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时坐在火车上,高升对黄毛头宋小丽千叮咛万嘱咐,绝不能露出马脚。尽管这样,但是高升还是担心黄毛头耐不住性子说走了嘴,最后横竖告诉黄毛头,见到那个老家伙不要随便开口讲话,他自己对付就可以了,如果万一漏出破绽来就随机应变。他俩知道刘长春这个人曾经当过天堂城县警察局副局长,是个不好对付的人物。
    “不不不。”高升连口否定道。“是他口述,我们做的笔录……”
    “我不管是你们谁写的,谢谢你们的好意了。”刘长春说。“你俩回去吧,这些我心里知道就行啦。”
    “其实,他俩说的,我们压根就不信。我俩到你们这边专案组来,目的是想把有关你的那些材料撤掉,可是在没撤掉之前想让你亲眼看看,知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高升想方设法把事情编的圆滑一些,让刘长春对丁小峰夫妇产生憎恨心理,从而达到俩人来这里的目的,于是说“因为高专员对你非常了解,当年都是抗倭战争时期的老战友吗。”
    “高专员……那个高专员呢?”刘长春不解地问道。
    “高东彬专员你不认识啊。”高升回答道。
    “他是什么专员?”
    “天堂城县政治改革委员会专员。”
    “天堂城县政治改革委员会专员是管什么的?”
    “全县什么事都管。”
    “什么事都管,那还要县高官和县长干什么呢?”
    “县高官和县长……”高升一时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确实有些挠头了,于是停了片刻顺嘴回答道“书记不管事,县长靠边站了。”
    “书记不管事,县长靠边站了……”刘长春突然想起了张文礼,于是看着高升问道“我向你打听一个人,张文礼这个人你认识吗?”
    “岂止是认识,就是扒了他的皮也认识她的瓤啊。”高升回答道。
    “要你这么说,他也靠边站啦?”
    “不但靠边站了,而且都上西天了。”高升像答记者问似地回答道。
    “要你这么说他死啦。”刘长春不解地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跟时代的发展格格不入,顽固到底就是死路一条。”高升很笼统地回答道。
    “他是让你们给害死的吧?”刘长春心里的火“噔”一下上来了,于是怒发冲冠地问道“你们为什么要害死他呢?”
    “这是他自作自受、咎由自取、飞蛾扑火、自取灭亡……”高升咬牙切齿地回答道。
    “放屁,那么一个老实憨厚、一心为了革命党干事的人,究竟犯了什么罪……”
    在以前,高升要是听到这些话早就火冒三丈了,可是今天从他的面部表情上看不出不高兴的迹象。如果他达到他俩来的目的的话,那么他就不是现在这副嘴脸了,肯定会凶相毕露,虎视眈眈,不囫囵个给刘长春吞噬掉那才怪了呢!然而,在眼前这种特殊的情况下,他只好忍气吞声,笑脸相伴。他诡谲一笑,挠挠他头上那几根稀疏的少白头发,小眼珠子灵机一转瞎编道“我们曾经也保护过他,连丁小峰和金荣也是如此……在这方面上,高专员可下了不少苦功,你们都是老战友嘛,同甘共苦那么多年了,不看僧面看佛面,在关键的时候能不伸一把手吗,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啊。那天晚上,高专员领着我们学习文件,没想到那帮‘专政大军’们下手太重了,结果张文礼就……高专员听到这个不幸的噩耗之后声泪俱下……当时我看得清清楚楚,眼睛都哭红了。”高升边说边假装抹眼泪,完后俩眼从手指缝隙间窥视刘长春的面部表情,完后接着说“其实,这事怨不了别人,高专员跟他说过多少次了,只要他认清形势,辨清方向,不逆潮流而动,他就不会走上那条不归之路。然而,他这个人不听好言劝,最终结果……咳,真令人痛心疾首啊!”
    虽说刘长春不是明察秋毫的人物,但是凭借这些年来积累的生活经验,眼前这个猫哭耗子假慈悲的人,他还是能看出来的,于是喟然长叹道“老天爷要是有眼的话,那就好喽!”
    “张文礼倒是个挺不错的人,可是丁小峰就不一样了。”高升有意使坏地说“他为了将功赎罪,一口咬定,说那次‘天堂沟事件’就是你告密的,你开始不是说过了嘛,那时候你根本就没参加天堂山救国大队,跟‘天堂沟事件’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怎么能扯到一起呢,这不明显着是嫁祸于人吗……”
    没等高升将话说完,黄毛头宋小丽插话道“他口述时,翟政改做的笔录。当时丁小峰说,他最恨的人就是你刘长春,害死李春海大队长不说,还害死那么多天堂山救国大队的队员,罪过,罪过呀……”
    到了这个时候,刘长春才真正从头至脚打量几眼黄毛头宋小丽。
    黄毛头宋小丽引起刘长春注意的是,她的头发和那张脸,差一点没让他恶心,本来那张脸就是小麦色的皮肤,再加上涂一层厚厚的脂粉,好像让人用手抓过似的,一道道的痕迹显露出来,泾渭分明;特别是嘴角两侧好像让人吻过,没有那层脂粉的模样了不说,上边的印迹还清晰可见。她那乱蓬蓬的鸡窝似的黄毛头发,尽管用染发剂染过,还是隐藏不了本来发黄的痕迹。不知为什么,刘长春见到黄毛头这样打扮,愣不出来她是姑娘还是婆娘,更看不出来美在那里,反而倒觉得反胃。女人在他心里似乎打下了一个不好的烙印“蝎子尾,黄蜂针,天下狠毒妇人心。”
    刘长春记得,他那位跟自己离了婚的女人,刚开始俩人相处的时候亲亲热热,不是亲吻就是拥抱,并且甜言蜜语地说“咱俩永远不分离……你这位大局长不像我想象的那样,也有七情六欲,看不出来还挺会爱抚女人的。平常看你的老驴脸拉达着,到了真格的时候还真有两下子……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
    然而,那么忠于刘长春的一个女人,在他被迫害回到家乡之前就跟他划清界限了,并且还往他头上泼脏水,最后没有办法只好离婚了,那是他做梦也不会想到的事情,结果在非梦中变成了事实。
    在那些日子里,刘长春的心情非常糟糕,丁小峰只好来到家里安慰他,并且嘱咐道“这样的女人不值得你去爱,更不值得你去留恋。枝上柳绵吹又少,天下何处无芳草。”
    ……
    “老领导是个不会陷害他人的人,他绝对不是那种人。”刘长春深信不疑地说。
    “信不信由你。这不,事实摆在你面前了,还用我多费口舌吗?”黄毛头宋小丽看了一眼高升,然后指点一下手里的材料,两眼盯着刘长春的面部表情问完了之后感叹道“我说老人家呀,我俩这么做不都是为了你好吗……别好心赚个驴肝肺呀!”
    “我俩知道,自从跟你相依为命的婶婶过世以后,你自个儿孤苦伶仃地打发日子,寂寞无聊,心情不好可以理解。不过,这些材料可关系到你今后命运的大事,要三思而后行啊!”说到这儿,高升大笑起来,之后接着问道“本来材料里所说的,我俩是不信的,想给这些材料毁掉。不过,在毁掉之前,目的是让你看一看,看一看丁小峰夫妻俩是个什么样的人,让你反其道而行之,我俩就给这些材料当着你的面毁掉,何去何从,你自个儿做出抉择吧?”
    “我的这位未婚夫,平时最关心群众啦。”黄毛头宋小丽一边说一边手伸进了高升的怀里,掏出一本写满字的稿纸,转过头来对刘长春说“这是一个很简单的事情,只要你签上你的名字,二拇指头蘸些印泥一揌就妥活了,你什么事也没有了。”
    刘长春身体故意背向他俩,看着窗外阴霾的天气,像什么事也没有似地说:“黑云压城城欲摧,心里憋闷无人理;若问选择哪条路,相信老友心不疑。”
    “我说老人家,你不是说你没上过学吗,怎么还咬文嚼字地做出诗来了呢,敬佩敬佩,太让人敬佩啦。”高升故意竖起大拇指夸奖道。
    “信口开河,不成敬意。”刘长春淡淡一笑说。
    “你这个老东西不识抬举,给你一点脸还跩起来了呢,哼,到时候有你好看的……”黄毛头宋小丽只能这样在心里暗暗地骂道,不敢在表面上表露出来。她看刘长春背向着他俩,便一把搂住高升的脖子,脸对脸、眼对眼、嘴对嘴地亲吻起来,完后窃窃私语,不知在嘀咕一些什么。
    恰巧,就在这个时候刘长春转过身来,看到他俩那个架势令人作呕,心想“鬼知道这对狗男女是什么关系,自己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男女一块出去搞调查材料,成何体统。”
    黄毛头宋小丽刚才的举动,简直就像窑姐接客那样肆无忌惮。她随机应变地俨然一笑问道“刚才我俩商量一下,你现在住的房子太破旧了……只要你签上字画上押,我俩就跟你们这里的领导商量,给你弄个敞亮的房子住上是肯定不成问题的,何去何从你自个选择吧?”
    高升从包里拿出印泥盒来,打开盖,将那些材料一并送到刘长春跟前,皮笑肉不笑地问道“只要你手指一动,不费吹灰之力,什么事情都解决了,何乐而不为呢?”
    “白日做梦,痴心妄想。”刘长春一把将那些材料和印泥盒打翻在地,虎视眈眈地瞪着这二位不伦不类的狗男女回答道。
    黄毛头宋小丽上前捡起那些东西,然后冲着刘长春声嘶力竭地怒吼道“你个老东西不识抬举,敬酒不吃吃罚酒是不,还得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吃吗,岂有此理。”
    “住嘴,你在跟谁说话呢!”高升板着脸瞪黄毛头一眼,然后又从兜里掏出“大前门”递给刘长春一支,似笑非笑地说“我说老人家啊,来,把烟点着……咱们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跟女人生那个气值得吗?女人呢,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办不了什么大事。嘿嘿嘿,老人家,看样子你没生气呀。”
    “我要是什么事都生气的话,恐怕早就跟阎王爷打交道去啦!”刘长春讥讽中掺杂着既风趣又幽默的语调感叹道。
    “看样子,你老人家是个明事理的开通人。”高升把脸转向黄毛头宋小丽递个眼色之后说“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给老人家赔个不是。”
    “老人家,请你原谅,小女不会说话,敬请老人家多多包涵。”黄毛头宋小丽说完转过头去瞥高升一眼,然后捂着嘴偷偷地笑了起来。
    其实,这一切逃不过曾经当过县警察局副局长刘长春的眼睛。他默不作声地看了二位一眼,觉得他俩把自己当成三岁小嘎子哄啊,太幼稚了,既可气又好笑啊。。
    高升给黄毛头宋小丽递了一个眼色,示意她再次给印泥盒和那些材料递给刘长春,结果还是外甥打灯笼照(舅)旧。刘长春还是用同样的方法给印泥盒和那些材料打翻在地,依旧用同样的语言回答他俩。尽管他俩苦思冥想,挖空心思,想尽一切办法,用尽一切手段,仍然无济于事,也没能打动这个倔犟固执的老家伙,最后高升和黄毛头只好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今儿个事就到这儿啦,你老人家心情不佳,我俩就不打搅你啦。晚上你躺在炕上睡不着觉的时候好生想一想吧……好了,我俩跟你在这里折腾半天了,现在也累了,去招待所里休息休息,过几天等你心情好了,我俩再来登门拜访。”高升最后用关心的口吻说“对了,现在你在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可以跟我俩说一声,我俩尽力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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