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号吾对张纡说:“杀了我一人,无损西羌的实力,如果你把我给放了,那么我保证诸羌部落一定罢兵,不再侵犯边塞。”

    张纡一听,心想不妨一试,便把号吾给放了。号吾也确实遵守承诺,返回后,劝说兄长迷吾放弃进攻东汉边塞,解散诸羌部落的联军,迷吾率军撤退到黄河北岸的归义城。

    一场冲突眼看很快就会平息了,不想节外生枝。

    护羌校尉傅育对张纡的怀柔政策相当不满,他企图通过武力手段解决烧当羌的屡屡叛乱,但此时迷吾与号吾均向张纡投降了,如果此时出兵,没有正当的理由。

    傅育招了一批人,专门前往羌、胡各部落,企图挑拔羌人与胡人的矛盾,以收渔翁之利。但是傅育的伎俩太露骨了,以致于很快便被羌人与胡人看穿了。这使得汉、羌很脆弱的民族感情再次崩溃,愤怒的羌人部落纷纷逃出塞外,投靠烧当羌的酋豪迷吾。

    羌人的叛逃又给傅育予口实,他上书朝廷,请求征发边郡军队数万人,出击西羌。章和元年(87年)三月,在边郡军队尚未集结完毕时,迫不急待的傅育便率自己的麾下的精锐骑兵三千余人,对迷吾的烧当羌部落展开进攻。

    迷吾在得知傅育大军出动的消息后,马上下令撤除庐帐,即刻撤退。

    傅育焉肯就此罢手,领着三千骑兵急追不舍,到了夜幕降临时,追到了一处名为三兜谷的地方。傅育见羌人一路狂逃,根本就不去防备羌人的反扑,入夜时分,骑兵们就地休息,准备明日继续追击,试想想大军在山谷之中却丝毫没有戒备,结果会怎么样呢?

    迷吾悄悄率羌军包围了三兜谷,在下半夜时,突然发动袭击。汉军虽然训练有素,无奈天色极暗,狭窄的地形也不利于军队的展开,结果遭到惨败,护羌校尉傅育战死,阵亡的官兵八百八十人。

    傅育战死,陇西太守张纡接任护羌校尉。

    此时从诸郡调来的军队已经陆续到达陇西,为了更好地指挥前线作战,张纡将护羌校尉的驻地移到离边界更近的临羌(隶属金城郡),并且留下一万名士兵在临羌屯垦。

    迷吾在击杀傅育之后,向北撤到西海(青海湖)附近,又联合河湟一带的羌部落,对金城郡发动进攻。然而迷吾在选择作战方向上犯下大错,此时金城郡重兵集结,正严阵以待哩。张纡派遣从事司马防以精兵迎战迷吾,双方在木乘谷狭路相逢。迷吾的羌军撞到刀锋上了,被打得大败而回。

    失利后的迷吾又盘计着投降的事宜,他派了一名译者前往临羌,向护羌校尉张纡求降。张纡同意了。

    然而张纡的双眼明明是暗藏杀气!

    迷吾没有在意。因为他相信张纡,他的弟弟号吾被俘后,不正是张纡将他释放,让他回来劝降羌人的部众吗?

    但是张纡不相信迷吾,因为迷吾不仅两次叛乱,而且还杀死了他的前任傅育,要是自己不手刃迷吾,能对得起“护羌校尉”这个名头吗?

    迷吾确实没有防备心,他亲自前往临羌大营向张纡投降,而且还带来八百名羌人的重要头目。张纡笑呵呵地摆起酒宴,款待诸位羌豪,当迷吾心怀感激地举起酒杯时,他不曾想到,这杯酒乃是死亡之酒。

    张纡在酒中下了毒,不止是迷吾手中的这杯,每位羌豪手中的酒均是毒酒。

    热酒下肚,杯过三巡,所有的羌豪都开始感到身体的不适,继而疼痛难忍,大惊失色,惊呼道:“是毒酒!”就在这时,张纡把酒杯一掷,埋伏在外的刀斧手闯了进来,你想想羌豪们全部中毒,哪有半点力气做抵抗,只消一盏茶的时间,只见得刀光斧影,血光四溅,人头乱飞,八百名羌豪,被屠杀得一干二净。

    张纡割下迷吾的首级,在傅育的墓前祭奠。

    随后,汉军倾巢而出,直杀向羌军大本营,群龙无首的羌军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一哄而散,遗弃下数千具的尸体。

    张纡的快意大屠杀,很快便产生极为严重的后果。

    首先是杀戮太重,倘若要报仇,诛迷吾一人足矣,而张纡竟然屠杀八百名羌人重要头目,这不引发羌人的仇恨才怪。前汉傅介子刺楼兰王,后汉班超杀疏勒王、焉耆王,都将诛杀的范围控制在很小的范围,所以并没有引发很严重的后果,张纡一口气杀了八百名前来投降的头目,这无疑是骇人听闻的。

    其次,羌乃是一个大民族,非西域诸小国可比。虽然羌的部落甚多,内斗之事时有发生,然而在一致对外上,仍然有一种向心力,这次屠杀使得汉羌关系极剧恶化,并使羌战迅速升级,最终成为东汉帝国到覆灭时也无法摆脱的心腹之患,成为东汉的第一大外患。

    【二、迷唐的衰败】

    迷吾的儿子迷唐在一腔悲愤之中,与其他羌部落交质解仇,通婚结盟,盘踞于大榆谷与小榆谷,以此为基地,不断地向东汉边塞发动进攻。羌人的团结,使得护羌校尉张纡很快陷入极其被动的境地。

    张纡最终被解职,邓训临危受命。

    邓训着实是护羌校尉的最佳人选。此人的来历非同寻常,他乃是东汉开国名将邓禹的第六个儿子,从少年时代始,邓训便胸怀大志,渴望为国家建功立业,东汉时期,儒学极为兴盛,但是邓训这个人不喜欢读书,所以经常被老爹邓禹责备。

    虽然在文学上没有什么建树,但是邓训却极富有个人魅力,重义气,有宽容心。在章帝建初三年(78年)时,在上谷郡的赤沙乌桓部落谋反,朝廷命令邓训率黎阳大营的军队驻屯于狐奴,以防备赤沙乌桓。三年后(81年),邓训被提拔为护乌桓校尉,当时很多黎阳营的部下,纷纷要求追随邓训去边关。邓训在管理胡人上有一套方法,恩威并施,讲信用,有原则,不仗势欺压胡人,所以深得乌桓人的信赖。章和二年(88年),因为武威郡的卢水胡发生反叛,邓训调任武威太守,解决了胡人的反叛。鉴于邓训在外夷事务上的杰出才能与丰富的经验,朝廷对他寄予厚望,希望他能够解决日益严重的西羌问题。

    邓训走马上任之后,烧当羌的首领迷唐正集结了一万多人的骑兵,逼进东汉边境要塞。迷唐惮于邓训的威名,不敢贸然发动进攻。迷唐将矛头直指归附东汉的小月氏胡人,小月氏与中亚的大月氏(贵霜帝国)乃是同一祖源,不过小月氏的人数并不多,只有二三千人的骑兵,然而极其骁勇善战,所以东汉政府经常使用小月氏的骑兵与羌人作战,小月氏骑兵每每能以少胜多,成为羌人的眼中钉。

    得知迷唐的计划后,邓训命令军队进驻小月氏,以保卫其安全。邓训的部下说道:“羌人与胡人相互厮杀,这对我们很有利,正好可以以夷攻夷,我们还是不要保护胡人的好。”

    护羌校尉邓训听罢直摇头,回答道:“诸君此言差矣!正因为张纡不讲信用,才造成诸羌部落联合反汉,我们常驻屯军的数量,总要保持在二万人以上,粮秣的转运量巨大,致使国库空虚,凉州的官吏百姓,命若悬丝。以前诸胡部落之所以郁郁不得意,都是因为我们的恩德信用不够,现在胡人安全受到威胁,正好以恩德相待,这或许可以收到好的成效。”

    看来邓训在民族问题上有高人一等的见识,首先必须要建立民族间的信任关系,相信人心自有共通之处,即使是不同的民族与部落。我们从汉羌一百多年的战争中,看到许多次战争的爆发,都是源于相互间的不信任。

    邓训下令打开城门,接纳小月氏的难民,并且派兵守卫这些难民。

    迷唐的羌军纵兵搜掠小月氏,一无所得,又不敢对其他的胡人部落发动攻击,他也担心打击面太广,反倒四处树敌。

    邓训的英明之举马上得到湟中诸胡人部落的热烈拥护,胡人们奔走相告,纷纷说道:“以前汉官员经常想我们内斗,现在邓训却以恩信待我,打开城门,接纳我们的妻儿老小,真是我们的再生父母啊!”这些胡人每见到邓训时,就欢天喜地地说:“我们愿意听从您的命令。”邓训也收养了数百人年轻力壮的胡人,作为自己的随从。

    羌人与胡人有一个风俗,以病死为耻,以战殁为荣。所以一旦得了重病之后,往往操起刀子往自己身上捅,自杀现象非常普遍。邓训对羌胡这种习俗十分了解,所以每当有羌人胡人生病时,他便把这些人的手绑起来,不把兵器交给他们,另外派大夫为这些人看病,并且提供医药,结果治好了许多人。行动超越语言,邓训的所作所为,不能不令人佩服其胸襟。

    人格的力量有时是非常之伟大,邓训即是如此,他一改张纡的欺诈手段,而是推诚相待,不仅是胡人,也包括一部分羌人都为其人格所吸引,纷纷前来归降,其中包括了迷唐的叔叔号吾,率八百名族人向邓训投降。邓训又让已降的羌人去招降其他人,结果迷唐与其他部落交质解仇所组成的铁血联盟,面临着不战而溃的危险。

    除了怀柔政策之外,军事打击仍然是必要的。

    邓训招集湟中守军、归降的羌胡人共计四千余人,向迷唐的据点写谷发动进攻。此时支持迷唐的诸羌部落纷纷背离而去,迷唐难以抵挡,遂撤离大小榆谷,逃往西部的颇岩谷。

    次年(89年),迷唐在获得喘息之后,慢慢收集了旧部,颇岩谷的地理环境恶劣,迷唐又想着返回大小榆谷,于是他又率部东返。但是护羌校尉邓训却不给迷唐机会,他派遣长史任尚率领六千名湟中守军,以皮革缝制成船,置于木筏之上,强渡黄河,掩击迷唐的烧当羌部落,斩获颇多。

    迷唐向北逃窜,任尚紧追不舍。到了晚上后,迷唐利用羌人对地形的熟悉以及山地作战的优势,向任尚的军队发动突击,在此役中,任尚军中归降的羌胡部队发挥了极为重要的作用,因为在黑暗之山的夜战,显然羌胡的作战能力要远胜于汉军。激战一夜后,迷唐损失了三千八百名战士,其中二千名被俘虏,损失的马牛羊等牲畜共计三万头。

    这一战,彻底阻止了迷唐返回大小榆谷的美梦,为了躲避汉军的追击,他逃到更远的地方,向西行进一千余里后,方才有了落脚之地。

    邓训在任四年间,恩威并重双管齐下,得到许多羌人部落的支持与信任,使得西羌的危局得以解除,他是东汉最成功的一位护羌校尉,只可惜尚未大功告成之际,便于和帝永元四年(92年)病逝。邓训的去世,是东汉帝国的重大损失,他深孚众望,其成功之处,与班超颇有类似之处。他对待羌人以宽容之心,总揽大局,不计小过,以诚相待,付诸行动,不尚空谈;宽容有时容易流变为软弱,但邓训并不,他是一个极威严之人,连他的兄弟子女都对他有畏惧之心,史书载:“兄弟莫不敬惮,诸子进见,未尝赐席接以温色。”敬惮二字说得好,羌胡对他也是极为敬惮,一方面是极其敬重邓训的为人,一方面又有一种畏惧感。

    羌人或许并不信任东汉政府,但他们信任邓训。邓训之死,对羌胡部落是一大震动,在人治的社会中,个人的才能往往能左右时局的变化,后邓训时代,无论是羌人还是汉人,都对未来的局势有莫名的忧虑。也许正是出于这个原因,无论是汉官吏百姓,还是羌人胡人,都自发前往哀悼,每日多达数千人。

    连邓训担任护乌桓校尉时的部下,得知噩耗后,纷纷不远千里奔丧,以致于一些县城为之一空。地方官吏担心这种大规模的奔丧会引发骚乱,便逮捕了一部分人,劝他们返回驻地,但是这些人不听,一定要前往金城郡,与前任长官的遗体告别。地方官吏也不知道如何办才好,便报告现任护乌桓校尉徐傿,徐傿听罢长叹息道:“这就是仁义啊!”下令释放被逮捕的人。

    有些人死后,就变为神了,邓训就是这样的人。金城一带的百姓,家家为邓训立祠,作为保护神,每当有生病时,便向邓神仙祈祷求福。

    这就是邓训,一位充满伟大人格力量的英雄。

    邓训死后,护羌校尉的职位由蜀郡太守聂尚接任。

    聂尚准备延续邓训的怀柔政策,派人前往招抚迷唐,准许迷唐率部返回大小榆谷。迷唐接受了聂尚的招抚,率领烧当羌人回到旧地,紧接着,发生一件颇令人费解的事情。

    迷唐派自己的祖母卑缺到金城郡,进见护羌校尉聂尚,表达感激之情。聂尚盛情款待卑缺,临别前,聂尚亲自护送卑缺到边关,并且设宴送行,同时派译者田汜等五人护送卑缺出塞,抵达大小榆谷。

    令人不解的是,迷唐不仅没有感激之心,反而将田汜等五人以酷刑处死,活活地肢解。揣测迷唐之心,大约是父亲迷吾与羌人头目八百人被张纡毒死的血海深仇不能忘却,遂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种相互仇杀屠戮,成了一笔理不清的血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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