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是怎么回事?」
    「不只他,看看你的脚。」
    我卷起裙摆,脚上有三道像被剃刀划过的伤口正留着血。
    「夏油,另外两个什么时候来?」
    庞贝罗对着那个沉默的男子喊道。
    男子送来一个空泛的眼神,耸了耸肩。我用眼角看着那个大个子坐到了圆桌那边。
    「这女人不能当作你们的打赌的道具。今天很忙,明天也会很忙,如果她不能动了,这间店就得关门。这样你要去哪里吃饭?」
    男子的视线从庞贝罗身上移开,理解似地径自频频点头。
    「怎么回事?」
    「他和等一下才会到的搭档打赌,看谁能趁你不注意的时候在你大腿上割出伤口。割愈多的人愈赢。」
    我感到背脊发凉,绕进柜台站到庞贝罗旁边。
    「那个大个子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只要给杰路多到像山一样高而且甜到反胃的松饼就好了,还有不要反驳他的话。不论他对你说什么,你都不要多话,他喜欢别人像鹦鹉一样学他说话。」
    杰路高举有如圆木般的粗壮胳膊,张开嘴巴打了个大呵欠。
    咬着骨头的菊千代走近他的脚边趴了下来。
    「那样的人也可以吗?」
    「可以什么?」
    「工作……。他看起来好像有点可怜。」
    庞贝罗状似同情地对我摇摇头。
    「杀手不是笨蛋可以做的。那家伙会成为你现在看到的样子,是因为很久以前他似乎被人放火烧过,然后装到铁丝网里丢到海中弃尸。」
    「铁丝网?」
    「在尸体系上重物投海是外行人的作法,内行人则会用空隙大小只有鱼能通过的铁丝网来弃尸。铁丝网不怎么会受到潮汐影响,就算尸体中充满腐败气体也不会浮上来,而且尸体不但会被鱼吃得只剩干净的骨头,等铁丝网生锈坏掉时,骨头也会跟着散落,一点痕迹也不留。」
    「每个人都知道这个方法吗?」
    「这是幼稚园程度的常识。」
    杰路接着又是搔头又是左右摇晃身体,碰碰碰地拍打起桌面。他的嘴唇蠕动着像在小声地唱着歌。
    「总之那家伙一到外面就会认真起来。他在工作时都是一脸漠然,而且冷静。不过,他一来到这里就像个婴儿。这对他来说似乎很重要,而且能让心情变得比什么都好。」
    「所以这是在演戏?」
    看向杰路的庞贝罗对着一直在敲桌子的男子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我也不是很清楚。」
    庞贝罗的眼中浮现疑惑。
    「刚开始的时候的确是『模仿』,但最近『模仿』或许开始侵吞了『真实』。有风声说,他在风月场所的举止变得像个婴儿,洗杀了卖春的女人。」
    「洗杀?怎么做的?」
    「不要问我这种问题。有客人。」
    电铃响起,庞贝罗转身去确认监视器的萤幕。
    杰路用充满热情的目光凝视着我。
    「招待客人之前先将这个端去给杰路。」
    庞贝罗指着料理台上一个红色的、像玩具桶子的容器,里面盛满白色浓稠的液体。
    「奶昔,不过不是给普通人喝的奶昔。里面放了超过饱和状态、能吃到细碎颗粒的砂糖,还放了用蜂蜜、鲜奶油、糖浆做成的丸子。」
    「怎么光听就觉得牙痛。」
    「这很正常。杰路一次要喝六公升之多,也就是说那桶子里是六杯的量。快点拿过去,这样他至少有段时间不会老是把你叫过去。」
    我将菜单夹在腋下,用手直接拿着桶子,吸管、汤匙和刀叉配成的一组餐具则收在围裙的口袋里。
    我一走近,杰路立刻露出跃跃欲试、双眼发亮的模样。虽然他大概没其他意思,但看他伸出粉色舌头舔着嘴唇的样子仍让我差点停下脚步。
    「呐……」
    我将桶子置于桌面,并摆好汤匙等餐具时,感觉到他的手碰了碰我的手肘。他身上透出一股老旧棉纱手套的味道。
    「有什么事吗?」
    「我、我……」
    这时,菊千代在脚边轻吠。它的叫声听起来很奇妙,有点像手枪里着布开枪的声音。
    杰路微微往后仰,大动作地移开椅子远离菊千代。
    「好、好恐怖的狗。」
    「好恐怖的狗。」
    我留下面露怯色的杰路,站到了门前。听到压缩空气将门闩往上拨的声音时,我一时想起了疤皮而感到哀伤。不过,在门一打开时,我便下定决心要专注在眼前的事情上,然后抬起了头。
    「啊,糟了!」抬头的瞬间,我内心忍不住大叫,想到「这个人肯定是误打误撞走进来的」,心里开始忐忑。
    在我眼前的是一位仿佛只有在电视上或电影中才会出现的女子。小麦色的肌肤、挽起的长发、衬托出纤细身材的黑色洋装,从胸部到臀部的线条连同为女人的我都忍不住看得痴迷。
    也就是说,这是个和这个地方最为格格不入的人。
    她宛如雕像般屹立不摇地站在原地不动,轮廓深刻的大眼睛笔直地注视着我。那张脸孔不仅仅是美丽而已,它已经出色精致到稍有不惯就会变成令人生厌的脸,然而却罕见地以绝妙的平衡收拢至美的一方。她一笑,大概不论是谁都会为之心动……不过,她现在没有笑,而这比被搬不上台面的混混瞪还来得让我紧张。
    「那个……这里——」我还没说「是会员制」,就感觉到她瞬间移开的视线正笔直地看向店内。
    她什么也没说地从我旁边走过。她身上散发出的芬芳充溢在我鼻间,是我从来没闻过的味道。后来我才知道,她用的是jean patou 1000,被称为全世界最顶级的香水。
    「庞。」
    她走近柜台向厨房里的庞贝罗喊道。
    夏油与杰路都已经停下原本的动作,痴痴地凝望那名女子。杰路手里的桶子还斜斜地停在嘴边,里面的奶昔在他胸口画出一道痕迹。
    不过,在这间店里,唯一一个对她视而不见的人只有庞贝罗。
    门关上的声音响起。
    现在想来,庞贝罗是确定过她是谁才开的门,所以她不可能是走错地方。我这才知道,刚才在她面前的我应该是一脸惊愕不已的表情吧。
    「这位小姐,这边请。」
    我出声招呼她至空位坐下,但她似乎没有听到。
    庞贝罗正在切开刚刚出炉的松饼山。在一旁的应该是要端给夏油的盘子,盘子上刚烤好的西班牙辣香肠和放在圆面包上的汉堡肉正散发阵阵热气,而且上面还覆着一层凤梨和莴苣。
    「庞贝罗!」
    涂着红色唇彩的嘴唇弯下,并被珍珠似地的贝齿咬着。
    女子出其不意的声音令店内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就连菊千代也忘记了它的骨头,望着那名女子。
    在汉堡肉上涂好特制酱汁和黄芥末后,庞贝罗将另一片圆面包叠上去,接着他又没有丝毫停顿地在另一只盘子涂上一层蜂蜜、叠上层层松饼,松饼之间还夹着满满的切过的奶油块,然后洒上厚厚的糖粉,用鲜奶油画出有如超大蚊香的漩涡,再淋上融化的巧克力,形成了斑马似的模样。
    女子什么都没说,就只是瞪着庞贝罗。她的胸口,宛如另外拥有生命似地剧烈上下起伏。
    庞贝罗俐落地拿起盘子,走到柜台放好。
    然后看向我。
    我默默地将菜单放在柜台上。
    「炎眉。」
    庞贝罗慢条斯理地从胸前口袋拿出抽到一半的雪茄,点燃长火柴,开始烤起雪茄前端。
    「我应该说过,叫你不要再来这里。」
    庞贝罗同时将烟和话语吐出,恰巧形成一道细长的白色烟雾,攀上了他的睑。
    「你开门了。」
    「因为我怕你把门打坏,修理费并不便宜。加奈子,东西要冷了。」
    庞贝罗一喊我的名字,叫做炎眉的女子的目光随即从我身上穿透而过。那个视线真的冶硬得能贯穿一个人的身体。
    「你的名字?」
    「……大场加奈子。」
    「本名吗?」
    「是的。」
    「这是怎么回事?」
    炎眉又转而面向庞贝罗。
    「既不是绰号,也不是号码?」
    「因为我腻了。……加奈子。」
    庞贝罗扬了扬下巴,示意我「端过去」。
    我小心地不去碰到炎眉,将盘子端到夏油面前放下,然后又回来用双手拿起盛着堆积如山的松饼的盘子。它重得几乎让我的手臂发抖。
    「回到正题。炎眉,你是这里的拒绝往来户。」
    「我有事找你。」
    「我没有。回去。」
    庞贝罗丢掉雪茄。
    「我有小孩了。」
    「在哪里。」
    炎眉看着庞贝罗的眼神很快地瞥向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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