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不凡的明理让魏乘风和范如昊深感高兴,两人随即就带着他参观正在进行改造的码头,不时还指指点点,把未来的规划都全部告知,让他切身感受到东仙港未来的模样。

    一番走动,赵不凡迎着咸湿的海风,心旷神怡。

    “乘风,你们放手去做,希望不远的将来,我就能看到你们嘴中描绘的东仙港,那时我一定亲自为你们庆功!”

    “属下必然倾尽全力!”魏乘风和范如昊齐声行礼,语气带着海上男儿那种果决。

    赵不凡抖了抖手里的马鞭,回头看向那碧蓝的大海。

    “我这次过来是想问问,你们这边是否还能每月多送一些钱给军队?”

    这话一出,魏乘风和范如昊的脸色瞬间有些发苦,彼此对视一眼,魏乘风才为难地说:“回禀将军,我们真的已经尽力了,每月纯利仅留下百分之二十作为扩展的经费,百分之八十都给了军队,再多的话就只能暂时停止云海军的发展!”

    赵不凡沉默片刻。

    “现在的云海军已经垄断沧州海岸线的海运生意,北方近来也没有战事,商贸往来很多,你们的海运生意应该也很好,怎么会凑不出钱来了呢?”

    “将军,生意确实越来越好,可我们这行的成本也不低啊!”魏乘风叹口气,面色有些无奈。“按照惯例,这海运抽取的佣金确实不低,但首先就要除去弟兄们的收益,海上儿郎都不容易,收入自然很高,不然谁还肯做下去,其次就是船只的维护和后勤人员的费用,这也不是笔小钱,再次就是必须上交市舶司的赋税,这笔钱也没法省。

    此外还必须按照惯例孝敬市舶司的上下官员,他们掌控海路,不先打点好他们,那可是谁的帐都不买,直接可以让我们无法登岸,哪怕当做海盗给灭了也行,那些人背后也有朝中权臣的影子,牵一发而动全身,同样不能惹,而且这笔开支的数额足足占据我们毛利的十分之一,好在沧州如今的的知州是刘仲武的长子刘锡,算是半个好官,虽然不怎么管事,但也不横征暴敛,只征收朝廷定下的小额交易税,不然这笔开支也省不了。

    总之,这些里里外外的开支细算下来,最后剩下的纯利就大幅减少,但我们这边随着发展,每月供给军中的资财其实也是越来越多,可还是经常听林冲将军说远远不够,我们若是有办法,肯定不会推脱,可实在是没辙,这东仙港终究不比登州港,它只是个刚刚兴起的微型港口罢了,再怎么发展也需要时间,大小账本和记录都在,证人也遍地都是,林冲将军如果要查,我们随时都欢迎!”

    赵不凡静静听完魏乘风的抱怨,见他似乎认为是林冲在背后告状,当即解释道:“我这次过来不关林冲的事,确实是军中没钱了,我来这里之前,他也曾说过你们已经尽力,不是他在怀疑什么!”

    这话让魏乘风和范如昊的脸色缓和了很多,没有再吭声。

    赵不凡心里默默盘算了一下,再度出声问道:“那你们的运作储备金能挤出来多少?”

    魏乘风和范如昊对望一眼,负责管账的范如昊立刻就闭着眼睛计算起来。

    好一会儿过后,他缓缓张开眼睛,咬紧了牙关,硬着头皮道:“我们把储备的事故应急金和运作储备金全都抽一部分出来,那么最多可以一次性拿出十八万贯,这是极限,如果再多,那么生意就肯定没法运行,而且还要指望接下来的一年不出大事,如果出现船只被劫或者沉船事故,那就没法善后!”

    赵不凡也是被钱给逼急了,想了想,果断地道:“好,那你们每月供给军中的钱仍旧保持早前的计划不变,这额外的十八万贯就当是借出来,如果真的出事了就来找我,等我缓口气,一定把这笔钱还给账上!”

    “尊令!”魏乘风和范如昊没有多话,朗声应命。

    此后赵不凡也无心多停留,婉拒了两人要私底下请吃饭的盛情邀约,简单吃了点东西就再度启程。

    虽然说公是公,私是私,可赵不凡还真有些不敢面对魏乘风和范如昊两人,他们辛辛苦苦地在海上漂泊,为的也是云海军的壮大,为的是东仙港的发展,为的是共同的梦想,可眼下却把人家用老命拼出来的底本都给掏走,他这心里怎么会好受,现在面对两人的时候,他的脸皮都在发烫。

    一日后,他带着郝思文和吕方、郭盛又赶到了位于大城县的聚贤庄。

    何大野听说他回来,高兴地扔下锄头就跑来迎接,结果没说上几句,便听他提起钱的事,当下就整个脸都垮了,苦得都能滴出水来。“我的个小祖宗,你这是要我的老命啊!”

    抱怨一声后,他也不急着解释,直接拉着赵不凡赶回杏园,等来到存放账簿和档案的库房,他立刻就扑倒柜子边好一阵折腾,随后拿出一叠厚厚的账簿直接扔到桌上。

    “庄主,这是聚贤庄近期的账簿,你自己看!”

    赵不凡轻轻翻开满是褶皱的账本,一边看一边问说:“大野,这聚贤庄的绸缎现在已经销往大江南北,纺织作坊里也是流水线生产,效率应该不低,真的不能多给军中一些钱?”

    何大野深吸口气,老脸上的皱纹挤得层层叠叠。

    “庄主,你也别嫌我这个老家伙话多,实在是这人还是需要量力而行,当年跟你一起当兵的时候就觉得你性子过激,总是急于求成,现在好了吧,你弄出个烂摊子,这可怎么收场?”

    赵不凡放下了账本,抬起头来看着他。

    “你也知道军中的窘境?”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好歹我也是当了几十年的兵,你养那么多人需要花费多少,我这心里多少有个数,不缺钱才是怪事。实话说吧,我们聚贤庄的生意确实红火,整个大城县的百姓都在养蚕是为什么,正是因为我们聚贤庄自己养的蚕已经完全不够,需要对外大量收购,虽然这样会导致蚕丝品质高低不一,但我们也把织出来的绸缎都分了品级,价格有高有低,出货量也从来不愁,纺织作坊现在可是有上千人在里面做工!”

    何大野骄傲地说到这里,随即又面色激动地盯着赵不凡,噼里啪啦地说道:“可即便这聚贤庄赚的钱是堆积如山,但你要养的人是多少?那是几万禁军,甚至还要添置武器铠甲和战马,这是何等庞大的金额?我们赚的钱虽然多,可是要给作坊里的人发工钱不?买蚕养蚕要本钱不?运输护卫要花钱不?各地官府要征税不?

    好吧,这些我都不说了,我就说庄子赚取的纯利,这些纯利除去扩展生意的部分,还要预留些用于流动的钱财,然后还要为你储备每年送给梁师成那些奸臣的供奉钱,还有做生意过程中肯定要对各地官员上下打点,有时候还会遇到正常的货物折损,这是多大的开支?

    总的来说,我们每月支取给军队的钱已经是极限,没办法再多,你如果真要长久地养活那么多兵马,那就必须另外再找赚钱的路子。现在你麾下那两支兵马还没有完全成型,或许还能勉强支撑,但等到真正成型的时候,你恐怕才知道究竟要花多少,养军队最可怕的不是俸禄,是后勤保障,是兵甲武器的储备和维护,那时候别说我们聚贤庄,就算两个聚贤庄也养不起!”

    何大野在赵不凡心中如同长辈,所以他这么直来直去地斥责,赵不凡也没有升起反感,反而是为他说的话给伤透了脑筋,此时只有他们两个人,赵不凡更是少有地表露出真正的内心,表露出他的疲惫和无能为力。

    “那现在怎么办,难道真的只有裁军这一条路可以走?”

    这话一出,何大野更是瞪大了眼睛,怒气冲冲地骂道:“裁军?怎么裁?裁了以后,你的名声也就毁了,老百姓管你有多难?将士们管你有多难?他们只看到你四处敛财,然后就开始裁军,然后就各种推测你是个奸臣,人言可畏,你说破嘴皮也没用,那时候你就越来越没有退路,不是奸臣也被逼成奸臣,再加上那些真的奸臣适时过来拉你一把,这个坑就算是进去了,你从今往后也就是奸臣的一员!

    想退?可以,那你将来的妻儿老小就跟着你一起陪葬!你以为每个人天生就是坏人?蔡京年轻的时候还想着富国强兵,结果不还是慢慢走上奸臣之路?变得比谁都坏?人是会变的,今天你没有守住,明天你想守都守不了,整个大宋从上到下都烂透了,人心沦丧,你立志要改变,那你就必须做到别人都做不到的!”

    赵不凡听得焦头烂额,抱怨道:“你这话说了等于没说,关键是怎么解决问题?”

    何大野平静下来,目光柔和地看着他许久,长长叹了口气。

    “算了,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我们先把聚贤庄储备的流动资财和发展资财都抽出来一部分,再发动聚贤庄的所有佃户凑个三五万贯,应该能有二十多万贯,你先拿去救急,然后再另谋财路!”

    “佃户们愿意吗?千万别弄得后院又起火,我现在是真的烦透了!”赵不凡叹气道。

    何大野似笑非笑,仿似嘲讽,又仿似感慨,总之声音中充斥着看透世事的沧桑。

    “这世道虽然都是各人管各人,人心已经沦丧,可它终究还是肉长的,大家这些年跟着庄主都富裕起来,你待他们不薄,他们对你自然也就非常敬重,只要说是你有难处,让他们每户捐上几贯钱也不难,即便不是每家都愿意,但大部分还是愿意,只要大部分认可,那剩下的小部分人就会担心你针对他们,自然也就会选择从众,无所谓了!”

    赵不凡也是无可奈何,只能点头认同。

    “那好,一切就按你说的办,可今后又该怎么办?”

    这次何大野久久都没有说话,反而坐到了书柜旁边的椅子上,闭目不语。

    赵不凡认识他多年,知道这是他在面对难题时的习惯,所以没有急着问,只是安静地坐着等待。

    大约一刻钟过后,何大野睁开了眼睛,认真地看着赵不凡许久,叹气道:“路子倒是有一条,但我担心你走上这条路会慢慢改变初心,直到再也回不了头!”

    “什么路?”赵不凡急问。

    “贩卖私盐!”何大野斩钉截铁的说出了这四个字。

    “贩私盐?”赵不凡倒抽口凉气,久久都说不出话来。

    当何大野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他心里瞬间就明白这确实是当前最快的来钱办法,盐的生产周期相对比较短,只要人力足够,很快就能弄出来,而这也是当前技术条件所能实现的最暴利产业之一,历朝历代都是由朝廷直接运营,私人贩盐是重罪,但凡是贩卖私盐的人,不是匪寇就是横行一方的恶霸,但凡被朝廷抓住定罪,那么不是碎尸万段就是抄家灭族。

    走上这条路就等于是告诉广大百姓,我就是个恶徒,什么解释都没有意义,因为全大宋的百姓都知道,私盐从制造到贩卖到市场的过程中无不是沾满了血腥,争夺、勾结、杀人掠货都是必然,正如一句古老的名言:凡是超出常识的暴利,那么就一定蕴含着罪恶。

    此时的房间里就是一片沉寂,许久过后,赵不凡才张开干涩的嗓子,沙哑地问:“真的要走这条路?”

    “短时间内没有别的办法!”何大野回答得很肯定,盯着赵不凡看了许久,再度接道:“大宋那么多奸臣,没有人敢直接贩卖私盐,最多就是从官盐的利润里捞钱,但私盐这块真就没人敢做,但凡有人报至朝堂,无论是谁,绝对是吃不了兜着走!我能想到的办法也就只有这个,你做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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