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会过去的。叔文温和地将熊甫发上沾的碎叶拂去,笑道:你对你妹子可真好。
    叔文的手还没有收回,忽然前方军帐内传来一声爆呵:狗东西,爱吃不吃!是谁这般狂妄,待俺上去给他个记性。熊甫本就烦躁不安,好不容易逮到一个出气筒,忙不迭地想要收拾那个倒霉蛋一顿。
    别着急,先去看看再说。叔文拉着熊甫的手臂,把人拽了回来,不要暴露自己身份。
    叔文和熊甫靠近嘈杂的声源,掀开帐帘,窥探着里面的动静。
    还给你脸了,叫你吃就赶快吃,磨磨唧唧半天。一个兵卒模样的人手里拿着马鞭,呵斥着地上蜷缩着的战俘。
    战俘营。叔文扭头对熊甫小声道,这些小兵卒特别喜欢磕打战俘,战俘受辱自尽的事不只发生一两回了。
    看俺进去教训他。熊甫气血上头,直接闯了进去。
    叔文阻挡不成,也只能随他进去掺和此事。
    住手。熊甫率先上去给了小兵一拳,把人捶得一屁.股墩坐地上,马鞭落地,熊甫过去捡起来,叠折在手里指着小兵道:战俘也是人,何人命你随意侮辱的。
    小兵箕踞坐在地上,脑袋发懵:你是谁,管得着吗?
    熊甫咬牙骂道:爷爷的,怎么说话呢?甩鞭打算抽死这个狗仗人势的东西,叔文及时上前拦住熊甫手中的鞭子,和气道:消气些,都好好说话。
    小兵貌似是看守战俘的伍长,官职芝麻大,心胸也是芝麻大,但脾气倒是有天大。他翻了个白眼,以最恶毒的语气道:几个战俘不听话,我总得给他们点教训。
    叔文扫了一眼蜷缩成一团的战俘,这些战俘不是南巢兵士,却像一些寻常百姓,有老有小,最小是一个不过十五六的小姑娘,当然也有七旬老妪。
    这是后恒将军要求抓的吗?叔文和熊甫随后恒打仗,当然知道抓了几个战俘,只不过,这些战俘让叔文有些吃惊,后恒一向不抓寻常百姓,这次为何例外?
    是啊,将军特别强调要严加看管。看守战俘的伍长不知道是往自己脸上贴金还是故意夸大自己职责的重要性,总之熊甫听出了一种歪曲事实的味道。
    都是一些寻常百姓,严加看管个屁。熊甫把马鞭扔到伍长怀里,没好气地推开他。
    你们什么人?管得是不是有些宽了?这好歹是我的地方,有事通个气成吗?伍长斜着眼冷言冷语。
    熊甫看到这人满口黄牙就嫌弃得不想搭话,更过分的不是这满口黄牙,伍长不知道何时磕掉了一半门牙,说话走风漏气,集各类讨嫌于一身。
    老子是你头头。熊甫连一个白眼也不愿意给这伍长,他踱步帐中,在角落看到一个灵动的小姑娘像极了自己小时候的亲妹子。
    刹那间,粗神经的熊甫百感交集,心头滋味一言难尽,他有些踉跄地扑上前端详着小姑娘。
    小姑娘被吓得不轻,捂着眼睛尖叫一声。
    熊甫拿出全部的小心翼翼,越发觉得此女不只与小妹形貌相似,神情性子简直一模一样,乱乱,看看哥哥。
    叔文看到神神叨叨的熊甫,忙上前将他拽远一些,同时手心使力按.压着熊甫肩膀:熊甫,看清楚,这不是你小妹,清醒一些。
    好像啊,简直一模一样。熊甫浓眉紧凝,露出一个非哭非笑的表情。
    我问你,这么多年了,你小妹难道就没长高一点点?现在像的,只是以前的那个人,她不可能是你亲妹妹。叔文放低声音,半蛊惑道。
    是啊。熊甫眼里的希望如退潮般急速退去,又像是一个青翠草原退化成了苍茫雪域。
    走吧。叔文将熊甫扶起来,架着他就要走出帐子。
    这时,一个稚.嫩的童声响起:哥哥,你去哪?
    熊甫狠狠一颤,再也走不动了。
    ☆、没有标题
    阿马孕暴毙,鬼烛拥立宏刀为新王,虽然一时半会不能前来与我军作战,但我们也不能懈怠,明日同我去第一防线将两军对峙的界线再往前压十余里。后恒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将介泽捞回怀里,虽是说着正事,介泽还是浑身不适。
    不适的来源很简单,办事效率奇高的三狗已经寻来了后恒吩咐的常备药,这让介泽零星记起了帐外三狗和二狗谈论过的话题,军中常年不见女色,数以万计的军队总会有那么一些好男风者。
    两个话唠的守帐兵甚至详细地谈论此药的色泽以及用法,每日介泽入夜总是难眠,所以只能被迫听着这两人犯浑,什么该听的不该听的都在他脑中溜达了一遭。
    本来这些事听过就该忘了,谁能想到这东西有天会用到自己身上,真是遭罪。于是紧张且焦虑的介泽,很不想继续在这里呆下去了。
    怎么了?后恒发觉介泽神色不对,关切地问他。
    介泽没回答,余光瞟了瞟后恒手边的药瓶。后恒立刻会意:害怕?
    我听过些闲言碎语,还是有些接受不了。介泽如实回答。
    后恒伸出一只手取来一瓶,就要打开瓶塞,介泽慌忙按住后恒的手:有什么事好好说,别看了。
    战场上少不了喊杀声,我担心你杂音入耳难受,还记得当初给你的闭音露吗?后恒很听话地放下手里的物件,好言好语道:记得日常要用。
    介泽:哦,那这也是闭音露?
    后恒:不是。
    介泽无语腹诽:那您说个鬼,我差点信了。于是后恒望着他,笑得人畜无害,差点像个好人。
    帐外一阵喧哗声,很小,但不妨碍警觉的介泽地听到了。
    帐外有人道:三哥,右将军派我来给昭朏军师传个信,事情很急,能帮忙放我进去和昭军师说一声吗?
    介泽心中细想,叔文身边的亲兵亲自来找自己,应该是发生什么紧急事情了,但,为什么不找后恒?
    后恒将军也在帐里,那我进去帮你告知二位?三狗问。
    大将军也在?亲兵有些慌了,又道:谢三哥了,暂时不用了,等后恒将军走后再说吧。
    三狗小声:出什么事情了,要绕过后恒将军和军师商讨?将军一时半会出不来,至少今天晚上不出军师帐了,事态万分紧急的话,不妨告知将军。
    介泽分析,八成是那二人闯祸了。还有,这碎嘴的守帐兵就不能少说两句吗?什么叫今天晚上定然不会出来了,自己这是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了吗?
    想什么呢,说出来我听听。后恒也不觉得厌烦,久久抱着介泽,更不觉疲顿。
    后恒,你今天匆匆赶回,想必也受累了,今日暂且先规规矩矩回自己帐中歇息。介泽低头,瞧着后恒的脸庞,眉眼万分温柔,又道:好吗?
    介泽突如其来的温和将后恒怔住了,不得不说,介泽这厮色.诱绝对天赋异禀。
    后恒本就不打算让介泽没有准备硬来,过早地荒唐很可能将人吓走,如果介泽自尝苦果,便再也不会给自己机会了。对待介泽这样的人,定要徐徐图之。
    好。后恒果然答应介泽,临行前甚至卖乖地凑过去低声唤:阿泽。
    介泽攀附着献上一缕气息,这才送走了后恒,他从容地在帐中等候叔文身边的亲兵到来,果然,没过一会儿,三狗前来禀报。
    昭军师,右将军派人求见您,说是有私事想要您帮忙。三狗依旧纳闷后恒说好的在此处过夜怎么反悔了,八卦的三狗赊着胆子窥视介泽的脸色,介泽神色一如往常,看来方才二人并没有吵架。
    介泽将糟心的一众瓷瓶拾掇到一边,捂着眼睛道:叫人进来吧。
    叔文的亲兵很快进来了,一进帐,亲兵二话不说先跪下磕头。
    亲兵即代表叔文的意思,这一举动将介泽吓得不浅,刚刚放下心的介泽赶紧亲自将亲兵扶起来:这是做什么,有何事快快与我将来,昭朏定尽己所能帮助右将军。
    昭军师,熊甫将军他将战俘放了。亲兵依旧执着地跪在地上,死都不肯起来。
    所有战俘都放了?介泽心想,虽说这熊甫无脑不是一两天了,但也不至于傻到将后恒抓的重要战俘全部放走吧。
    不是,只是一个小女孩。亲兵低头道。
    一个小女孩,应该也不会泄露什么军情机密,此事不至于惊动后恒将军。介泽还以为有多大事,他揉揉眉心,不慌,此事好说,不至于降罪。
    熊甫将军当初也是这样想的,谁知道,这个丫头片子的确是南巢派来的奸细,不仅如此,她还是个蛊娘,临走时还给看守战俘的一伍士兵下了蛊毒,渐渐又有人染上了这种蛊毒,那边军心惶惶。亲兵语速奇快,介泽有些反应不过来。
    介泽思虑:此事有多少人知道?
    右将军及时封锁了消息,但,快要瞒不住了。亲兵恳切地在地上磕了个响头,又道:军令如山,后恒将军向来不会法外开恩,右将军说,只有您才能有办法救熊甫将军啊。
    介泽仰头无奈,这叫我怎么办,我都自身难保,对,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自身难保。
    昭朏军师,求您救救熊甫将军吧。亲兵见介泽不说话,以为他打算袖手旁观,顿时急了,不住地磕头。
    好,不管怎样,我会尽力保全他的,叫叔文他不要太操心了,若是纸实在包不住火了,就不要刻意隐瞒了。介泽应下了亲兵,将人扶起来:后恒将军对此事想必也有耳闻,这事瞒不住的。
    亲兵颔首,谢过介泽,领命退了出去。
    这叫什么事,介泽支着脑袋闭眼深吸口气,终于,他平复了心情,对帐外人道:把毒丫头请来,机灵一点,不要惊动大将军。
    二狗偷鸡摸狗的本领没少学,最喜欢办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情,介泽吩咐后,二狗便猫腰溜去了军医所。
    毒丫头也乖觉,听闻阁主传唤,很低调地从众人中隐退,借着夜色前来找介泽。
    阁主,有什么让我做的吗?小毒女换上了正常女子穿的衣服,打扮打扮模样倒还挺耐看。
    介泽转了转腕上的七丑珠,吩咐道:丫头,我要你暗自去找个人,替他办件事。
    毒丫头猛地抬头:什么人?什么事?
    介泽招招手,小声道:不要泄露自己行踪,去找右将军,他会告诉你该做什么。另外,等事情过去后,帮我去南巢找个人,也是丑阁人士,相必你是认识的。
    说完,介泽拿出焐热的玉石,连着竹色剑穗递给毒丫头:主阁大弟子,南巢天命之师乔珂。
    毒丫头睁大一双明眸,一个字一个字确认道:乔珂。
    不日,后恒带介泽赶往了前方驻地,两军隔着一河远远对峙,短暂地停战并没有减退双方的戒心。
    奔腾的大河中,中流巨石抵住了一部分翻涌的河水,河水叫嚣着拍打在顽石上,使得夜里依旧不得安宁。
    叔文约了介泽出来谈话,二人临江对话,嘈杂的水声将二人的话语淹没了,不给他人听去的机会。
    昭朏,这次多谢有你相助,这份人情,我一定记得。以后如果有我能帮到的地方,我与熊甫二人必同心助你。叔文恭恭敬敬地弯腰一拱手,温文尔雅地如同世家书生。
    虚礼勿行,此事,大将军他相必也有耳闻,没有捅到明面上,他也不想在两军对战时处置一位能打胜仗的武将。介泽扶起叔文,又道:不是我的功劳,叔文兄不要太多心了。
    叔文轻叹口气,眺望着眼前的河水:叫我们怎么能不感激你,自从你来了后家军,后恒将军的变化我们都看在眼里。
    此话怎讲?介泽凝神听教:叔文兄可否为我说说以前之事。
    叔文偏头看着介泽,回忆道:你没来以前,大将军很少以笑待人,属下犯过不讲任何情面便直接按军法处置了。其实熊甫本不是后家左将军,只是以前那位左将军因为误入农田摘了些农物,竟直接被大将军处死了。
    介泽不发话,后恒小时候便冷血无情,骨子里刻着嗜杀生的习性,自己早已经看出来了,否则也不会将他领回明城好好教导。
    我们这些属下当然也劝谏过将军啊,出师之时,当稳军心,不妨叫那人将功折罪,岂不是两全其美。可叔文苦涩地牵起嘴角:可将军他从来不听,该杀还是杀了,那段时间,我们也唯恐犯了什么小过丢了性命。
    介泽没有否认,也没有过多表态,只是淡然道:以前的事情便过去吧,后恒将军他以后不会这样了。
    叔文点头,再行一礼:终归,还是谢谢你。
    介泽也没再推辞,接受了叔文的感谢,两人还没说几句,后恒便循着介泽走来了。
    昭朏。后恒在介泽身后唤他。
    介泽一惊,有种被抓包的惊诧,他慌乱地回头,入眼后恒身着一件玄黑暗纹的狐裘朝自己走来。
    昭朏,我先行一步,告辞。叔文果断抛下介泽溜了。
    没有义气如叔文,方才拿后恒的脾气吓唬介泽的时候毫不含糊,溜走的时候毫不愧疚。
    叔文向后恒告退,后恒微微颔首,转而径直向介泽走来。
    经过叔文方才的一番话介泽表面毫不在意,心里还是在意的,比如,他现在越看后恒头皮越发麻。
    四下无人,只有波浪拍打巨石的嘈杂声,河边寒风瑟索,有种深秋的味道。后恒解开狐裘将介泽困到怀里,指尖不轻不重地在介泽蝴蝶骨处划了一道。
    察觉到介泽僵直成了一条冬蛇,后恒满意地牵了牵嘴角,这时,叔文良心上过意不去,回头看了介泽一眼。
    可是,背对着叔文的介泽不仅没有收到同情的目光,反而受到了牵连。后恒抬眼扫过远处站定的叔文,抬手自介泽下颚滑到耳根,笑问道:外面冷,有什么事情非得出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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