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很想见妳。”

    看得出来。塞拉菲娜转了转腕间的银链,视线从站在全身镜前的少年,滑到楼下的黑发女孩身上。安洁丽卡.拿高身穿象牙色的及膝裙,怀里抱着一束白色的鲜花,头上一顶稻色草帽,身边无人相随。大概是等得太无聊了,便低着头专心去踢路旁一颗小石,地上拉出了一道小小的影子。花与漂亮的小女孩,没有人看见这个场景还能硬起心肠。“我知道。”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路迦一直很想看见她和丽卡修好。塞拉菲娜之前还能用身体为由拒绝,现在她已经能够自由行走,便再没有借口将小女孩拒之门外。

    但她对于丽卡的印象,始终停留于珠贝之催的塔楼之上。胸腔着似乎还残存着雨水的气味,而丽卡在杀了──或许她该说试图杀了──路迦之后,还能扬起头来朝她抿出一个笑。纵使知道丽卡当时受人操控,塞拉菲娜也无法像路迦一般轻易将此事抹去。

    倒不如说,正正是因为路迦的态度诡异,她才无法衷心说一句原谅。

    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不情愿,镜前的人转过身来,黑袍下微微一扬,又很快贴服于底下的同色长裤旁。路迦系上了学者袍的暗扣,底下的衬衫雪白,海蓝色的领带点出他那双深邃得让人看不透的眼睛。塞拉菲娜对上他的目光,很快又别开了头,心里明明还有其他想法,说出口的却是路迦想听的唯一一句:“我等一下就下去。时候不早,你该出门了。”

    路迦看了一眼床边的小座钟,点了点头。以塞拉菲娜的药剂作为交换,艾斯托尔要求他出席某个讲座,这是艾斯托尔众多不愿意去又不得不接下来的人情债之一──塞拉菲娜的情况还很稳定,别的事情也没有出过乱子。老实说,如果不是他们还有事要做的话,路迦很想在神纪城留到出游完结。

    他也没有多加纠缠:“我走了。有事的话可以到旧校园找我。”

    “等一下。”

    塞拉菲娜伸手抓住他的袍袖。路迦还没来得及回眸,便有粗糙的环扣套上左腕。他眨了眨眼睛,只见塞拉菲娜垂眸为他戴上皮绳,圈圈紧缠,认真得好像正在做某种了不起的大事,又羞涩得像是不擅示好的孩子。路迦又看了她一眼,连他自己都没发现唇角已经悄悄勾起。

    他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今晚见。”

    “谢谢妳送来的花。”

    塞拉菲娜低头嗅了一下怀里的花,浓郁的香气向她扑来,像是将香水直接喷在脸上。她的脚步微滞,咬着舌尖忍耐片刻,才将打喷嚏的冲动按捺下来。也不知道丽卡从哪里找来满满一束茉莉花,以她所知神纪城并没有出产,现在离它的花期也早了一点点。“我很喜欢。”

    双手负背的小女孩抬头望她一眼,澄澈如溪的眼眸里有种让人动容的不安,这种蓝色让塞拉菲娜想起了此刻身在讲台之上的那个人。她摇了摇头甩开随之而来的杂念,不由微笑的同时,也觉得眼前的丽卡很像一头刚搬到新居的幼猫,分明想要伸爪碰碰年长的同类,犹豫久久,却又不敢。

    最后小女孩还是像个小大人一般点头:“妳喜欢就好。”

    塞拉菲娜脚踵一旋,杏色长裙的下摆拂过脚背的同时,她也领着丽卡拐过花园的角落。谁都没有发现塞拉菲娜曾经扬起眼睫来,看了看远处以荆棘与藤蔓砌成的高墙。

    难怪丽卡身边没有伴随。

    “我知道妳为何而来。”塞拉菲娜主动打破沉畋。知道别人在暗处窥视之后她满心只想完结这场对话,然后回到路迦的宿舍门后。她在神纪城从未觉得安心,即使身边从来不缺守护者。“心意我收到了。路迦自己也不介意的话,我也没有资格代他追究。妳可以不必再耿耿于怀,花也不用再送了。”

    丽卡转转眼睛,在塞拉菲娜腕上溜过一圈,还没说什么,后者便下意识遮去银链,仿佛那是道见不得人的伤疤,一段不能为世人接受的私情。她以为丽卡开口时会问及更具体的细节,然而小女孩却转移了话题:“你们还打算留在这里吗?”

    塞拉菲娜一怔,摇了摇头,阳光照耀在她的金发之上,一动起来便像是匹由流金织成的绸缎,“如无意外,月中就会走,神纪城终究不是我该在的地方。只是方向还没有决定好。”

    丽卡慢慢地点了点头。塞拉菲娜突然意识到,他们离开之后,丽卡在这里便再没有一个熟人,也不能随意跑到别人的地方去。六岁的小女孩,再老成也不可能独自在外生活,更何况这个小女孩不久之前还需要别人亲吻才能入睡。

    她从花束里面抽出一小束茉莉花,递给丽卡。

    黑发的小女孩眨了眨眼,不敢立即接下。

    塞拉菲娜干跪半蹲下身来,随手折断一枝,把花朵别在小女孩的草帽旁边。余下的都被她塞到了丽卡怀里。这下子她便有点像一个普通的北方农家女了,塞拉菲娜有点出神地想,正想为丽卡理好衣袖,背后却传来了让她浑身紧绷的冷意,好像有猛兽从后方看了她一眼,又似是有猎人搭起了弓箭。

    塞拉菲娜反手一挥,空中便传来了长鞭抽过地面的清脆声响!

    她站起身来,将花束扔到一旁,又把丽卡紧紧护在身后。

    对方追来的速度比她预料的慢了一点,不过真正令她意外的并不是他们追到神纪城,而是明明就在城内的永昼不曾发出警告。塞拉菲娜以指作圈,凑到唇边吹了一声哨,银灰发色的女孩便迅速出现在宿舍的顶楼边。极夜略略扫了眼形势,神色便倏然沉下去,她甚至还没有往天上看一眼,便纵身一跃,跳下高楼!

    拥有紫色眼眸的风行豹静静走到两人身后,四爪深陷石地,明显正在蓄劲。荆棘墙后仍然安静得好像根本没有人在,塞拉菲娜反手摸上后腰,这才发现她根本没带匕首。那也没所谓,她想,只不过是动静闹得大一点而已。神纪城的人来自各个城镇,消息传得很快,恐怕他们还没来得及离开这里,法师内斗的消息便传遍各大城市。

    极夜突然似有所感,把头扭到空无一人的左边,露出獠牙低吼。塞拉菲娜被牠一分神,右边却传来了箭矢破空的声音──连同位于正前方的家伙,对方来了三个人!

    不用想也知道谁跟谁联手了。塞拉菲娜扬手构出一面半月形的水墙,呈幽蓝色的冰锥落到上面,起先还不能穿透,然而随着刺进罩上的冰锥愈多,水墙便开始扭曲、变形,明显很快便会失守。

    塞拉菲娜咬咬牙。久养在床,又曾短暂失去视力,此刻的她怎么样也说不上是最佳状态,萨比勒也不是她敢轻易破坏的地方。同样是水,她可以用水墙吸收冰锥,但这样做必然会露出破绽,丽卡也可能会被误伤。

    正思及此,腰后的布料被人扯了一下,力道微弱,却让塞拉菲娜不能忽视。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动声色地拉开了与小女孩的距离。

    丽卡.拿高的手指微蜷着,慢慢地、慢慢地放下。

    “这里太危险,我先为妳找个地方暂避。”塞拉菲娜当然也意识到自己刚对丽卡做了什么。金发的法师没有回头,语气柔和又坚定。她在背后比出一个方向。“我答应妳,我会保护好妳。听从我的指示,默数三声,然后往那里跑。”

    三。

    左边率先有一人现身,无论是身姿还是动静都安静且快速,如同森林鬼魅。彼此间有一点距离,塞拉菲娜仅仅认得出那是双胞胎之一,却搞不清楚他到底是格列多还是奥戈哲。唯一值得一提的,是他的头发被剪成了板寸。

    二。

    第一枚刺穿水墙的冰锥已经向着两人的方向前进,速度上也明显增加不少。丽卡咬着唇默不作声,低头看了看自己发抖得不能自已的双手,这才发现她还把茉莉花攥在手里,并且力道大得几近要将它折断。女孩试图放松手指,却不能够。

    一。

    “跑!”塞拉菲娜一推丽卡的后背,那道娇小的白色身影瞬即往后方跑去。一离开水墙的保护范围之外,便有另一个更小的透明圆罩包裹着她,有两道冰锥追着小女孩离去,却在触碰到保护罩的时候化为粉碎。

    塞拉菲娜单膝跪地,猛吸了一口气,手掌一击地面,便有第二面壁罩升起,荆棘与幼若手指的枝条互相缠绕,织成了一张深褐色的网,有突破水墙的冰锥击在上面,却被植物的长刺牢牢勾住,再不能前进半分。

    隐匿在墙后的人终于走出来。

    来人的脚步声规律而且沉稳,一种控局者才有的步伐。受枝条遮挡,塞拉菲娜看不清楚来人的面容,但既然双子之一正与极夜缠斗,那么与她对阵的必然是剩下来的一个,又或者是泰尔逊.诺堤……又或者是两个都有。

    答案很快便被揭晓。

    “在春天的花园里,用上水和树木。”来人慢得几近调笑的声音响起,烟熏木材的味道让他闻上去像个刚从战场上回归的士兵,满身都是杀伐的气息,眼底有挥不去的阴戾。他随意折下手边一根玫瑰藤,将仅有的几朵花摘去之后,随即有烈火自手心升起,顺着藤蔓一路延开,奇异的是它却没有被烧烂。火势愈演愈烈,扬起了同样灸热的风,透过密网吹动了塞拉菲娜背后的头发。她有点不适地眯起了眼睛。“看来妳真的躺坏了,竟变得如此不济。”

    来人抬腕一挥,火鞭打在荆棘网上,很快便烧出一道破口。

    在烫得灼人的风里,在木材与茉莉花的香气里,奥戈哲.多拉蒂俯视着她,眼底两潭银绿,唇角轻轻勾起。

    “找到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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