本是形容老虎的,因此这个外号的意思大概就是“虎人”。承远发慌中眼望他那矮小的个子,还是忍不住心中吐槽:“看你长的这个德行,果然这个外号乃是‘唬人’。”

    不一会儿门外一伙儿满身血迹的兵丁背了几个大口袋送到大帐门口,又将其张开一抖,一颗颗圆滚滚的人脑袋骨碌了出来,满地皆是,这个场景恐怖无比,让承远瞧的心惊肉跳。

    郭荣一眼就认出,这些人正是郭荣、承远带来的那些兴捷军亲兵。

    “都处理了?”王继勋语气冰冷的问道。

    外边打头的一人拱手回令:“回王指挥使,正砍着呢,扔在门口的是二十九个,还剩二十一个尚在处理中。”

    王继勋嗯了一下又一声令下,几个兵丁抓着一把麻绳就要将二人五花大绑。李守贞却喝止道:“给我等一下!”

    他回过头扫视了几眼郭荣说:“人皆言这个郭君贵为人勤勉恭谨,敦厚淳朴。我虽与其初次见面,却一看他双眼即知:此人是个绝顶聪明之人!既是如此,他就绝不会在此有什么挣扎之举。”他一边瞪着郭荣的双眼又接着说:“故而绑缚此人,倒显得咱们河中军气量狭小,无礼兼无聊。”

    那几个兵卒便举着绳子又去套承远,但依然被李守贞阻住:

    “他是何人啊?”李守贞皱着眉问。参军张球接过话答道:“这小子乃是郭家小子的军司马,姓成名奎远,据卑职一路来的观察,此人似乎深得郭家信任。”

    “哦?”李守贞缕着胡子张目道,“原来你就是那个邓州的妖人?郭威竟然也搞这些天星降世的鬼玩意,哦对……居然还专门为此而立个南京,看来你们郭氏父子非但毫无长进,反而越活越回去了,这倒是让孤王料不中了。”

    承远知道知道这些话反而是李守贞最没资格说,此时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干脆往地下啐了口浓痰又反问道:“嘿嘿……你还有脸说郭枢相任用妖人?李守贞,明明是你整天和个佛门败类无耻骗子混在一起,方才那番话是在骂你自己呢吧?”

    李守贞脸色一变,心想:“我养了个异能之僧人,这个事在河中都很少人知情,他如何晓得的?”

    见承远一脸的冷嘲之色,他正色道:“我供养的总伦师父乃是弥勒降世的真神,哪里是你这妖人能比的?你若真是什么木狼奎星宿,却为何被我这供养骗子之人捉住,成了阶下之囚?”

    这就叫事实胜于雄辩,嘴炮远一下子就张口结舌了……

    “来人,把这个奎星捆了,要是他真有什么妖术能自己缩小再挣出来,那我也认了。”

    承远大吃一惊赶紧回道:“得了,我确实不是什么奎星,烦你让我和郭将军一个待遇,不要绑了。”

    李守贞又是打了一阵响亮的哈哈:“好好,你这妖人说话倒蛮痛快,也罢!也罢!”

    经过这一番对答,承远忽然感到这个李守贞说话其实也不太让人讨厌,甚至细细品味还略微透着点英雄气概,只可惜当初受到郭威讨杜重威那平叛战争的刺激,外加被那个骗子僧人总伦蒙蔽,终于一步步走向了这条路……

    承远知道郭威的三军都被李守贞耍了,这位“吊睛郎”早就亲自潜入了王继勋统领的河中主力部队中。

    当初自己一直认为:只要郭威比原先的正史中更多带兵,更多带粮,再用些不同的战术手法,那么李守贞只能放弃侥幸心理,不再守城。现实是李守贞确实放弃了死守防护严密的河中府,但他却既非投降,也非孤注一掷的突围,而是干脆在郭威大军开到之前直接先脚底抹油了,然后却装作自己的主力还在城里,让敌军傻傻的去围。

    承远开始推想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变化,不一会儿他就脸色大变:“不好!”

    忽然身旁的郭荣长叹一声开口了:“李守贞,你的狗急跳墙之计果然厉害。”

    承远知道,郭荣也想清了这里边的事情。原来李守贞的真正目的,乃是潼关!郭威的禁军现在大部分都在河中,只有常思的少量部队守在潼关。李守贞不但自己出河中,还把大部分的军粮和精兵都事先运到了新丰王继勋那里,然后就一直在王继勋军中静观其变。

    等到河中城里的军粮差不多吃完时,儿子李崇训就按照事先的“锦囊妙计”去城下献马兼献城。为了实现这个狗急跳墙之计,估么着李守贞临行前甚至把儿子都骗了,李崇训还以为父亲是真的要投诚到朝廷去呢。却不知他在即将兵临城下的危局之中,安排了这种“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的毒计。

    然后禁军收了河中的马,当然又会派人带着虎符来收王继勋这边的马,这样人一到,李守贞就相当于得到消息:郭威上当了,禁军如今忙着和李崇训接洽和谈受降条件,对这边一定会放松警惕。

    这时李守贞会突然集结手头的兵力,发一日三十里的急行军,向东奔袭突进四日抢潼关。潼关一失,那么禁军原本的后勤体系即在这个环节被切断,这样一来郭威的三大禁军、郭从义的澶州军、白文珂的陕州军反而都成了瓮中之鳖了!

    至于抢到潼关后李守贞自己的粮草……古来屯集粮草最多最够吃的地方向来是哪里呢?

    当然就是崤函潼关了!

    “王继勋,咱们大军立即做准备,何时能开拔呀?”

    王继勋赶紧施礼道:“末将回大王,最早到明日午后,即可出动。”

    “嗯……慢了点,不过时间也足够了。”

    承远也仔细算了一下:前日从河中来到到临潼他们一路轻骑花了两天半,若是真的从更远的新丰慢慢赶着几千匹军马回城复命,那大概也要五天以上才能回去,何况按理说王继勋还得帮前来受降的郭荣接风洗尘耽误一天呢?因此李守贞花五天准备兼行军打到潼关,这期间郭威那边没有任何理由怀疑。

    既然秦军已经偷偷脱出了郭从义的监视——郭从义他们还守着新丰那边只剩少数人的河中军附近,接着观察“炊烟”呢,那么明日临潼李守贞大规模的开拔也就没什么顾虑,不必偷偷摸摸的浪费时间……

    这个计划简直太完美了!承远知道,李守贞之前真的是被逼到绝路上了,才能想到以上这些主意,郭荣刚才下的评语非常贴切,这还真是狗急跳墙之下的反杀!

    承远的脑子飞快的转动着,李守贞、王继勋这些人在原先正史中的面相不断闪现,然而他想破了头也无法找到真正有用的信息。知悉原本历史进程的人,反而被正史的框架所束缚,却不知聪明的古人也可能临机应变的反杀。这真是对许多穿越者的莫大讽刺!

    王继勋忽道:“大王,咱们大军开拔前是否顺便派人走一趟长安,和黑面军他们也打个招呼?否则赵思绾搞不清形势变怪离奇,还真以为咱们河中都投降了,结果投敌到禁军一边那怎么办?”

    “不必了!”李守贞满脸自信的拒绝了他:“赵思绾是反复无常的小人,即使他真的投降禁军那短期内也不会把长安城交给郭威。到时等潼关一旦落入我手,那赵思绾立马又会再翻头跟咱们打禁军,眼睛都不会眨。王继勋,赵思绾这人你是曾经接触过的,你觉得是不是这么回事啊?”

    王继勋连忙回道:“大王所言极是,即使将来我大秦军成了大事,那咱们也不好留着赵思绾这祸害。毕竟末将曾亲眼见过赵思绾生吃活人内脏下酒,如此残暴之人末将真是耻于与之为伍!我想我大秦将士们也…………”

    王继勋话说着一半,忽然转头满脸怒色地看着承远:

    “小贼!你冷笑什么?”

    承远回道:“没有没有……哪有此事?”他空了一下,却再加了一句补充:“我只是觉得赵思绾这贼虽恶,只怕比“某人”却更多点人味。”

    对方听出他话有嘲讽,但到底装没听见了。

    原来承远此刻听到“耻于与之为伍”几个字时,却想起了原本历史上王继勋那为人不齿的记载。此人在李守贞被平灭后,先降后汉,后随后周,又从宋祖,之后纵兵劫掠奸杀妇女,却由于与太祖皇帝有姻亲关系而没有被处死。

    随后自开宝三年(970年)起,这人开始变态了,史载其“强市民家子女以备给食,小不如意,即杀而食之”。几年间老年的王继勋吃了一百多个婢女,终于消息传到大宋朝第二个统治者太宗那里,皇帝实在忍无可忍,将他处决了。

    承远心想:“赵思绾军队的吃人,那是黑面军用最残暴的方式解决军粮问题,而你王继勋后来在和平年代以吃女人为乐,比起赵思绾那还真叫变本加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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