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又是一次大型的中军议事,这一次承远也要出席。

    近两次升帐均缺了一个人出现,却是冯太师。冯道此来前线原非奉公家命令,而是郭威请他来坐镇帮忙出主意的。

    冯道当初自请归乡思过的期限是半年,还有两个月就要回汴梁重新复位了,因此算上回程的时间冯相公过不了十几天也必须动身了。不过今天的缺席倒并非为了此事,而是这一入了秋天气转凉,冯相公岁数太大不慎染了点风寒,只好被一大帮仆从伺候着养病了。

    承远发现中军大帐中主帅左首排第二位者忽然不是奉国军指挥使韩通,反而换成了一位三十岁左右的武将,郭荣则排在第三个,就在那人旁边。那人身着河中护国军牙城的服色,承远立马就明白,原来他就是李守贞的儿子李崇训!既然他已将所谓“大秦军”服色改回了护国军节度使牙军规制,以此表明李守贞愿意归顺朝廷了。

    “众位都来了,”主帅开口了,“本帅今日先要向大家引见,此人即李守贞之子李崇训。”

    那河中军服色之人站起身来向大家行了个礼。

    承远粗粗打量这人:他精神焕发,英武挺立,显然是受过严格的军事训练之人,“看来李守贞这厮对此子寄望不小。”承远心道。

    “见过诸位将军。”李崇训神情略有沮丧,但又有一丝平静,对于一位死心塌地愿降的叛将来说,这个表情毫无异状。

    承远知道五代时期的战争中临阵投降、倒戈,然后立即被招安的例子多了去了,这回面对郭威如此浩大的声势任谁也必须考虑自己的后路了。他又想:“李守贞当初自封秦王,却未敢真正称帝。也算给自己留了条后路,这个家伙还算是个明白人,至少比在承远穿越前那个正史中行事聪明。”

    “李崇训,”郭威盯着他的眼睛,正色道:“你们河中还有一支劲旅,现在掌握在王继勋手里。他若不降,又当如何?”

    “罪人李崇训本想手持家父的虎符亲自去新丰劝降王将军,无奈罪人此番奉了家严之命,还要和贵军谈谈受降的条件,想必抽不开身了。”

    承远心道:“你们连军马都交出来了,还敢谈条件?李守贞原来是如此天真的人!”

    李崇训续道:“因此,家父命我将他的虎符一并交予郭帅,郭帅只要派个与我相当之人持此虎符前去王继勋将军那里,那他一定会交出最后的所有战马,与贵军交接请降的。”

    所谓“与李崇训相当”之人,那当然就是郭荣了!中军帐中的列位将领全都齐刷刷地转过脑袋,瞧向郭荣这边。

    郭荣当下毫无犹豫地站起身来拜手道:

    “末将愿往!”

    既然虎符都在郭威的禁军手里,王继勋一支孤军当然没理由不接受这边的谈判条件乖乖投降,要知道李守贞才是这次叛乱的首恶,连他都不必丧命那王继勋更加不会被治罪了。

    承远最知道这个事,他记得史书里写的明白:即使李守贞没有投降而城破自杀,那王继勋依然因并非首恶而被朝廷所招安,他继续为将服役一直到大宋朝,直到烛影斧声事件赵光义登基之后,此人才被杀掉……

    所以说在承远看来别说郭荣,这个事就是郭威——甚至刘承祐亲自拿着虎符过去都没什么危险。

    郭威毫不犹豫的坐下来应道:“那就这样吧,郭荣你带一队亲兵,然后去新丰受降,顺便把王继勋的马匹也都赶回来。”

    他心想:“这一来护圣军当初的缺马问题倒也解决了,李守贞这些年来欠了朝廷那么多供马,这回一朝就补齐了。”

    郭威正要宣布散会,忽然承远站出来拱手道:“启禀大帅,卑职忽然觉得,新丰受降这事派一个参军,又或是监军前去即可,又或者让朝廷这次跟来的人做个供奉官过去,何必让君贵将军亲去呢?”承远也不知为什么,刚才突然心中一阵阵的发慌,明知道郭荣去新丰绝对不会有问题,但就是有种隐隐约约的担心。

    对于别人来说,郭荣就是再会打仗也不过就是个兴捷都指挥使,但在承远的角度上来看郭荣和别人不同,他是周世宗!他是未来的中原之主!这种心情其实就像是假若刘承祐带一队亲兵亲自去找王继勋,那么苏逢吉和李业也要心惊肉跳一般……

    郭荣一脸惊奇的看着承远,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郭威更是觉得承远提了个馊主意让他心头很是不快。要知道如果这种小事自己都让儿子刻意回避的话,将来郭家父子在朝中岂不是成了一窝的无胆鼠辈了?

    “不准再胡闹了!”郭威斥了承远一句,“兴捷军都指挥使郭荣,明日起将后军押运粮草物资诸般事务暂且交予他人,而后要亲自去新丰!”

    “末将禀大帅,”郭荣忽然又插了一句,“成奎远如此担心末将之安危,忠勇难得,干脆就让它和我一同前去,大帅以为如何?”

    承远见他一脸微笑地看着自己,仿佛在说:“这点小事怕什么?有胆子就跟过来啊?”

    承远心中一阵激动,他脸上一热便朝郭威拱手道:“卑职愿往!”

    “准!”郭威轻轻拍了下案子。

    时间紧迫,于是李崇训派了个名叫张球的参军,与他们同去。承远见李崇训在郭荣耳边还兀自在交代见王继勋时如何说辞更为顺利,他心想:“李崇训的老婆未来原本要变成郭荣的符皇后,现在既然搞这么一出那李崇训死不了,符氏姐妹也都当不了皇后,最终周恭帝郭宗训(柴宗训)也不能出生,兴许少了这对姐妹花郭荣反能多活几年,嗯……要是回头选个更靠谱的大周继承人,那兴许也就没赵匡胤兄弟什么事儿了……”

    胡思乱想了一番后,承远和郭荣回到后军,点五十名亲兵抓紧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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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点的亲军都是些骑士,故而按照常理从蒲州出蒲津关,而后风陵渡口过黄河,再出潼关西行路过华州,即可来到新丰。

    然而一行人过华阴行至临潼时,却发现远处一大片的营帐铺天盖地。那河中府参军张球道:“郭将军,成司马,王继勋将军的驻地即在此处。”

    “不对啊?王继勋应该在新丰啊?”

    “回成司马,”张球陪笑道,“卑职也搞不清啊,想来是他的粮草接济有了困难,只好改到临潼这靠近大仓之地驻扎了。”

    郭荣无奈的叹息一声道:“王继勋都撤到这了,永兴行营都部署居然还没有来消息,郭从义他是干什么吃的?”

    张球向营区门口的守军打招呼,烦请他们向内通报一声,过了一柱香的功夫那守卫回来道:“王继勋将军请二位到中军帐中一叙。”张球伸手指向王继勋中军的方向:“二位请吧。”

    郭荣向承远示意,承远连忙将那装有李守贞虎符的匣子递过去。郭荣一边用右手托着那匣子高高举起,一边和承远昂首走向王继勋的中军。

    进入中军大帐中空无一人,不一会儿一个兵马使进来对郭荣行了个礼,将虎符从匣子里取出:

    “二位稍候,待我将这兵符送到将军那里,等他稍稍勘验一番确认无误,那就前来招待二位。”

    郭荣在帐中等得无聊,便和承远聊了几句,四周无人,他们俩说话也就更加随便些:

    “奎远,王继勋这支部队盔帽严整,营中军士往来做事皆快步小跑,很是得力啊。”

    承远刚才也好好观察了一番:“君贵说的不错,而且刚刚那把门的守卫向中军通报时一炷香就打了个来回,这样的传令速度连禁军都略逊一筹。看来李守贞果然不是笨蛋,如此一支劲旅与其被围在城里等死,还不如放在外面当个活棋使唤……”

    话说了一半时忽然一个主将服色之人匆匆步入,身后还跟着一位灰衣灰帽的笑眯眯小老头。

    “郭将军怠慢怠慢,末将失礼了,让二位久等了这么长时候。”

    郭荣知道这人就是王继勋,自己既然是来接受投降的,好歹要有点架子,于是他便依然没有起立迎上去,而是点着头道:“知道了,你辛苦了,那个虎符勘验结果如何?”

    “确是真货!毫无问题!”王继勋抚掌微笑,“不过郭将军要吾投诚……这个……本将脑筋向来不够灵光,还望郭将军将这投降的好处对我提点一番,我凭什么要降?”

    “这个还用说吗?”一旁的承远插嘴道:“河中府主城被围的水泄不通,如今交出全部军马已经降了,王将军当然就没法再去河中。还有,往西欲投长安则有郭从义和王峻将军挡在中间,因此和赵思绾接头也是没戏。”

    “说的不错!”王继勋笑着应了个声。

    “而且将军进了长安城又能怎么样呢?赵思绾之所以敢叛乱,就是因为有河中军在前面顶着,假若河中都降了,他为何不把王将军绑了干脆献给朝廷投诚呢?与其被赵思绾捉住送给朝廷,还不如将军自己毅然反正,这不是更加划算吗?”

    “鞭辟入里,”王继勋听了承远的分析后连连点头,“不过如今只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那就是郭将军送来的虎符,如今不大管用了。”

    “何出此言?”郭荣冷笑着反驳:“不是勘验过绝非假货吗?见了兵符如亲见主将本人,咱们都是靠用兵吃饭的,王将军,我说的不错吧?”

    “话是不错,这个嘛……”王继勋忽然回头看了看身旁的老头子,那人赶紧拱手道:

    “这个事只怕还要老夫来解释一番。”

    郭荣看了他一眼道:“哦?尊驾又是何人?”

    那老头拱着手对郭荣冷笑一声:

    “哼哼……在下姓李,名守、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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