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担不起?情况真有这么严重?”赵不凡眉头紧皱,眼睛直直地盯着林冲。

    林冲闷了下,脑中把军队的账务情况给过了一遍,然后便从怀里掏出一叠厚厚的账本放到赵不凡身前的桌案上,轻声说道:“这是我抄录下来的总账,你可以亲自看看,具体细账则存放在后勤司那边,所有明细都可以查到,真不是我危言耸听,实际情况恐怕比我说的还要严重。你想想,大宋一厢禁军的正常编制是十个军,总计二万五千人,这还包括后勤人员在内。

    可按照你的要求,梁山军私底下扩充到什么程度,五虎骑兵七千五百人,五军步兵一万两千五百人,中军的近卫营、金枪骑营、银甲弓骑合计两千五百人,单是主战兵力就高达两万两千五百人,后勤司被你单独划出来,军医处、军马处、伙房、钱粮库、甲仗库、文书档案处、军法处等等官署合计两千五百多人,再加上你要求的预备役兵员六千人,全军合计三万一千人。

    朝廷是按照满编两万五千人的禁军配给来给我们分拨粮饷,可经过枢密院、兵部和转运司等上下官员照例抽层过后,实际送到北疆的粮饷只有一半,简单点说就只有一万两千五百人是朝廷在养,剩下的全部只能依靠我们自行贴补。

    此外,沧州留屯禁军虽说不是常规满编的一个厢,属于特殊定额编制,仅有两万人,可按照你与蔡京的协议,那边的所有粮饷可全都被蔡京私吞,所有人马完全是我们在养,整整两万人又是何等巨大的开支?再加上你有打造精兵的要求,铠甲兵器都是经过甲仗库的工匠重新熔炼后再行打造,战马和草料也都是采买最好的,那么这些额外开支又是多么巨大?

    幸好那些边军是属于厢兵编制,粮草俸禄的发放是由地方州府的官员统管,不然我真怕你说要把他们的编制也补齐或者说足额发放,那你就算是斩了我,我也不敢再代你管账了。总之今天我也就明说吧,你也知道,指挥使及以上拥有官阶的人员俸禄都是朝廷另外发放,从不与下层士卒混在一起,因此也不会被上下官员层层盘剥,向来都是足额,可在我们军中,弟兄们没有谁是足额领取,基本上所有拥有官阶的人都只拿走很少一点,其它全都贴补给下面的将士了,但这也仍旧是杯水车薪。

    如果不是你选调过来的人都敬重你,都比较重义气,都竭力稳住军心,那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现在呼延灼、关胜等诸多将领的妻子是天天跟他们吵,整天抱怨家里快要揭不开锅,连他们的孩子也是两天吃一顿肉,这日子可怎么过?眼下大家心里不好受,弄得连家都不敢回,即便是例行假日也是在军营里泡着,想一起吃顿酒还要凑钱,你说该怎么办?”

    林冲一口气把憋在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深吸口气,苦涩地接道:“不凡,弟兄们虽然都敬重你,都讲义气,可这样下去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大家出来奔个前程,风里来雨里去,脖子上这颗头随时都悬着,说不定哪天就没了,可现在却连家儿老小都养不活,实在不是办法!那天我去徐宁家里走动,看到他娘子一手啃着干馍馍,一手拿着米汤喂食不满周岁的小儿,连点荤腥都没有,我这心里真不是滋味!”

    这些话字字都击打在赵不凡的心坎,让他心里阵阵发酸,沉默着说不出话来。

    林冲看着他许久,心知他也没有办法弄更多的钱,终究只能长长一叹。

    “不凡,如果实在没办法就裁军吧!随着梁山军逐渐组织成型,沧州留屯禁军也在慢慢组建,今后开支还会更大,我做过详细推算,如果两支军队彻底成型和完善,那么合计开支最少还要翻上一倍,甚至可能会接近两倍,朝廷那边配给的粮饷实际到手只够一万两千五百人,剩下这三万多四万人就像个无底洞,再多钱都可以填进去!”

    这番话让赵不凡的心里也是犹豫起来,早前做那么多事完全是出于北疆的安稳,是为了抵抗北方的辽国,但他从来没有进行过详细的计算,身边也没有这种对财务极度敏感的人,所以什么事情都是先做了再说。现在把场面铺得这么大,各种问题也是层出不穷,让他心里多少也有些悔意。

    “看来我当初确实是有些操之过急,不该这么急于求成,现在拆东墙补西墙,真是弄得一团乱麻!”

    一番感叹,赵不凡仔细权衡裁军的利弊,最后却发现已经没有退路,不由摇头叹道:“算了,现在后悔也没有用,已经征募的将士肯定不能裁撤,不然会寒了他们的报国之心,我也会成为反复无常、眼高手低的庸才,如果失去将士们的支持,失去天下良才义士对我的敬重,那我这个光杆儿将军什么都不是,早晚只能被逼到与蔡京他们一样!这是条不归路,我如果走出第一步,今后再遇到困难,我肯定也会扛不住,那你我跟蔡京他们又有什么区别,只能是在大宋这个腐朽的怪圈里越陷越深,慢慢身不由己地成为新一代奸臣,再没有了回头路!”

    林冲跟着赵不凡这么久,看到这么多,如今也不是不明白这些道理。有句古话说得好,一文钱就能难倒英雄汉,何况是眼下这么庞大的数字,当下他也是叹了口气,咬紧牙关狠声道:“如果不是怕陛下怪罪,我都想带兵去辽国去抢了他的府库,不管成不成,至少不这么窝囊!”

    “等等?你说抢什么?”赵不凡猛然来了精神,眼中精光闪烁。

    “我说想抢了辽国的府库!”林冲看了看他,猛然反应过来,惊骇地说:“不凡,我这也就是心里憋屈,说说而已,你可别当真,如果没有朝廷支持,擅自北进可不仅仅会造成弟兄们伤亡,恐怕还要为边关百姓引来灾祸!”

    “我怎么会草率地进兵辽国?”赵不凡摆摆手,心思百转,已是有了些想法,但他没有对林冲过多解释,反而吩咐说:“林冲哥哥,你现在就去军机情报营找时迁,让他亲自跑一趟郓州,那里有群悍匪驻扎在水泊梁山,让时迁务必给我把他们近期的动向探问个清楚,越详细越好。对了,你让他在南下之前先去聚贤庄找武松和杨志,让他们三人一起去,同时还要给武松和杨志下个死命令,让他们此行务必以时迁为主,坚决不许逞匹夫之勇!”

    “好!”林冲点了点头,满口应了下来。

    “那这个月的军饷又怎么办?”

    “你先稳住军心,我马上就赶赴东仙港,必定尽快凑钱过来,你只需要安心做好分内之事就行!”赵不凡说完这番话,人已是迅速起身,收拾起桌案上的机密文书。

    “尊令!”林冲没有多话,应命而去。

    等他走后,赵不凡也没多耽搁,收拾好机密文书就跑去后院找到尚昆阳,叮嘱他要好好练功,不准四处乱跑,然后他就招来郝思文和吕方、郭盛,又随身带了些干粮和清水,这便匆匆起行奔赴沧州。

    …………

    东仙港位于沧州盐山县东部的海岸,濒临庞大的渤海湾,目前已是大宋登州以北最具规模的小港口,尽管与大宋繁荣的登州港相比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可终究已是成气候的海港。

    自从赵不凡收编了以海运为生的云海派过后,原来的掌门魏乘风便成了云海军的指挥使,长老范如昊和陈应龙则成为副指挥使,这支人马名义上挂在沧州留屯禁军的编制内,实际上却长期以聚贤庄的名号进行海运,垄断了沧州海岸线的海上运输生意,财务上也是完全独立。

    赵不凡快马赶到这里时正值清晨,远远看到处处都在搞建设的东仙港,内心非常感慨。

    比起大半年前,这里的变化非常大,原本隔着小海湾对望的东海镇和东仙镇已经沿着海岸修筑起一条大道,显然正处于合并修建的时期,道路两旁也稀稀落落地修筑起房屋,炊烟缭绕,不时可以隐约看到小孩子在屋外奔跑疯玩,一派祥和景象。

    旁边并骑而行的郝思文很是惊讶,笑着出声说:“赵将军,魏乘风他们还真是有几分本事,这东仙港被他们管理得井井有条,我看不出三年,这里定然能成为一个真正成熟的小型港口!”

    “那当然是最好!”

    赵不凡随口应了一句,心中有事的他也顾不得多停留,很快又催动战马奔向云海军的府衙。

    行至府衙门外,守门的卫兵略微打量,却是认出了他来,当即单膝跪地行礼。

    “参见赵将军!”

    “起来吧!”赵不凡挥了挥拿着马鞭的手,随口问说:“魏乘风和范如昊可是在府衙里办公?”

    “回禀将军,魏指挥使和范副指挥使从昨晚深夜开始就在码头指挥卸货,现在应该也还在那里!”

    “深夜就去卸货?什么货物这么重要?”赵不凡疑惑地问。

    卫兵不敢有丝毫隐瞒,立刻解释道:“回禀将军,这批货物非常重要,说是来至遥远的拂林国,全是那边的珍奇异物和特产,本是拂林国商人通过海上丝绸之路运到南方的广州,我们大宋的商人们在广州向他们采买过后,其中一批就打算销往我们北方。魏指挥使当时正巧送货到广州,因而费尽心力谈下这桩生意,由我们的云海一号负责运输,昨晚深夜才刚刚抵达。”

    听到卫兵说是来自拂林国的货物,赵不凡颇有些兴奋,他知道拂林国也叫作东罗马帝国,是一个他也只曾听说过,却从没有亲眼看到过的强大国度,因而立刻就调转方向奔去了码头。

    “走,我们去码头找他们!”

    郝思文和吕方、郭盛笑了笑,也是跟着策马赶了上去。

    不多会儿,他们来到了喧闹的码头边!

    正在忙碌的魏乘风眼尖,陡然看到他的身影,当即顾不得手上事务,拉着范如昊就跑了过来。

    “赵将军要过来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呼,属下也好去接您啊!”

    赵不凡笑了笑,没有接他的话,翻身下马过后,拿着马鞭就指向远处堆积的箱子。

    “听说来了一批罗马国的货?”

    魏乘风回头看了看,笑着点头:“将军的消息真是灵通,这正是来自拂林的珍奇异物,是个来自广州的商人向拂林国的船队采买,因为那个广州商人在我们北方的太原府、河间府等地都有合作的大商,所以又打算转卖给他们,目前我们已经快要卸完货,等那些大商过来交接,这趟生意就算成了,因为货物价值很大,所以能赚不少钱!”

    赵不凡一边听他说,一边走近那些箱子查看,等他说完时已经有些按奈不住好奇,伸手就要去打开箱子。

    魏乘风吓了一跳,抢先拦住。

    “将军,不能开箱!”

    “怎么了?”赵不凡愕然相望。

    范如昊紧跟着跨步上前,躬身解释道:“赵将军,不是属下不让您看,但这是海运的规矩。我们本身只负责运输,货物在广州交接的时候就当着卖家清点完毕,全部贴上封条,现在顺利到岸,那么也要等买家到了以后才能开箱清点,最后完成这笔生意,而私自开箱在海运这一行是大忌,惩罚非常严格。”

    “这话怎么说?”赵不凡没有出过海,因而不是很了解这个忌讳从何而来。

    范如昊看看他,很快就接道:“将军,大海上如果有弟兄私自开了箱,那他被里边贵重的物品诱惑了该怎么办?海上不比内陆,那是完全没有约束的地方,绝对不能犯错,所以但凡是在海上讨生活的弟兄都以这条铁律约束自己,因为一旦开箱,我们就是对自己和生死相伴的弟兄不负责,没有人敢肯定自己不受诱惑,恶念一生,那就是整条船上人的命,生死兄弟也白搭,因此这个先例绝对不能开!”

    听事情这么严重,本来就只是有些好奇的赵不凡当即打消念头,笑着出声道:“那就不开了,看来这箱子可是比货物还珍贵,他是你们海上儿郎的兄弟情,谁开了箱就等同于接受诱惑,背叛了弟兄!”

    见他打消了念头,魏乘风长舒口气,笑着接过话:“将军还真是形容得贴切,实不相瞒,若您真的打开这批货,恐怕您也很难忍得住,这里面的东西价值……”

    赵不凡立刻出声打断:“别说了!我现在可是正缺钱,等你说出里面的价值,我真怕自己会忍不住私吞,那云海军今后的生意就不用做了,我让你们费尽心血打造的东仙港也会全部付之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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