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了正月十五,吴国宫女回国的事情也已经准备就绪了。周尚仪虽然已经收拾好了行李,但仍然坚持最后一天才离开宫廷。阿和知道她的心意,也尽量让她多陪着自己。而薛尚宫已经忙得顾不上照顾任何人了,这泰成宫即将减少一半人手,这让行事半点马虎不得、素来注重排场的薛尚宫实在是有些恼火。

    这一天,薛尚宫的脸色难得有了些许笑意。阿和不禁打趣:“这是太阳要从西边出来了吗?薛尚宫,您早起没吃错了什么东西吧?”

    周尚仪也不禁偷笑,心想公主这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居然敢打趣薛尚宫。这要是半年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不过反过来说,这也正好说明两个人感情越来越好,自己也能放心地离开了。薛尚宫其实是刀子嘴豆腐心。阿和每次做错了事惹薛尚宫发火了,之后总能找到合适的理由哄她开心。

    薛尚宫看了看她二人,哼了一声:“还不是您二位惹出来的乱子,倒累我一个人忙里忙外的。幸好陛下还知道体谅一下我们这些当下人的,特地搬来了救兵解燃眉之急。”

    阿和好奇:“什么救兵?”还是陛下搬来的?

    薛尚宫解释道:“汉东和汉南的几个郡向宫里送了一些官婢来,今天内务府去点人。陛下说泰成宫一直人手不够,因此让咱们先去挑人,有合用的就可以留下。”

    官婢就是犯了罪的官员的家属。大部分都是原来官宦人家的女眷,因此各地官府会挑选一部分人送来宫廷,运气好的会被留下当使女——地位要比宫女低很多,也没什么机会能够出宫,毕竟是戴罪之身。但若表现出色,也是有可能成为贵人身边的心腹,别赦免罪行,当一个有权势有地位的女官。没被留下的人就会被卖到各地的青楼楚馆之中,成为官妓或营妓。

    看来是元坤上次听了她的话,想到宫里会没人使唤,泰成宫又大,只怕会冷清下来吧。阿和倒是不太在意,不过薛尚宫高兴,自然也是好事。阿和说道:“那薛尚宫就去挑几个看上去温柔体贴的,好像周尚仪的这种。千万别照着自己的样子挑哦,这宫里有一个薛尚宫就够厉害的了……”

    周尚仪拍了拍阿和的手,叫她不要说笑话说得太过火。然而薛尚宫却也不甘示弱,反笑道:“公主要求这么多,小人可不敢自己去挑人了。万一挑出十个八个像自己这样雷厉风行的,公主回头要哭要闹都可都不管用了呢。”又对周尚仪说:“不如咱们一起去,你也挑几个能接班会做事的人才好。”

    周尚仪想了想,道:“说得也是,正好现在有空。公主,咱们就帮薛尚宫分担分担。”

    阿和顶着满脸的不情愿,被两位女官从温暖的大殿里拖了出去,扑面一阵北风吹得她一个激灵,赶紧抱紧了自己的小手炉。

    辇轿到了内务府外,当值的内侍官听说泰成宫的两位女官和泰成皇后都到了,连忙出来迎接,又派人打扫了正殿,请泰成皇后上座。

    阿和倒并不介意,只是说请内侍官随意,自己不过是陪两位女官过来看看的。说罢就坐在正殿当中喝茶,让两位女官去院中随意挑人。

    院子当中站着几排十几到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都穿着白色或青色的布衣,象征着她们戴罪的身份。

    见两位女官到来,女子们都殷勤期盼地看过去:若能被留下,最起码是留在宫里,衣食无忧,在上位者身边侍奉,或许还有出头之日。若是被送去当官妓,那就是一辈子陪酒卖笑的生涯,再无指望了。

    两位女官也知道责任重大,一面翻着名册,一面一丝不苟地询问着每个人的家世、年纪、所犯何罪,是否结了婚有了孩子等等。能够留在泰成宫的,不仅要会做事,还得会处世,且还要知道感恩图报,能够对泰成宫的主人忠心不二。

    这样精挑细选之下,薛尚宫很快地从人群中选出了十几个女孩,打算回禀公主,先带这些人回去,稍加训练再作打算。

    阿和自然没有意见,她走出院子,正要去看一看那十几个新人,忽然就听有人叫道:

    “阿泰,阿泰,是你吗?”

    非常耳熟的声音,阿和定睛望过去,就见并州府的阿芷穿着一身青色布衣,站在落选的那堆人里,有些激动又有些慌乱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薛尚宫和周尚仪并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连忙将阿和挡在身后,生怕有什么闪失。内侍官也紧张起来,连声道:“快将这些官婢押走,太没规矩了,竟然在娘娘面前如此失礼!”其他人不明所以,场面立刻乱成一团。

    阿和提声制止道:“且慢。让那个姑娘过来说话。”

    几月不见,阿芷的神色憔悴了许多,当日那个趾高气扬的大小姐已经不见了踪影,眼前的少女显得憔悴又无助。她被带到阿和面前,伏地拜倒:“奴婢拜见泰成皇后,方才误将娘娘认成他人,驾前失仪真是罪该万死,请娘娘恕罪。”

    阿和伸手扶起她,说道:“阿芷,你没认错,我确实是当日的阿泰。”

    阿芷听到这话浑身一震,慢慢抬起头看她,脸色已经变得惨白,眼泪一串串地掉下,嘴上还慌乱地说道:“不不,是奴婢认错了,请娘娘恕罪。”

    阿和知道她一定是被并州府尹连坐获罪,这几个月来没少吃苦,以至于成了惊弓之鸟。阿和心平气和地解释道:“当日陛下微服私访汉东,我亦随驾同行,阿泰这个身份是临时编造的,为的是查案方便……你看,咱们相处多日,你肯定能认得我。”

    阿芷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当日那个清秀和善的娇小侍女,如今穿着华丽繁复的宫装,身上一条织锦外褂上绣着的花鸟简直栩栩如生,映着她俏丽的容貌,彰显着她尊贵的身份。众人称她为娘娘,她说她是陪陛下私访,那么她的身份不言而喻——

    京城内外都在传闻,如今最得陛下宠爱的就是刚从吴国嫁过来的和亲公主。

    阿芷回忆起那些日子的经过,真是恍如隔世。被卫岚救起之后,阿芷被径直送回了并州府,本以为会被家人责骂,没想到她连家人都没见到——府尹那时已经被晋王下令软禁,不久就被问罪下狱。家中亲属也都因此获罪,被抓被流放被充军,她因只是女眷而被收押起来,不久判为官婢,又被送到了京城。管事的人告诉她们,若被宫里选中,那就是上上之选,不然苦日子还在后头呢。

    阿芷忽然明白,能救自己的就是眼前这个来历莫测、熟悉又陌生的少女,她拜倒在阿和面前,郑重说道:“当日不知是娘娘大驾,奴婢失礼之处甚多,如今也难辞其咎。只是请求娘娘看在当日曾一起共患难的份儿上,留下奴婢吧。奴婢愿意当牛做马回报娘娘的恩情!”

    阿和叹了口气,看向一旁的两位女官,这件事上她们二人比自己更有发言权。

    薛尚宫看着阿和,有些不赞成地轻轻摇头,小声说道:“公主,此人是大逆罪人的家属,若留在宫里,只怕会有不妥。”

    周尚仪听到她们的话,也知道这姑娘是公主在汉东时意外认识的那位府尹小姐。汉东之事尚未完全审完,朝中仍在僵持不下,因此也劝道:“汉东之事甚是复杂,方才未选出这位姑娘也是这个缘由。泰成宫不涉朝政,留下这样的人,只怕会惹非议。”

    阿和看了看她两位女官,又看了看阿芷。阿芷已经泪流满面,无言地看着阿和。

    “阿芷,所以你现在明白,当日我为何劝阻你与魏王世子来往了吗?倘若你真的依照府尹的意思与元城定了亲,等待你的罪名,比现在还要可怕得多。”阿和轻声地解释道。

    阿芷点点头,幸好当时有这位“阿泰”一直在旁边,阻止她那些痴迷莽撞的举动。

    阿和看着两位女官,说道:“你们二人既然觉得阿芷无法留在泰成宫,本宫自然不能随意干涉。只是这位阿芷姑娘与我有缘,若不施以援手,我心中会有不安。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吧。上次路过玉山行宫,本宫见行宫中的宫人大多老迈,且人手不足,就将这位阿芷姑娘,还有其他姑娘派到玉山行宫去吧。行宫的女官、嬷嬷们会对你们再次考核、教导,你要好好把握机会了。”阿和扶起阿芷,笑道:“行宫中束缚少,虽不比宫里舒服,但胜在自在,你看如何?”

    阿芷握着阿和的手,说不出话来。而院子当中的那些女子听到阿和的话都欢欣鼓舞起来,这一句话将改变她们的命运。

    回宫的路上,阿和想着该如何跟元坤解释这件事。毕竟她一句话就定了这么大的事,这么多的人,而宫女也好、官婢也好,吃穿用度都是从国库里拿得钱,她刚裁掉了一半的人,本以为能给元坤省点开销,没想到又添了这一笔。

    汉中修渠,汉东作乱,朝中为了平息这些事给国库添了不少负担。最近偶尔听元坤提起,国库吃紧,宫里要适当缩减用度了。

    没想到傍晚时分,元坤就来到泰成宫用晚膳。阿和小心翼翼地提起这件事,元坤点点头,说道:“你觉得好,便好。本来就是打算将那些人拨给泰成宫的,你若喜欢,这样做未尝不可。”

    阿和有些自责:“可是前几日陛下还说国库吃紧,宫里要消减用度……”

    元坤笑道:“再怎么节省,总是有个限度。泰成宫的位置摆在这里,你身边的人总是不能太少。这次送一半吴国宫女出宫,已经是帮了大忙了,朕还想谢谢你呢。官婢不比宫女,俸禄和开销都少很多,算不上太大负担。你不必担心。”

    “谢陛下宽慰。”听他这样说,阿和总算是安心了些。

    “阿和,你这样学着理家理政也好,朕还想……”元坤见周围还有人,咽下后半句话,改口道:“朕想明日也过来用晚膳,记得多做几道吴国的佳肴。”

    阿和忙应承下来,吩咐宫人准备传膳。

    元坤心想,若要成为中宫皇后,以后要决策的事情就更多了,早些适应了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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