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人细细地颤抖了一阵,少主侧过脸,亲吻他的耳后。
    我等了你好久好久了,仙君委屈地,惆怅地低声倾诉,这心魔境,也存在了好久好久,我想下手,但又舍不得。
    程陨之的声音也跟着压低,他明明是清朗的声调,却也软的不可思议。
    等我?
    等你。我那日,在镜中见你,便想到你身边。我在镜中看了十年,终于胆敢出面,寻你而来。之之却不见踪影,哪都寻不到,便生了心魔,每天问自己,是不是与你擦肩而过。
    你游历天下,走南闯北,最后陷入这迷雾城与幻境,于是我擅闯鬼蜮,激怒鬼王,谁知心魔反噬,构筑出这片心魔境。
    他说的,无一不是现世的内容。
    然而程陨之听得一知半解,在他记忆中,顾宴中途仍然与他见过面,哪来的到处都寻不着?
    只不过现下,不是追问的好去处。
    卧房被烧毁,顾宴将漂亮道修和小童安置在偏房,做落脚休息之处,自己出门,要去追查纵火之人。
    风车紧张兮兮地抓住他的手,问他:之之你
    他想问,等仙君回来,指不定就要将结为道侣这件事真正落实下来。
    但是有没有人问过,之之本人,到底想不想结这个道侣呢?
    程陨之明白他的意思,浅浅笑开,伸出手去,轻巧地摸了摸小童的揪揪。
    小童一路风里赶来赶去,头发凌乱不少。
    这下被程陨之逮住,愣愣地背过身去,让他给扎头发。
    道修手指尖软和,给他梳头的时候慢条斯理,就连垂落的衣衫上,也能闻到点轻幽的好闻香气。
    程陨之道:自然愿意。
    风车轻抽一口气,没说话。
    程陨之:反正是和心魔结道路,不关现世中的仙君什么事,对吧?
    这么说来,确实也是。
    风车点点头,听见后脑勺处的声音染上笑意。
    这不简单,程陨之笑吟吟道,先跟心魔结道侣,结完我光明正大给他治病,治完病就跑。没了这个心魔,道侣契不得跟着一起消失?
    程陨之老神在在,一点不慌:那我现在结个婚又有什么问题?
    风车迷糊地开始咬自己大拇指,跟心魔结契,真的没问题吗?
    怎么越听越怪呢!
    第141章
    程陨之也不知道啊!
    他也从来没干过这种事儿,听上去简直跟骗婚毫无区别!
    但看了看风车着急担忧的神色,程公子觉得,这些风险还是他自己扛着比较好。
    大不了哈,大不了就和仙君结契呗?
    仙君要不满意这桩婚事,也不能一剑砍了他吧,毕竟两人共享寿元呢!
    程陨之道:没事,我在呢,怕什么。再说,若是不结道侣,直接神交,这不是,呃
    他的嘴里冒不出那个词,但两人都清楚,是类似耍流氓之类的东西。
    风车还是觉得,这些做风险太大,他可记得,仙君之前提出要和程陨之结契,都被他拒绝掉了,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般。
    他左思右想一阵,终于妥协:好吧。
    晌午过后,程陨之坐在床头看话本,而少主也坐在他床沿,揽着他,共看一本书。
    晌午的温度和阳光都刚刚好,看得程陨之直打瞌睡。
    脑袋刚刚一歪,就歪到顾宴肩膀上去。
    这位心魔倒一点不慌张,施施然将自己坐正,让小程可以更好睡一些。
    直至程陨之手里的话本滑落,他猛然惊醒。
    书
    少主向话本一勾手指,书卷便乖巧地哗啦啦冲他们飞来,被重新塞回程陨之手中。
    程陨之握着书脊,松了口气。
    他嘟哝一声:我刚刚看到哪里了说着,又是哗啦啦一阵翻书。
    少主垂眼看了他一阵,一挑手指,翻到了最新一页。
    结果程陨之没看两行,又是困虫上头,眼皮子不断往下掉。
    心魔温声道:怎么这么困?
    程陨之下意识:还不是昨天晚上一直在琢磨,该怎么将七情六欲实体化,再把它们从自己的脑子里搬到你的脑子,最后打破你的心魔境直接走人。
    琢磨到后半夜,差点撑不住,倒头就睡。
    但这话也不能往外说,要是被心魔提前发觉,说不准就得节外生枝,计划泡汤了。
    小程嘴上的话题立刻拐了个弯:还不是昨天晚上一直在想,这个结契大典该怎么举行。
    少主悠然道:自然就按最好的来办,广邀宾客,奉上等灵茶灵果,教众生见证你我结契。
    程陨之心想,得了吧,你的心魔境,自己随便怎么折腾都行。
    他敷衍道:好好好,行行行,都听你的来办。
    然而他这么顺从了,少主还有些不相信。
    墨发雪衣的公子转过头来,紧紧地注视他,就连卡在他腰和靠枕之间的手臂,都有片刻的僵硬。
    少主缓缓地说:你之前还颇有些拒绝,今天怎么答应的这么快?
    程陨之放下话本,重重地叹气。
    惹得那雪衣公子一把抱住他,怎么说都不肯撒手。
    你要肯心甘情愿的同意,那自然是我的荣幸,顾宴声音很低很低,若你不同意,我也愿意将这件事后移段时间。
    只是后移一段时间,而非打消这件事的念想。
    程陨之幽幽道:顾公子,我自是心甘情愿的同意你又在担心什么?
    患得患失,可不像你。
    雪衣公子将脑袋埋入他颈窝,深深地嗅了几口他身上的味道。
    他说的话很轻很轻,程陨之有些听不清:就算只有片刻。
    小程迷惑道: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
    少主若无其事地抬头,蹙起眉,这个时间,褐羽雁应该来给你复诊了,怎么没有动静?
    程陨之道:可能路上有事,耽搁了一会儿吧。
    又过了不久,在顾宴忍不住想出去找人时,褐羽雁终于到来。
    他浑身狼狈,敲开少主院落的大门时,开门的风车还以为这是哪儿来的野兽。
    皮毛湿漉漉,沾满了飞尘,浑身狼狈,就连标志性的羽翼长袍,都缺损了好几块。看上去就像是被刀剑割伤,又用火燎过的痕迹。
    风车连忙将人迎进来:你怎么了?之之在后院西厢房,换位置了。
    褐羽雁平静点点头,谢过:好。
    他坐到程陨之面前,像往常一样,要程陨之伸手方便他看诊。
    程公子乖乖伸出手腕,在他搭脉的时候,忍不住上下打量他这一身的装扮,不由得发问:你这是怎么了?
    褐羽雁没有回答。
    他长长的睫毛无力搭垂而下,就像一只被荆棘贯穿了心胸的唳鸟,发出无言的啼鸣。
    过了会儿,他松开手,低声道:程公子,你恢复的很好,几乎能与常人等同,接下来也不用吃药了。
    程陨之:多谢神医救我性命。
    他又问:灵力方面?
    褐羽雁:还是一样,尽量少动用灵力。
    程陨之点点头:好。
    照理说,看诊到这里,就差不多了,但褐羽雁还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似乎不想起身,也不想再多聊会儿天。
    程陨之不由得再问:是出了什么事了吗?
    褐羽雁:程公子,这次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我以后再也不能来顾家领地。
    程陨之第一反应:为什么?顾家不让你们进门了吗?
    褐羽雁摇摇头:不。因为,我的家族和世家发生了冲突,那两条地脉不仅没有保下我们的集聚地,反而变成了世家贪婪抢夺的源头。
    于是战争打响了,我得放弃流浪的生活,回到集聚地,替族人们打赢这场仗。
    是无可奈何的人生变动。
    或许从此以后,他再不能离开集聚地,在天空中自由翱翔,做一群来去自由,冬南夏北的迁移候鸟。
    也不能再进入不同世家的领地,收集心爱的药草。
    他们不得不收拢翅膀,一脚踩进泥泞的土地中。
    程陨之听得怔住:为什么不能?只是和一个世家有冲突
    顾宴接上他的话,解释他的疑惑:因为世家之间多有血脉至亲,与一个世家结下矛盾,后面会带出大把的关联来。
    褐羽雁勉强露出一个微笑:是。
    他们小心谨慎,与多方结缘,最终还是敌不过世家的贪婪,不能将自己的故土拱手让人,从而选择抵抗。
    程陨之郑重地祝福他:一切会好起来的。
    褐羽雁:好。
    褐羽雁离开的时候,外面有人吹口哨。
    是群年纪很小的小孩儿,追着飞翔的大雁吹口哨,试图吸引他们的目光。
    他们沿着街道奔跑,朝着大雁离开的方向跑去。
    尖锐的口哨吹完,小孩儿们手撑喇叭,大声喊道:大雁明年再来啊
    明年我还想和你们一起玩
    大雁发出尖锐的啼鸣,略微降下高度,盘旋一周后,又重新回到原先的高度,浩浩荡荡地飞走了。
    小孩儿们停下脚步,目送他们离开,或许心中还在期待,第二年的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他们。
    没人知道,大雁第二年不会再来了。
    从此,将成为他们童年缩影一个小小的角落。
    或许我不会选择继承顾家。
    同样目送他们离开,顾宴离开窗边,走到坐在桌边的程陨之身侧,声音平静,说出来的话足以让家主和家族长老瞪掉眼睛。
    世家一成不变,不是好去处,哪怕是爬上最高位。
    作为后世来的人,程陨之自然十分支持他的选择:好,都可以,都没有问题。不过,不继承顾家,你打算去哪儿?
    哪儿都行,顾宴道,最近宗门兴起,以能者居先,而不以血缘为重,我觉得是一个不错的好去处。
    程陨之道:那得好好选个宗门。
    少主:玄天宗怎么样?最近它初露头角,算是新兴宗门里较亮眼的,其他地方,皆不入我眼。
    听到此处,程陨之露出一个微笑。
    他仰起头,温和地应他:这自然是最好的了。
    但是在走之前,我们得先结婚,要在家族大殿里举行。
    程陨之惊讶道:为什么是家族大殿?
    少主温顺地垂下眼睛,轻声道:我要列祖列宗都看的清清楚楚,我的道侣是谁。
    程陨之:
    小程温和道:你可真能耐。
    结契之事,很快便提上日程。
    这件事传出去,不止一个人迷惑。
    说起来,刚开始,顾宴忽然降临少主之位,出乎了众人意料;然后让他一个没有经验的新手率领众人打资源战,也出乎意料。
    现在再结个出乎意料的婚契,大约也是某种意料之中。
    毕竟他的道侣是位众人素未谋面、素不相识的道修,还是让众生迷惑片刻。
    不过,等长老、家主一一出来说道,例如他喜欢就最好啦,其实是多年感情啦云云,便没人说话了。
    修士结契,并不需要太多准备工作。
    最后定下招待客人的规格,以及结契大典的地点和吉日,也就差不离多少。
    而小程呢。
    一天到晚缩在卧房里,琢磨来琢磨去,连顾宴也不知道他在琢磨什么。
    最后想着,说不定是之之有些害怕。
    结契这种大事,定的还是有些草率了。
    他只能怀抱着之之,应他一声:回头给你补一个更好的结契大典。
    程陨之被搂搂抱抱,已经形成了习惯,说的话同样左耳进右耳出:好好好是是是嗯?
    结契之后,我将吞并周边世家的版图,作为新入门弟子的贺礼,你与我同去,一并带入玄天宗。这件事我掩盖不久,若被家族发现,我可能讨不了好处。
    顾宴低声解释道,低下头,去临摹怀中他家道修的眉眼。
    程陨之看他:原来你之前在忙这个,无异于自立山头,要独立出去了。那你那些附属家族怎么办?
    顾宴轻描淡写:愿跟随我的,自然与我同去。
    他转身,捧出件大红的长袍,展示给程陨之看。
    道修结契,没有穿喜服的传统,顾宴道,但我想看你穿。
    第142章
    程陨之去看那喜服,是上好的锻料,不看别的,光是在灯下影中这么一晃,便能看出上头流光般的细腻色泽。
    他上手轻轻一摸,入手升温,感情还不是凡间料子。
    他赞叹一声:好料。
    少主将这件喜服捧起,要递到程陨之手上去:颜色也很正,适合你穿。
    程陨之不知道怎么回事,对这件喜服有着莫名的抵触。
    他并不知道上面有什么问题,但总觉得有些诡异,以至于在他看来,这喜服的大红色,似乎有些红的过头了。
    照理说,心魔并不会害他。
    程陨之摇摇头,摊开自己宽大的袖摆,示意心魔看。
    他坦坦荡荡地说:我可从来没穿过这种颜色的衣服,着实不适应,就算穿着,也得憋得慌,忍不住要脱下来。还是穿平日里的衣服吧。
    心魔见他不愿,连声音都跟着放软了,劝他道:试试就行,看个效果,不舒服就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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