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故意的。”
    “对不起……我那时候真的不是故意的……”
    贺予陡然间福至心灵,他攥住郑敬风的手,他近乎是慌乱地,预感天地将崩,他问:“郑叔……”
    “怎么了?”郑敬风直起身子,擦了擦浑浊的泪。
    “你、你可以和我说一说三年前的广州海战吗?沪州指挥部的事……总指挥他们以前因为这已经是机密档案,什么都不肯和我说……求求你了……你告诉我,那一天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谢哥说他不是故意的?为什么他说他不是故意想骗我的?你告诉我,好不好?”
    贺予瞪大眼睛望着他,那双眼睛是那么的绝望又带着一丝希望。
    郑敬风还真的知道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他从来都是一个非常循规蹈矩甚至可谓墨守成规的警官,这是a级机密档案,可是……
    可是这一次,他看着面前那个青年的眼。
    他想起曼德拉岛上泯灭人性的事。
    他忽然不想管什么规矩不规矩了,有的时候,在一些事情前面,规矩是可以打破的。
    人的生命,人的尊严,事情的真相,比什么都要重要。
    哪怕被问责,一把年纪了被处分甚至被开除。他也不想在意了。
    郑敬风紧抿了一下干涩的嘴唇,嘶哑地开了口。
    “好……”
    他说。
    “你平静下来,我慢慢地,把档案里记载的那一天的经过,都告诉你。”
    ……
    这场对话用不了太久,其实就是很简单的一件事。胡厅长因为案件做了一些牺牲,拿谢清呈的手机给贺予发了消息。
    谢清呈那天去警局配合他们,也根本不是什么选择了陈慢而放弃了贺予,他正是因为相信贺予,想保护贺予,才会前往警局,想要阻止贺予犯下什么过错。
    郑敬风讲完了。
    警车内一片寂静。
    贺予已经不再哭了。
    他把头抵在冰凉的玻璃窗上,苍白着脸,麻木地看着警车外沪州的天。
    很久很久之后……他仍是嘴唇无声嗫嚅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天是暗的。
    天好暗……
    一颗星也没有。
    他闭上眼睛,最后一滴热泪顺着他的面颊无声地滚落。
    谢清呈。
    是我不好……我不应该气你的……如果我不气你……如果我能够相信你一次,如果我能早一点把一切都告诉你……
    你是不是就会把这一切都告诉我了呢?
    谢清呈……
    哥。
    我把我们的小火龙粘好了。
    你看到过吗?
    我没有真的恨你……我永远也学不会真的恨你……
    你看到它了吗……
    你看到我的心了吗?
    我永远也恨不了你。
    第253章 亡讯(大结局·上)
    谢清呈最终没有被抢救过来。
    他伤得太重了,在长达十多天的反复之后,他还是在一个下着微雨的夜里,停止了呼吸。
    贺予当时也已经在医院待了十多天了,他心里其实多少已经有了点预感。
    但他还是失控了。
    他被破梦者派来监护他的人带去了另一间病房,身上重新被扣上了束带,他在束带里大吼着崩溃着哭泣着想要出去,可没有人敢放他。
    护士给他注射了镇定剂和麻醉药,他在昏迷之前,恍惚间看见了谢清呈走过来,像在自己小时候那样,他走到自己的病床边,静静地看了他一眼,伸出手,挡开所有人,然后解开了他的束带。
    他想唤谢清呈的名字,但天地在一瞬间都黑了。
    冰冷的麻醉上来,他从一群将他视为机器的人中出来,却到了另一群将他视为怪物的人当中去。
    没人再拥抱他,替他解开枷锁。
    那个会把他当作“人”的人,已经离开了。
    他也什么都再瞧不见。
    贺予的状态实在太差了,太危险。直到半个多月后,官方也没有将他的限制解除。谢清呈葬礼那一天,他想要去,然而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做主将随时可能发病的他释放。
    郑敬风去向上级做了请求,甚至赌上了自己的职业荣誉,可惜仍然没能说服一些尸位素餐的头脑们。他们说理解贺予的心情,但是群众的生命更为重要。他们不能相信他真的可以在葬礼上克制地住,而且贺予也不是谢清呈的亲人,配偶,或是爱人。
    尽管有许多与他们经历了那次大战的破梦者愿意为之证明,连总指挥都在联名书上签了字,但负责这件事的大领导为了防止他的上一级的追究,仍然选择了谨慎起见。
    怪物身上能有什么人性?同性之间能有什么爱情?太荒唐了,何况两人还相差了这么大岁数,领导内心深处不认为这是真实的。
    他把联名书退回了,下班了,他得回家。
    今天是他和妻子的结婚纪念日,他是二婚,妻子小他近四十岁,爱撒娇,他很爱她,担心迟到了会让她不开心。他处理完了工作,就打电话让司机来接。
    天气很好。
    领导步履轻松,回了家去。
    .
    “你们让我出去……锁着我也好,捆着我也好……让我出去……我要去看他……我要去找他!你们一定是弄错了……他不会死的……他怎么可能会救不回来……”
    特护病房内,为了防止病人失控闯出,加装着铁栅栏。
    病房在医院的最深处,门外把守着警察。
    森森然的一扇小窗。
    谁要靠近都得提前预约登记。
    那一天,贺予的哀嚎在里面响了一整晚,毛骨悚然又撕心裂肺。
    站在外面的岗哨都忍不住面露愀然。
    从那天开始,贺予就不再说话了。
    给他吃病号饭,他拒绝,水也不肯喝,谁都不肯再见了,他在那一天好像才真正明白了秦慈岩死的时候,谢清呈不能去送葬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因为世俗总是需要一个名分。
    好像有了这个名分,你才是正义的。
    不管是亲情,不管是爱情……不管是哪一种感情,世俗都一定要将它具化出一个顺理成章,方便不相干的人认可的身份,然后这样这份感情才算是真实有效的。
    你才有资格,在你最爱的人离开这人世间的时候,站在最前排,去见他最后一面。
    否则竟连说一句再见的资格都没有。
    人们会想,好奇怪,你算是他的什么人?
    他在墓穴里安葬时,他在一个新的囚笼里哀鸣了一整夜——他们在外面埋葬恶龙的玫瑰花,埋葬他的珍宝,埋葬他的桥梁和他的世界,可他去不了。
    他哪儿也去不了。
    他只能让自己的灵魂也跟着谢清呈一同被火化被深埋,他彻底放弃了活下去的意愿。
    这或许正是某些人所期待的——
    血蛊。
    初皇。
    精神埃博拉,rn-13制造的所有怪兽,都有了一个再令人安心不过的结局。
    这才是曼德拉岛的真正覆灭。从此往后——
    天地茫茫,好干净。
    只是很可惜,人和人之间都是有感情的,改造人不是怪物,他们也有在这世上留下的羁绊。
    在贺予绝食,靠营养液活着的第六日,郑敬风终于通过王政委的帮助,拿到了探病审批,进了贺予的病房。
    他没想到贺予进来之后,自己看望这样一个病人,会比看重刑犯更难。
    郑敬风一瞧见贺予被绑在病床上的样子,眼圈就红了。贺予不看他,眼睛里是空的,没有光也没有焦点。
    郑敬风试着和他说话,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好像那天葬在绵绵夜雨里的不止是谢清呈,他也一同被埋了似的。
    贺予不发一言,纹丝不动。
    所有人他都看不见了,所有东西他都不在乎。
    直到——
    “我带了一封信来。是一封定时的挂号信。”郑敬风最后也知道自己不该再打扰贺予了,他站起来,把一封有些残破的信搁在了床前。
    贺予被捆着动不了,郑敬风就当着贺予的面把它打开了。
    “是你谢哥在去曼德拉岛之前,写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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