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窗外北风呼啸,刮得窗棂呼呼作响,低沉凄厉的声音,听上去只如厉鬼的哭号,又如嫠妇的悲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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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皎洁的月光如流水般倾斜在被白雪覆盖的院子中,更添了几分幽寂之美。

    银辉映衬着雪夜,两相洁白的光华映得整个庭院只如白昼一般。院中那棵在寒风之中早已落进了叶子的杨树,也在北风的肆虐下不断发出一阵阵无助的呜咽。

    可不论它怎样求饶,那狂躁的北风都没有丝毫想要停下来的样子,只是一个劲儿地抽打着它光溜溜的枝干。

    随风摇摆的影子被月光投射到窗上,鬼魅的样子像极了地狱中前来索命的魑魅魍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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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室黑暗中,沐佑柠突然睁开了眼睛。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后,习惯性地竖起耳朵等着更夫打更的声音。可她侧耳等了许久之后,发现街上除了几声骏马的嘶鸣外,再别无其他的声响,真真儿的是万籁俱寂。

    身边的耶律拓重重地吐了口气,嘴里嘀嘀咕咕地不知念叨着什么梦话,手脚乱舞地翻了个身。沐佑柠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不是在燕京之中了,而是在契丹的王都盛京。契丹人的王都,又怎会有汉人的更夫呢?!

    沐佑柠苦笑一声,轻轻掀开狐裘被子,确定自己的动作没有吵到耶律拓后,她悄悄地舒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拎起盖在两人身上的狐裘被子,将耶律拓盖了个严严实实,然后翻身下床,为自己倒了杯茶。

    沐佑柠捧着已经有些凉意的茶水,披着耶律拓的貂裘领披风静静地坐在屋内。外面狂风呼啸,白雪纷飞,冷气不断地顺着窗户缝隙跑进屋内。窗上树影婆娑,鬼魅一般的影子让她想起了幼时奶娘曾给她讲过的山魈的精怪故事。说来也怪,从前每到这般风雪天,若是想起这山魈的故事,她总会吓得六神无主。可如今不知是怎么了,听着耶律拓在风雪声中发出的安稳的呼吸声,她只觉得内心一片祥和。

    算时间,如今北燕正是年关底下,家家户户都开始筹备过年的年货了。各式各样的庙会,早集正是一年中最为热闹的时刻。而每年这时候,也是钦国府与寒阙天最为欢腾的一段日子,人人脸上都洋溢着欢喜的笑容,身上穿着整齐的新衣。

    只是雪原与中原不同,北燕正是遍地金黄的九月,在契丹已经飘起了大雪。

    她嫁到盛京的这几个月来,便是日日飘雪。鹅毛般的雪花从灰白色的天空中洋洋洒洒地飘落,温度也随着雪花的飘落而越来越冷,直至呵气成冰。据说,盛京一年之中有一般的日子都是被埋在雪中的。那持续了整个冬天的大雪,只有到了来年五月才会完全化尽。

    沐佑柠放下手中已经完全失了热气的茶,轻轻叹了口气。如此算来,她好像也已经来到盛京有三月之久了。刚嫁过来时,她还以为与太后娘娘约定的五月之期将会难熬过去。可没想到,不知不觉间便已经过了一季,而她也只剩下两个月的时间去考虑那件事了。谁生谁死,只在一念之间。

    想到这儿,沐佑柠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容,熟门熟路地从案几下面摸出一把匕首,柔和的月光照在锋利的匕首上,被匕首渗出的杀气浸了个冰凉。

    沐佑柠举着匕首,一步步走到睡得正酣的耶律拓的床边。她轻轻坐到他身侧,望着他那张熟睡的脸,一滴晶莹的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在那床价格不菲的狐裘被子上。泛着潮气的泪珠,把被子蓬松的狐毛砸得陷了下去。

    沐佑柠深吸一口气,狠狠地拭干脸上的泪水,双手紧紧地攥住匕首,向着熟睡中的耶律拓刺了过去……眼见着那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就要刺进耶律拓的心脏了,却在离心脏还有一寸的地方停了下来。

    沐佑柠颤抖着一双手,哆哆嗦嗦地紧紧攥着泛着杀意的匕首,怎么用力也刺不进去。末了,她无助地叹了口气,垂下了握着匕首的手。俯身凑到耶律拓面前,低头轻吻一下他紧抿着的薄唇:“耶律拓,我爱你,真的很爱你。”

    沐佑柠太过紧张了,没有注意到当她吻上那两瓣薄唇时,本该睡熟的耶律拓悄悄弯了嘴角。吻过之后,沐佑柠坐直身子,望着面前睡得满脸恬淡的男子嫣然一笑。虽是笑着,眼中却有泪水泛滥。

    满室月光中,沐佑柠又重新举起了那把淬了毒的匕首。只是这次,匕首的利刃却是冲着她自己的。沐佑柠望着利刃上反射出的自己的脸,只觉得一颗提了许久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既然对他下不了手,那她倒不如在临死之前帮太后娘娘掩饰过去,也免了日后契丹与北燕撕破脸。这样想着,她缓缓闭上眼睛,泪水从她眼中滚滚流下,只轻声对耶律拓说了句“对不起”,便举着刀朝着自己的心口的位置刺了下来。

    她闭着眼睛等了一会后,却没有等到预想之中的那股锥心的疼痛。沐佑柠有些不敢相信地皱皱眉,慢慢睁开了眼睛。刚一睁开眼睛,她就看到原本应熟睡的耶律拓正满脸怒气地看着自己,一双骨骼分明的手攥住了停在她胸口的匕首。殷红的血液顺着耶律拓的手腕与虎口一滴滴地流到身上盖着的狐裘被子上,不一会儿便把赤色的被子染成了黑色。

    沐佑柠心里一惊:原来耶律拓早就醒了,而自己方才所做的一切,他也是全都知道。可他为何即便是知道自己要杀了他,还要装睡?若真是装睡,又为何会在自己将要自尽时出手?

    “柠儿,你是想将我这双手毁了吗?”正当沐佑柠陷入思考之时,耶律拓突然开口说话了。

    听了耶律拓忍着痛意的话后,沐佑柠连忙放开了抓着匕首的手,满脸焦急地扯过耶律拓的手,就着朦朦胧胧的月光为他查看伤口:“你这是做什么?怎么这么傻,将匕首打掉不就好了,为何要用手来抓呢?!疼不疼?嗯?!等着,别动!”沐佑柠光着脚跑到梳妆台旁拿过药箱,手忙脚乱地扯过绷带为耶律拓包扎起伤口。

    耶律拓木着一张脸,任沐佑柠毛手毛脚地为自己包扎伤口。看着妻子见自己受伤那一脸掩饰不住的心疼,他又想到她方才偷亲他的动作,便知道她其实是在乎他的。这样想着,耶律拓重重叹了口气:“为何要停手?”

    听了耶律拓的话后,沐佑柠正在为耶律拓上药的手动作一滞,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含糊其辞地回答道:“我没有停手啊,若不是你抓了我的匕首,此刻就不该是这般地步了。”

    “我不是说这件事,我问的是,你方才为何会在将匕首刺进我的心口之前停手?!”耶律拓实在是看不过沐佑柠包扎的技术,将手抽回来,抢过沐佑柠手中的绷带为自己上药。

    沐佑柠低垂着头,看着耶律拓驾轻就熟地包扎伤口的动作,一边帮他递东西过去,一边又在大脑里迅速思索着借口:“我……我……我不过是突然改变主意罢了。杀了你,我能有什么好处?没准儿按着你们契丹人的风俗,我还要给你陪葬呢。”

    “既然你不想为我陪葬,又为何要自杀?”耶律拓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沐佑柠,他总觉得在沐佑柠突然转变的背后,一定发生了什么事,而这件事又是攸关自己的性命,所以沐佑柠才会如此。

    “柠儿,你为何要自杀?是不是……有何难处?”

    “能有什么难处?!”沐佑柠心虚地别过了头,“我不过是想早些脱离你罢了,能有何难处?!若真是较起真儿来,那我最大的难处就是嫁给了你!”

    “柠儿,我竟不知嫁给我会让你如此难以忍受,甚至是不惜用自裁的方式来脱离我。”耶律拓低头苦笑一声,眼眶微微泛红,虽然他明知沐佑柠不过是在掩饰事实,可听她这样说,他还是忍不住伤起心来,“只是你为何要这样做?!我倒宁愿你杀了我,而不是用这种伤害自己的方式来让我心痛。”

    听了耶律拓的话后,沐佑柠一度想要落下泪来。她下意识地咬住自己的嘴唇,狠下心冷声道:“我怎样做,与你何干?!我是生是死,又与你何干?!耶律拓,你给我滚!”

    “柠儿……”耶律拓皱皱眉,还想说什么。

    “滚!”沐佑柠一把推开他,声嘶力竭地嚷道,“你听到没有,我让你滚!”

    “好,我滚。”耶律拓隐忍地点点头,抢过沐佑柠手中的匕首,披上自己的披风,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屋子。随着他开门的动作,如锋刃般尖利的寒风立刻趁机吹了进来。沐佑柠呆呆地坐在空无一人的屋内,闻着杯子上的血腥气暗暗打了个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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